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憶
“你很好奇我怎麽變成這個樣子？”藥王偏頭看向蘇子畫，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比他的樣貌看上去更加蒼老。
數日不見，他就從一個中年男人變成枯樹雕刻而成的那般枯朽。
蘇子畫愣愣的點頭，她雖然並不喜歡追究別人的事，但心裏有個聲音在催促著她去凝望深淵。那望不到底的懸崖下，有她始終無法得到的答案。
藥王掐指沉思了一會兒，又朝深藍色的洞口外看去。夜空不是純粹的黑，而是那種寧靜深邃的藍。幽藍色無限悲傷的靠近黑色，卻始終達不到那種程度。
夜幕孤零零的守護著大地，星月全都失去了蹤影。
“一百年一次的新月夜就在明天了。”他說，“彼時冥府關門，上蒼閉眼。人世間所發生的一切都能逃過命運的決裁。定有許多人等待著這個時機……嗬，你想要長生嗎？”他說著湊近蘇子畫，兩個明亮的眼珠子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異常明亮的光輝，像是兩顆嵌在木雕上的寶石。
她沒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隻是突然想起鍾離曾也說過長生二字。指的便是她手中的四味藥材，她很自然的聯想到自己的父親……
“師父，難道我的父親已經？”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敢接著往下想。夢中父親變成藥人的那一幕清晰的在她腦海中重現，仿佛真的一樣。
這次換成藥王愣了愣，他的嘴角一抽，展現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嗬嗬，看來你還沒明白，我當你是個聰明人……哈哈哈，你的父親早就死了。你來藥王穀之前，就已經咽氣。”
他的笑聲化作“轟隆隆”的雷聲，在蘇子畫頭頂炸響。她抿緊嘴唇努力想要撐起一個笑容，問：“師父，這種玩笑一點意思都沒有。”
“你當開玩笑也可以，你就在自己編造的玩笑中活下去吧。”他看著蘇子畫冷笑，“這個故事才剛剛開始……”
接著藥王看向火堆眯起了眼睛，開始了回憶。火舌無風自舞，在空中化作了種種形象將他敘述中的人和物勾勒了出來。
當年蘇子畫尚未出生時，四國平安的相處。藥王當年的名聲已經大噪，人人都知天下有個藥王，能治百病起死回生，卻無人知曉他的來曆。
他的背景還要追溯到更久遠的一百多年前，那時的藥王還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煉金小術士。和同行一樣，畢生的追求就是長生不死之術。就在他以為自己也會和同行一樣，懷揣著對長生的渴望一步步走向死亡時，他偶然間在海上尋藥的時候闖進了鬼市。
在那裏他得到了可以延年益壽的神藥，因此才得以保持住中年的模樣。但強行續命始終有違天命，他隻好另尋它法。後來知道了原來凡人眼中的世界不過是天地蒼茫之間的狹隘一隅，在一個無人去過的小蓬萊仙道上，那裏的人雖不是神仙卻能同神仙一樣長生不死。
傳說他們的血肉便是長生不老的靈藥，隻要吃了他們的肉喝了他們的血，就能得到他們的壽命。於是藥王千方百計的想要找到那個地方。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去觀察蘇子畫的臉色，問：“你知道嗎？那個叫小蓬萊的仙島。”
一襲白衣在她的視線中飄過，想要抓卻抓不住。她捕捉到一絲熟悉的感覺，這個名字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但仔細想又想不起來。
“沒聽過，但這卻和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藥王冷笑，他看向蘇子畫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像是在打量一隻躺在砧板上垂死掙紮的魚。
當年他意外遇到了一個自小蓬萊逃出來的女人，他開始還帶著懷疑的態度，直到親眼看到這個女人用了法術才敢確信。隻不過還沒等他出手這個女人竟然一躍成為東月的墜星皇後。
他千方百計中接近目標，就在要再一次成功時，那個女人卻突然消失不見了。原本以為長生的夢到這裏就該破滅，他藏身於後唐深宮之中準備了此一生。一日夜裏，天上的新宿忽然異常逆轉，他站在屋外觀看星象之時發現一顆星星墜落正好飛向東宮所在之處。
藥王偷偷趕過去時，發現一個女人的透明影子站在皇後的睡塌邊，那人正是墜星。她說了一些無聲的話之後，化作一顆珠子進入了皇後的孕肚中。
後來戰爭猝不及防的打響，他還沒來得及測試與墜星融合後的皇後有沒有墜星的能力皇後便誕下公主自殺了。
他緊隨帶著公主逃跑的太監總管隱居在鳳鳴山，期間他確認過蘇子畫繼承了墜星的能力。雖然她沒有法術，但她的血可以解世上所有的毒。
現在所要住的就是等待，等百年一遇的新月夜到來。這時發生的種種都不會被記在生死簿上，待夜晚走到盡頭，就是老天也沒辦法拿他怎麽樣。
“嗬嗬，怎麽？”他看著蘇子畫吃驚的表情笑道，“你還不知道自己的紳士吧？公主。”最後一聲稱呼極盡嘲諷之意。
她的國家已經不在了，這個公主的名號也顯得十分可笑。
眼淚不受控製的從眼眶中流出，蘇子畫慌忙用手背擦去。可是淚水越擦越多，藥王口中對於國家的覆滅隻是捎帶一提，但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在她的腦海中構造出了一個宏大的世界。
“我的母親……美嗎？”她問。
藥王不成想她會問這樣的問題，冷不丁的哼了一聲，說：“美。”
蘇子畫的唇角勾了勾，慘淡的笑容轉瞬即逝。她克製住顫抖的身體，盡量用冷靜的語氣問：“我的父親呢？既然你的目標是我，為什麽要抓他！”
“你和那隻狼聯手起來常人無法對付，既然能智取為什麽要用愚蠢的辦法？”藥王反問，“再說，我還要靠你去找那些藥材。現在想想是不是特別後悔，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我已經在這裏了，你放了我父親。”蘇子畫的目光冷了下來。
第一百七十六 遲到一步
藥王一愣，隨即狂笑起來。
“你還不明白？”他說，“那個閹人早就死了，他還想偷偷逃出去？被我一刀就解決了，現在還泡在我的藥筒裏麵呢。要不是你的的動作太慢了，讓我不得不來找你。回到鳳鳴山，你說不定還能見上那個活死人一麵。”
蘇子畫盯著他近乎癲狂的表情，胸口有一股氣在橫衝直撞。她咬緊牙，冰冷的目光被仇恨染黑。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要是隻要踏出一步就能長生，你能選擇視而不見？”他說著眯起了眼睛，目光中的貪婪一覽無遺。
原來如此，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說的通了。她就說在山上生活了那麽多年怎麽從來都沒發現過什麽藥王穀，更別說藥王和父親有結交的關係了。原來她所做的努力，隻是在幫助惡人到達邪惡的目的。
夢境變成了現實，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了。
眼淚和所有的情緒都在火光的熱度中蒸發殆盡，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具空殼。腦海中隻有一個想法……
蘇子畫按在地麵上的手忽然碰到了一個硬物，她用餘光瞟了一眼才發現是塊石頭。她在心裏冷笑了一聲，抓起石塊猛地朝藥王撲過去。
對方早有戒備，抬手點了她的學道。她舉著石頭的手停在半空，整個人動彈不得。
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臉上，藥王冷笑著啐罵了一句，“讓你活到現在就已經是我大發慈悲，你想恩將仇報？”
這一巴掌用力極重，她的腦袋中“嗡”的響了起來，接著意識開始變得混沌，身子也向後倒了下去。
明天？難道她的命真的到這裏就是盡頭了嗎？
蘇子畫眼中的光明明滅滅，視野由外向內逐漸暗了下去，在最後的一點光亮之中發現了一條白色地小蛇遊到她的鼻尖處吐著鮮紅的信子。
黎明之時，天色暗到了極致。
一條蛇通過門縫爬了進去。
紅綾正坐在桌邊打瞌睡，頭歪在掌根處不停地點動。她努力支撐起兩片即將合在一起的眼皮，可是眼皮上仿佛掛了千斤的重量。
她瞄到地上的蛇後，原本混沌的意識忽然清醒過來。她猛地拍了怕臉，在心裏怪自己怎麽能在這種時候還有困意。
“書公子！”大叫了一聲，剛邁出一步，門就被從外麵推開。
書清遠驚喜的看著地上的蛇，將其撿起來說了一堆旁人聽不懂的話。
紅綾屏住呼吸，希望這條白色的小蛇帶來的是好消息。白天她要去找人，被書清遠攔了下來說他有辦法。隻要是蛇都聽命於他，比起她一個人兩條腿找人的確要快很多。
他臉上愈發沉重的表情讓紅綾的心中敲起了鼓，她皺著兩道細眉，想問問情況可是又不敢冒然開口。
書清遠將蛇放了，轉身看向她的目光中滿是擔憂，“蘇子畫找到了，她有危險。我們再不快點救她，可能……”
“那快走啊！”紅綾已經沒心思聽他說完，急迫的拉著他往外跑。
他們沿著在白蛇那裏得到的消息上山，兩道匆忙的身影劃破了濃重的夜色。天邊出現了一點光亮，宣告著黎明的到來。
急急忙忙趕路的兩個人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還跟著一群黑衣人。
他們像無聲的烏鴉，在樹冠與樹冠之間飛舞，一絲聲響也沒有。
南漓的皇宮中。
鳳天錦坐在矮案後，手邊堆積的奏折差不多與他的肩膀平齊。
朱砂筆頓了頓，那種奇怪的畫麵又在他的腦海中滑過。這幾天他總是覺得自己忘了些什麽東西，他應該去過一些地方，在那裏又做了什麽……
他放下筆，用手撐著額頭仔細的回想。可是腦海中隻有空空的一片，記憶能被輕而易舉的抹去，但感覺早就深入了人的四肢百骸之中。
“皇上，那邊有消息了。”太監躬身上前，端來了一杯熱茶。他的聲音盡可能的放小，又使得鳳天錦能聽清，像是怕稍大聲一點就會驚著聖駕。
鳳天錦抬眼看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皇上英明，今兒在城門口見到魏國儲君，派人暗中跟蹤他們果然有了消息。他們找到了蘇姑娘的下落，正往那邊尋去呢！侍衛們也悄悄的跟著，隻等皇上下命令。”太監說。
他微微頷首，擺手讓太監退下。鳳天錦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見到窗外透進來一抹亮光，才發現他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夜。
鳳天錦站起來準備去休息，可是剛走到殿中，頭痛忽然加劇一時間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大叫了一聲後，直挺挺的往後倒去。
林間的鳥獸逐一蘇醒，悅耳的鳥叫聲在山穀中空靈的回蕩。
隻是這時的他們沒有欣賞的心情，紅綾扶著樹幹不肯停下早已經麻木的雙腿。清晨微濕的空氣帶著說不出的寒意。
“書公子，還有多遠？”她吞了口口水潤了潤嗓子。
“快了。”書清遠轉頭看了她一眼，皺起的眉頭整整一夜都沒有鬆開過，“你要是走不動了，就在此處休息，我救了人就回來和你匯合。”
紅綾搖了搖頭，說：“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不親眼看到小姐安全，她提著的心就一刻也放不下來。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終於發現了那個山洞。
紅綾正要激動的跑過去，被書清遠及時攔下來。他放出藏在袖管中的蛇，讓其先去探路，這才一步步小心翼翼的靠近。
山洞中的火堆已經熄滅，上下一縷縷青煙筆直的升到空中。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山洞內一個人都沒有。
“小姐呢！”她驚得張大了嘴巴，走進去四處尋找，恨不得從牆縫中將人找出來。
他彎腰伸出手掌試了試火堆的餘溫，說：“火已經滅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看來被對方發現了。”他咬著牙一腳踏滅了隻剩餘燼的火堆，揚起的灰塵在他的身周飛揚，“可惡！”
“那怎麽辦……”紅綾一時間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