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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沒什麽,隻想抱抱你

  “實在不好意思,今天讓您來停車場和我見麵,隻是這件事對我來說,在咖啡館談都不能保證,所以隻能委屈您了。”


  薛凜拉開副駕的車門,恭敬地請曲晚儀口中的那位“合夥人”上車。


  其實在薛凜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立刻理解了他那個把自己父親氣得半死也依舊我行我素的阿姨為何會突然轉了性。


  眼前的男人雖已人到中年,卻保持著良好的身材,挺直的腰板襯得那套剪裁精良的西裝尤為優雅,上等材質的領帶、做工精細的銀質袖扣和腕間佩戴的手表無一不展現著他不俗的品味,尤其是那雙皮鞋,薛凜隻需一眼便能確定那是出自哪家意大利手工皮鞋作坊的上乘之作。


  “別客氣,你可以叫我梁唯,或者jeffrey,相信我,作為一個打了快二十年刑事案件的律師,我經曆過的見麵地點有比車裏更詭異的地方。”梁唯爽朗地笑笑。


  “您是從小在國外長大麽?您一開口我就感覺您似乎不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依照薛凜的經驗,梁唯的做派和口音倒像極了在外生活多年的華裔。


  “你還真說對了,我是在弄堂出生的,但是我五歲時就隨我父母去英國了,本來以為這輩子不可能有機會再回來,直到遇到了你那個阿姨,曲晚儀女士。”梁唯邊說邊將外套脫下,平整地放在腿上。


  “其實我一直挺納悶我阿姨的,她單了那麽多年,怎麽就能被你收了呢?”


  “其實在遇見她之前,我也是個不婚主義,而且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你知道在惡性謀殺案件中,夫妻互相殘殺所占的比例有多驚人嗎?所以我以前根本不相信愛情,可是後來,我遇到了晚儀,一開始我一直誤以為她是lesbian,所以當我發覺自己愛上她的時候,我簡直要瘋了,好在她及時給了我明示,我們談戀愛沒多久就結婚了。”


  “能讓你們兩個不婚主義的人一起淪陷,這得是何等偉大的愛情!”薛凜笑著調侃道。


  “再怎麽自命不凡的人,沾了愛情也都要折腰的,我那時候就想,死就死,豁出去了!把她娶回家才是第一要務!”梁唯說著便打開公文包,將一個紙袋子遞給了薛凜。


  “看樣子這也是為了愛情吧?”梁唯作為一個過來人,聽曲晚儀說起這事時,便已經猜到了幾分。


  薛凜接過文件袋,剛剛還很輕鬆的心情瞬間蒙上了一層陰霾,他盯著那個袋子許久,赫然發現此時的自己竟變得極其猶豫又恐懼。


  “看看吧,你有什麽打算盡管告訴我,我們還是有法律途徑處理的。”梁唯見薛凜遲遲沒有打開袋子,便鼓勵他麵對。


  薛凜的喉頭不由得抖動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袋子的封口,將一疊疊卷宗從中抽出來,眼睛快速掃過那觸目驚心的案件記錄,急切地想知道姚織夏究竟遭受過什麽,又生怕看到令他無法承受的字眼。


  姚織夏,b市人,父親早亡,母親病逝,18歲,在b市一家製衣廠打工,案發當日被發現用工具打中被害人李主任的頭部,致其死亡,嫌疑人雖供述被害人曾威脅毆打她,並企圖實施強奸,但由於沒有任何證人和監控錄像,最後因嫌疑人沒有殺人動機,僅為兩人發生口角後的意外過失,判處嫌疑人姚織夏過失殺人罪,服刑期五年。


  看到姚織夏殺了那個惡魔的字眼時,薛凜懸著的心算是落了一大半,他暗自慶幸,原來那時候的姚織夏就已經是個勇敢的女孩子了,非但沒讓那惡魔得逞,還直接把對方幹掉了,想到這兒,薛凜的嘴角露出一絲讚許的笑容。


  “不愧是我的女人。”


  “這卷宗我看過了,典型的證據不足以及律師的勝利,估計法官那裏也沒少打點,越小的地方這種事越猖獗。”梁唯不屑地開口道。


  薛凜向後翻到了另一個文件,裏麵是那個李主任的妻子的信息,他之前並未交代過,不免有些疑惑。


  “這是……”


  “我額外交代朋友給我查的,這個李主任的遺孀,在當地頗有些人脈關係,她丈夫死後,她很快就改嫁了,家裏開洗浴ktv那類的娛樂場所,這種藏汙納垢的地方,一查一個準,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安排處理。”


  梁唯此刻的語氣完全不似先前那個和薛凜聊戀愛史的浪漫男人,口吻中倒是多了幾分自信和持重。


  薛凜略作沉思,當他再次揚起頭看向梁唯的時候,眼神中多了份狠絕。


  “我們作為守法的好市民,總該盡自己所能為社會做點貢獻,您說是不,jeffery?”


  “你小子!晚儀說的果然沒錯,啥都好,就是愛記仇!”梁唯放鬆地將雙臂交叉著靠在腦後,笑著調侃道。


  薛凜將手中的卷宗依次放回紙袋,而後扔到後座上,轉動鑰匙,打開車燈。


  “既然敢招惹她,就別怪我記仇。”說完,薛凜踩下油門,瀟灑地轉動著方向盤,向停車場外駛去。
——

  此時,在城市的另一邊,姚織夏正尷尬地站在玄關處,拎著事先給元朗收拾好的行李,等待元朗在二樓臥室做最後的檢查。


  戚航則氣定神閑地站在她身旁,在剛才的短暫交流中,她頗有分寸地問了問薛凜的近況,並意外地得知,薛凜之前所謂的找工作居然是偷偷跑去嶽群手下幹活,這倒讓戚航有些始料未及。


  不過她雖然知道了這個秘密,也並不打算告訴薛懷遠,既然薛凜瞞著家裏去自家公司應聘,那定自有其道理,孩子長大了,戚航這個做後媽的,也不想過多幹預,見姚織夏說這事時神色很自然,戚航便也以同樣坦然的態度回應她。


  至於姚織夏,她本就對這個女孩印象不錯,經過今晚短暫的相見和交流,她對這個不卑不亢又禮貌有加的女孩更多了幾分好感,戚航隻希望在外孤身漂泊了那麽多年的薛凜能不再孤獨,不再無處可依,如果眼前的女孩能夠給他幸福,她便也不會多說一句。


  “元朗,還有落下的東西嗎?趕快下樓啦!你姨媽等你好久了!”姚織夏怕一旁的戚航會不耐煩,便小心地催促著元朗。


  “我下來了。”下一秒,元朗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樓梯上,他耷拉著頭,神情落寞地應答姚織夏。


  當元朗走到姚織夏身邊時,她彎下身,專注地看著元朗的眼睛,溫柔地說“元朗,織夏姐姐真的特別榮幸能認識你,雖然你話不多,但是姐姐知道,我們元朗其實是個既聰明又善良的孩子,希望我們以後有機會再見。”


  元朗圓圓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姚織夏,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突然,他皺著眉頭別開眼,又別別扭扭地咬了咬嘴唇,兩隻小手緊緊地握著前幾天在遊樂園玩時,姚織夏買給他的霸王龍。


  “姚織夏。”


  “嗯?”


  “要是薛凜那個家夥以後對你不好,你不要難過,等我長大了,我娶你。”


  元朗一字一句地說完,便轉身往門外走去,像是帶著某種不可名狀的悲壯一般爬上了老於的車。


  姚織夏震驚地蹲在原地,不敢相信第一次見時還對她既排斥又冷漠的小男孩,卻在分別時給了她一個這麽令人欣慰又詭異的承諾。


  戚航望了望車裏的元朗,又轉過身,低頭凝視著蹲在地上發呆的姚織夏,臉上不禁浮起玩味的笑容。
——

  薛凜進屋時,姚織夏正站在灶台前準備一些看電影時可以吃的佐酒小菜和水果。


  望著姚織夏忙碌的背影,薛凜不自覺地站在了原地,生怕因為一絲聲響而破壞了眼前的美景。


  他忽然發現,自己越來越貪戀和她在一起的時光,哪怕隻是吃飯,哪怕隻是聊天,哪怕隻是看著她做一件平平無奇的事,他都戀戀不舍地乞求時間放慢些,再放慢些,他好希望下一個這樣美好的夜晚能早些到來,又貪婪地希望每個美好的夜晚永不白晝。


  “姚織夏!”


  姚織夏被突然的喊聲嚇了一跳,她轉過身,卻被一個溫暖的胸膛裹了進去。


  熟悉的味道竄進了她的鼻間,是他,她安了心。


  “薛凜……怎麽了?”


  失了秩序的呼吸聲在她耳邊沸騰,薛凜的前胸在她身前起起伏伏。


  “沒什麽,隻想抱抱你。”薛凜閉上眼,在這一刻,他想把全世界都拱手奉上。
——

  落地玻璃窗的窗簾間露出了一道縫隙,薛凜抬起頭,順著那道縫隙向窗外望去。


  藍黑色的夜空中掛著一輪彎彎的明月,白日裏一直在那棵梧桐樹上嘰嘰喳喳個不停的鳥兒們也在此時進入了夢鄉。


  薛凜晃神地盯著那棵老樹,一片樹葉忽然零落在地,將他飄遠的思緒又拉了回來。


  客廳一片昏暗,薛凜回過頭,望著身旁的姚織夏,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沙發對麵牆上正在放映的電影,藍光一閃一閃的,籠罩在她的全身。


  薛凜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投入癡迷的女人,不似他記憶中的那個姚織夏,平日裏一直被她極力隱藏的情緒仿佛被罩上了一層放大鏡,在此刻無處藏身。


  電影中那個在異鄉打拚多年終成名就的導演,坐在放映廳裏,望著年少時如友如父般的故人留給他的那卷塵封多年的膠片影像,在回憶中潸然淚下。


  薛凜至今都記得,他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是在剛到英國時的一個下雨天裏,即使後來又看了許多遍,他還是抵擋不住強烈的共情感,不可抑製地流了無數次的淚水。


  那時候的他無數次地懷疑與糾結,人生中的種種遺憾是否才是生命的真諦?那些曾經閃耀卻永遠逝去的時光又是否擁有永遠封存的力量?

  那時的他從沒想過,在他往後的歲月裏,會有一個女人,讓他想要彌補她所有的遺憾,封存她所有的痛苦回憶。


  畫麵中那一幕幕戀人們相擁而吻的鏡頭在黑暗中閃閃發光,薛凜卻凝視著姚織夏,久久不肯移開眼,她的眉頭微蹙,一縷一縷的淚水滑過臉頰懸在下巴的邊緣,眼神中閃爍著無限的向往與雀躍。


  薛凜伸出手,用手指抹去了她的淚水,姚織夏緩緩轉過頭,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微笑,下一秒便被薛凜攬進了懷裏。


  薛凜一手輕撫著姚織夏的肩頭,一手不由分說地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捉住她的一隻手,肆意地把玩著她的手掌,好似要把那掌心中的每一條紋理都探索一番。


  觸摸到她掌中的繭,薛凜的手不禁一頓,片刻後,他張開自己的五指,用力地與姚織夏的五指相交在一起。


  結尾字幕交織著令人悸動的音樂,在姚織夏的眼前和心間緩緩流淌,她閉上眼,享受著熒幕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的跳動。


  暖烘烘的脊背,發燙的耳垂,耳邊令人踏實的呼吸聲伴隨著胸腹的起起伏伏在姚織夏的意識中喧嚷翻滾。


  “姚織夏,你怎麽這麽沒出息,又掉眼淚了。”薛凜努力克製著自己。


  姚織夏睜開眼,眨了眨濕漉漉的睫毛。


  “你這樣,我怎麽可能不哭啊。”


  薛凜臉上浮現出如孩童般清澈又純真的笑,手又不老實地擺弄起姚織夏的手指,“不就是看個電影,這也讓你感動?”


  “薛凜,有件事,說了你可能都不會信,除了上學時候學校組織去看電影以外,我從來沒去過電影院。”姚織夏說著從薛凜的懷裏直起身。


  “怎麽會?”薛凜驚詫地望著姚織夏。


  “一張電影票,能換我一個星期的買菜錢了,所以……”姚織夏話說到一半卻沉默了。


  “姚織夏。”


  “嗯?”姚織夏抬頭望著他。


  “以後,我們每個周末都在家看一場電影吧。”


  姚織夏望著薛凜的雙眼,那裏麵仿佛浸滿了牛奶與蜜糖,將她的身心溫柔地包裹在其中,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可她卻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髒都被那雙灼熱的眼融化了。


  見姚織夏不言語,薛凜一把將她按回到自己的懷裏,孩子氣地催促道“好不好嘛?”


  姚織夏點點頭,良久,開了口“薛凜,謝謝你。”


  話音剛落,姚織夏的雙臂就被用力地握住,被薛凜居高臨下地按在了沙發上。


  她驚訝地與薛凜四目相對,“你……”


  她的後半句淹沒在了薛凜猝不及防的吻中,她驚慌地望著天花板,雙手不自覺地緊握了起來。


  “閉上眼。”


  薛凜的聲音仿佛魔法般讓姚織夏變得恍惚,下一秒,已經失去耐心的他便將一隻手蓋在她的雙眼上。


  她的手被突然握住,而後被一路帶到了他結實的後背上,忽然,手被鬆開,無助的姚織夏隻好如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張開五指扒在薛凜的後背上。


  熒幕定格在最後一個畫麵,不停閃爍的藍光也在一瞬間熄滅,四周隨即陷入黑暗。


  姚織夏緊閉著眼,敏感地感受著周遭的一切,她的周身縈繞著薛凜身上特有的味道,那味道仿佛雨後的林間,透著潮濕的生機勃勃。


  可就在下一秒,他正要發力的胳膊卻忽然被一隻小手按住,薛凜猛地睜開眼,立即停下了所有動作。


  感受到姚織夏的僵硬,薛凜趕忙反手握住那隻顫抖著的小手,將整個身體倒在了姚織夏的身側,他的胳膊穿過她僵直的脖頸,將她環抱在懷裏,試圖平複自己的呼吸。


  姚織夏沒有說話,淚水卻再度湧出了雙眼。


  感覺到胸前的濕潤,薛凜立刻鬆開自己的胳膊,月光透過窗簾間的縫隙照射在她的臉頰上。


  “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


  薛凜垂下頭,將自己的臉頰貼在姚織夏的臉上,愧疚地不停撫摸著她淩亂鬆散的頭發。


  “不是你,是我、是我的問題,我會控製不住地回想起那些畫麵,那個人,想要侵犯我的畫麵,我、我害怕,我好害怕……”姚織夏將雙腿蜷縮在一起,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別怕,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有我,有我在你身邊,誰也別想動你一根手指頭!”薛凜咬牙切齒地吐出最後一句話,心中的怒火瞬間燃起。


  “薛凜,對不起,我沒辦法……”


  “不許再說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傷害到你了,別怕,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來好嗎?相信我。”薛凜自責地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了些。


  “我相信你。”


  姚織夏側過身,緊緊地依偎在薛凜的懷中,頭輕輕地抵著他堅實寬厚的胸膛,漸漸地在薛凜溫暖的氣息間閉上了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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