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度開口時,馬良羞澀的喊沈水煙“姐姐”。
他將碟子裏最後一口蛋糕推倒沈水煙麵前,問道:“姐姐,你吃嗎?”
情緒不再激動時,他的聲音裏沒有破音,聽起來很舒服。
沈水煙搖頭,說:“你都吃完吧,我明天再給你買,比這個更好吃的。”
他笑著,把蛋糕吞進肚子,然後把碟子放到一邊,雙臂像寫作業時趴在桌邊一樣,看著桌麵,說:“我不想打他,但是他說了很過分的話,所以我沒有忍住。”
“他說了什麽?”
她將提前準備好的錄音筆放在桌麵上,馬良抬頭看了一眼,用疑問的眼神盯著她。她笑笑,說:“這是錄音筆,但是姐姐可以跟你保證,你現在說的話隻有我和你會知道。”
似乎並不完全相信她,但那孩子選擇了相信,他重新將目光移回到桌麵,說:“他說我不幹淨,說我是全校最髒的人,比垃圾還髒。”
“他為什麽這麽說?”
她上下打量他,頭發和衣服看起來都幹淨整潔,是個相當清爽的孩子。
然而,這個問題似乎再次刺激到了平靜下來的男孩,他臉上的表情有點扭曲,右邊臉上的肌肉甚至輕微抽動了幾下。
一滴眼淚從他眼裏滑落下來,他沒有伸手去擦,但是說話的聲音變得很小:“因為他看到老師在摸我的身體。”
沈水煙震在當場,她從包裏拿出來的紙巾,從半空的手裏掉在桌子上,她問道:“你說什麽?”
聲音居然變得沙啞了。
馬良抬頭看她一眼,嘴角向下彎曲著,好像再也控製不住眼淚,他強忍著聲音跑調,說:“老師讓我去他的辦公室,他關上門,讓我脫掉衣服,親我,還摸我。”
沈水煙的雙手緊握成拳,那孩子在說完之後便泣不成聲。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把他緊緊抱住,那個小小的身子竟然在瑟瑟發抖。
沈水煙眼裏滿是憤怒,她恨不得衝進學校,把那個斯文敗類揪出來一拳打死。
她練過跆拳道,打倒那種虛偽的白麵書生還是綽綽有餘的。
然而,馬良止住哭泣,問她:“姐姐,這件事真的不會有別人知道嗎?可是程青之知道了,他一定會告訴所有人的,那樣我在學校就待不下去了。”
“不會的,我不會讓他說出去的。”
她承諾,這個承諾卻像懷裏那個孩子的膚色一樣,蒼白而無力。
她無論如何都堵不住的悠悠之口。
從拘留所出來後,沈水煙直奔學校,她找到校長,將校長室的門關得死死的,然後拿出錄音筆,打開播放鍵。
短時間內再一次聽這段對話,讓她如坐針氈。
那位年近六十的校長看起來慈眉善目,但是聽完整段錄音之後,他因為保養得當而呈現紅潤的臉頰在連麵胡須的包圍下變得鐵青。
“沈檢察官的意見是怎麽處理?”
“立即開除,讓他安靜的收拾東西離開學校,並且盡量通知所有學校,永不錄用。如果有必要,教育局那邊我去溝通,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為人師表。”
老校長點點頭,讚同道:“我也正是這樣想的,是我用人不當,沒想到學校裏竟然會有這種人。”
“我希望這隻是一個個例,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校長繼續點著頭,卻不知道怎麽接下去,他根本無法查出誰還有這種性侵行為。
短暫的沉默之後,沈水煙問起了馬良的家庭情況,她知道,這種事情的發生往往跟家庭有關。
果然,這孩子的父母是一對癮君子,孩子生下來之後,除了每天扔給他一點食物,基本上不會再關心。
孩子逐漸長大,到了會走的年紀時,嫌照看麻煩的母親將孩子用繩子拴在桌角上,有近十年的時間,這孩子是在潮濕的屋子裏肚子度過的,這就是他的皮膚蒼白到連血管都幾乎清晰可見的原因。
“大概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父母,那些胡作非為的人才敢對這孩子做出那種事吧!”校長說。
因為沒有人會為這樣的孩子討公道,所以即便事情敗露,也隻是換個地方,換一個孩子而已。那個人渣肯定是這麽想的吧!
居然是性侵,沈水煙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還會跟這兩個字扯上關係,她在工作中盡量避免這樣的案件,卻依舊猝不及防的被砸個正著。
回去的公交車上,擠滿了下班的人群,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擁擠,而此時此刻,她需要的就是嘈雜的人心,幫她驅趕走心底的一些回憶。
她一直壓製著情緒,不讓那些黑暗的東西跑出來。
終於達到住所的門口時,她幾乎連那個輕輕的資料包都提不動了。
社區裏已經亮起了萬家燈火,那些不規律的燈光將整個小區串起來,像一蹲蹲絢爛無比的工藝品。
然而,她沒有心情加入這個工藝品的大流。
她把包隨手扔到沙發上,鞋子都沒換,就衝到陽台上,她這邊是漆黑的,而肖陽的房子裏,則燈火通明。
她現在多需要他的懷抱啊!
她看到他正在屋子裏走動著,手裏拿著一個白色的搪瓷杯,屋子裏應該還有另外一個,那是她專門買的情侶杯,她用男士的,他用女士的。
他現在用的是男士的還是女士的呢?
她邊想便坐在地上,頭靠在陽台邊上,繼續觀察著對麵的男人。
肖陽突然轉過身,居然看到了身處黑暗的她,他伸長手臂,用力的朝她揮手。她想對他笑,但感覺渾身無力。於是他有點生氣了,從背後長出一雙純白的翅膀來,翅膀在空中扇了幾次,終於能夠飛起來了,他在她身邊落下,抱著她,飛到了厚重的雲層中,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