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三年之約,天京城見
漆黑的夜如同一張巨大而沉重的黑色幕布,籠罩著整個天地。
在這厚重的夜色裏,雲落默默前行,隻有水聲相伴,不知時間,不問西東。
雲落開始清點自己的家當,自己的方寸物中原本東西不多,一個小小行囊,幾件衣服,一個鬥笠,一個自己做的木質書箱,裏麵裝滿了他這一年中隨手收集的各種雜書。
兩柄長劍,“山河”與“千鈞”,反正他個人是很滿意這兩個名字的。
然後有一小疊寫好的符籙,當初符臨教給他符籙的基礎道理,順帶精心挑選了幾樣“簡單”的符籙畫法教給雲落,攻擊用的“鳴雷掣電符”、“縮地成寸符”,跑路用的“屏氣斂息符”、“千裏疾行符”。就這四張符,雲落花了一年的時間,畫廢了無數張符紙才算勉強學會。
畢竟不是人人都像符天啟。
另外就是些瓶瓶罐罐了,他現在用不著什麽傷藥,身體恢複速度極其變態,所以這些瓶瓶罐罐都是些調味香料,自從被楊清吐槽過他烤出來的東西難吃之後,雲落在美食的道路上蒙頭狂奔,現在他折騰出來的東西,已經不比那些大酒樓掌勺師傅做的差了。
就這麽點東西,讓人忍不住感慨寒酸,楊清每次默默看著他把那些破玩意兒當寶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看看自己的那些方寸物,很想把裏麵琳琅滿目的大小寶物砸在他臉上,讓他別跟個沒見過世麵的二傻子一樣,你是淩大哥的兒子啊!
不過楊清不知道的是,他心中的“二傻子”傻人有傻福,這一趟可真是賺了個盆滿缽滿。
最醒目的兩柄劍,一長一短,此刻雲落才有時間細看,夜視什麽的對修行者來說並不是什麽問題,長劍上刻有銘文,仔細辨認出兩個字“宵練”。
雲落癟癟嘴,什麽奇怪名字,比我起的差遠了。
又拿出短劍,上麵寫著“輕呂”,雲落搖了搖頭,也不認識,回頭問問楊叔吧。
說起楊叔,也不知道這兒出去是個什麽地方,是不是到了湘江上,到時候怎麽聯係楊叔呢,哎,算了,先不想了,靠了岸找人問問看吧。
於是將兩柄劍又放回方寸物中,接著拿出一塊玉牌,他反複看了看,沒別的,就玉質好得不行,看來自己這見識還得好好加強一下啊。
雲落一邊感慨一邊又取出那個木頭雕像,神色一驚,之前沒注意,這不是火神嗎?怎麽又會穿著綠袍啊?莫非這就是祝融以南海水神現身的樣子?
收起木雕,最後就是那疊金色符紙和避水珠了,這兩樣東西他沒拿出來,不是因為他清楚明白,而是擔心拿出來一不小心風吹飛了,或者手滑掉了。
這會兒,這個謹慎的財迷方才想起,不是要把這些東西還給念夕妹妹嗎,怎
麽給帶出來!
他琢磨著要不要回去,那小舟也奇異地停在原地,等待雲落的決定。
算了,這會兒回去更扯不清了,就當給念夕妹妹好好保管著吧,後麵還給鄭家,或者當麵還給她都行。
當然,這一趟最大的收獲還是此刻靜靜懸浮在丹田之中的碧綠色晶體了。
雲落到現在都還處在一種難以置信的恍惚中,仙格就這樣被自己拿到了?
無數大修士夢寐以求的仙格,就這樣落在了自己手上?
突然他想起了荀鬱,外公站在合道境巔峰多年,應該便是沒有仙格,自己能不能把這個仙格轉贈給外公呢?
想到這兒,雲落試著將仙格從丹田中移出,徒勞無功。
疑惑間,腦海中又是一道神念開啟,祝融跟看傻子一樣看著他,“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會有這麽愚蠢的念頭,你要把這個仙格拿出來可以,你的丹田也廢了。是你的你就好好拿著,拿好了!愚蠢!”罵了一句之後,祝融身影再次在雲落識海中消散。
雲落:“.……”
忽然間,一束光,把眼前的黑夜燙出個窟窿,穿向不可知的遠方。
雲落緩緩地靠近了那團越來越大的光,原來是一個依然忙碌的碼頭。
於是,他牢記著祝融的吩咐,迅速從方寸物中取出一張屏氣斂息符貼在身上。
張得安從碼頭的大船上卸下最後一大包貨物,二十年的苦力生涯,讓腳下顫顫巍巍的舢板不會影響到他分毫的平衡,將貨物整齊地壘上停靠在碼頭邊的馬車,點頭哈腰地從貨船管事手裏接過一小把銅板,張得安取下掛在腰間的汗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擰幹汗巾,長出一口氣,又是豐收的一天啊。
跟來往的同行兄弟們打過招呼,他隨意挑了一塊石碑坐下,再抹了一把重新滲出的汗水,然後一襲青衫便出現在他的麵前。
“老哥,請問此處可有客棧?”
換過一身幹淨青衫的雲落從一處陰暗地躍上碼頭,小舟自然不用他去管,自行返回了南海神廟中。
他看著張得安比較麵善,便主動攀談起來。
張得安隻需一眼,從靴子到頭飾,都被他記在心裏,這是在碼頭上曆練多年的本事,也是他能夠成為這片碼頭上收入最多的苦力之一的原因。
這一眼可大有講究,看的時間長了會惹禍,短了又沒用,視線如何停留遊走,要看哪些細節,都是老張準備傳家的本事。
隻一眼,他知曉眼前少年跟自己不是一類人,渾身上下不說多華貴,但也算不上差,主要看氣質。
於是他恭謹地起身,朝著這個外鄉口音的年輕人道:“公子,這客棧啊,鎮子上有不少,貴的便宜的都有。”
雲落心裏一沉,不對勁,不是衡陽
口音。
點點頭,拱手致謝,準備離去。
張得安又說了一句,“那些客棧宰客厲害,公子需要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公道點的。”
話剛出口,張得安就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多這句嘴!
雲落卻因為這句話,轉身笑道,“那就勞煩老哥?”
張得安如釋重負,說了句公子稍等,便跑去對麵倉庫的屋簷下,從搭在木架子上的一排衣衫中準確抽出自己的上衣,笑嗬嗬地跟上雲落。
看著張得安欲言又止的模樣,雲落溫和一笑,“老哥可是想考考我為什麽你們都把衣衫脫在那邊?”
張得安眼露震驚。
“按道理,穿著衣衫扛東西自然是要舒服些。”雲落邊走邊說,“可是衣服貴啊。”
說完雲落望著張得安,二人默契地哈哈一笑。
張得安又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雲落一眼,不對啊。
“老哥又想說,我看起來不像能知道這些的?”雲落又打趣道。
張得安愕然,莫不是遇著神仙了?可這左近可幾百年沒聽過什麽神仙蹤影了。
帶著一絲懷念,雲落笑著道:“我也幹過這行。”
這下張得安更狐疑了,琢磨著這位公子也像是個和善人,便壯著膽子回了一嘴,“這老張可不信。”
雲落沒有回答他,而是斜望著天上月,“好多事,我自己都不信。”
張得安帶著雲落朝碼頭旁的鎮子繼續走去,打心裏佩服著這個少年公子。
之前被楊清嫌棄,被祝融鄙視,沒辦法,對比起他們,雲落確實還差得遠。
可不代表雲落真的有多差,相反,對比起這座天下的多數人,雲落已經足夠優秀了。
優秀到麵前風韻猶存的客棧老板娘都有意無意想要將那雙青蔥玉手拂向雲落的胸膛,這扶胥鎮上,可是好久沒有來過這麽俊的後生公子了。
張得安輕咳一聲,“邵大妹子,你可得給這位公子一個厚道價啊。”
“知道了知道了,話多。”聽見這個一下子讓自己掉了檔次的土氣稱呼,老板娘恨恨地看了老張一眼,轉頭又微笑著跟雲落道:“公子,想要個什麽房間啊,我家客房可都是幹淨整潔,上房的窗戶外還能看海呢。”
聽著這聲音裏的膩歪,雲落微微一笑,“那就來那能看海的上房。”
“公子請隨我來。”老板娘親自帶著雲落去到樓上,看著那扭得歡快的腰肢,雲落神色平靜,張得安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拒絕了老板娘把酒言歡的邀請,雲落在房間中獨自坐下,心中坦然。
剛才和張得安的攀談中,他確定了自己身處的,是距離衡陽將近千裏之外的南越,意味著自己和楊叔就此走散。甚至楊叔都不一定知曉自己的下落,自己也沒必要在此苦等
,那麽自己需要好好想想未來的路了。
望著窗外的海,遼闊、澎湃、平靜、寂寞,似乎能夠容下許多的詞,也能夠容下雲落此刻紛亂的心,所以他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自己的外公,蜀國國相荀鬱,雖然為自己謀劃了許多,但從來沒有向自己明確地提出過什麽要求,隻是將殘酷的真相隨著秦陵的那本手冊一起,攤開在自己麵前。
仿佛在說,孩子,你的人生,你自己去選吧。
想起秦陵,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手冊上記載的種種,那得是多麽狠辣的心,惡毒的手,才能釀造出那一幕幕的人間慘劇。
自己的父母到底因何而死?
秦陵又是如何亡故,是誰殺了他?
又是什麽樣的力量在暗中將淩家大軍撥弄得四分五裂?
雲落的心中有著滿腔的悲憤和疑問想要親口問問如今那高坐龍椅之上的身影。
於是,他第一次下定了決心,他要親自走入那座雄偉的天京城中,走入那重重宮闈之內,朝那位曾經是自己姨父,如今是自己殺父殺母的仇敵,問上一句,為什麽!
外公已經老了,薑老頭也已經老了,文爺爺頭發也白了,如此多的人等待一個真相已經等待了十七年了,他們等不了多久了。
雲落的手心多出一柄山河劍,楊灝,三年之後,我們天京城見!
我有滿腔悲憤,欲以三尺劍言。
時年,永定十七年初夏。
——
天京城雄偉壯闊,高聳而立。
雄城之中還有雄城,那便是皇城。
一陣風穿過重重宮闈,停留在永定皇帝的案頭,翻動書頁。
那個身著龍袍的男人麵容英俊,兩撇胡子恰到好處地為他添上足夠的威嚴。
他默默在被風翻開的新頁上寫下一個“叁”,凝神細思。
三年後,他的修為就能突破到八境,成為帝王之中少見的大修士,身強體壯,年富力強,足夠應付細碎而繁密的政務。
三年後,他和國師二十年的韜光隱忍就將正式結束,在國內的秘倉之中,會有足夠數十萬大軍打上一年的軍糧,會有海量精良的軍陣物資源源不斷地被儲存起來,會有一支能夠抗衡北淵暴雪狼騎軍的騎兵被悄無身息地訓練成功,兵鋒所指,正是北邊那個如今威風八麵,氣焰喧天的草原王朝。
到時,一個雄偉的大帝國將會在自己手中創造,他會向曆史、向未來、向天下人證明,他楊灝才是最適合的天命之主,不是那個已經被埋進了曆史的淩青雲!
至於那個消息滿天飛的遺孤,如今胸懷天下的楊灝,隻是吩咐了幾句,便自然會有滔天駭浪將其吞沒,這便是權力和力量。
我有雄才大略,欲與天下人陳。
時年,永定十七年初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