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撥雲見日乘勢起
能夠從紛繁的亂局中厘清思路,是一種本事,一種古往今來成大事者必備的本事。
這種本事,薛銘一直以為自己擁有,但現在他開始覺得自己好像還差點。
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奪權弑父的罪名,讓他有些方寸大亂。
按道理說,以北淵傳統,這並不是什麽多麽了不得的罪過,過去比這更血淋淋的政變也不是沒有過,但關鍵這並不是薛銘想要的。
因為一場神跡,和一場屠殺,如今的薛家皇權如日中天。
若是重回過去兵強者王的老路,那他這個淵皇又免不了多年征伐,才可能坐穩王座。
所以他想要的是,挾持薛律,逼其退位,然後安穩而完整地接過薛律手上已經大大加強的皇權。
這也是那場伏殺最根本的意圖。
當然,若是薛律意外駕崩,他也是喜聞樂見的,但這個人無論如何不該是他自己。
他能夠安穩擁有如今監國皇子的地位,是因為薛律的旨意,由此,他也能在薛律身故的情況下,理所當然地占據接替大位的最佳順序,而不是按照有人所說的從親王到皇子這個順序。
但若是他將薛律弑殺,那這個順序便不複存在了,如同那天黎華所說的道理,你不能一邊打著薛律的旗號,一邊又將薛律殺了。
想到這兒,薛銘便愈加煩躁,一個身影匆匆走進,拱手道:“殿下。”
“出去!別來煩我!”
“看來殿下的確很心煩。”來人不僅沒走,反而跟他搭起了話。
薛銘扭頭一看,“哦,是鬱兄啊,找地方坐吧。”
鬱南站在原地,“殿下此刻還有什麽好煩的呢?”…~愛奇文學 ¥…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薛銘搖搖頭,“你不懂。”
“殿下聖心如淵,鬱南的確不敢妄測。但鬱南知道,此刻卻是拖不得了。”
薛銘雙眉一挑,“說下去。”
鬱南開頭便是個問題,“殿下相信甄先生和博爾忽嗎?”
“相信。”
“既然相信,您認為他們會違背您的意願,弑殺了陛下嗎?”
“自然不會,可刀劍無眼.……”薛銘漫不經心地回答著,麵色陡然一變,“你是說?”
是啊,刀劍無眼,可位於數十萬大軍守護核心的鑾駕,有可能被那無眼的刀劍傷到嗎?
答案一定是不可能。
鬱南點點頭,沉聲道:“陛下不是被他們殺死的,而是被其餘人殺死了,栽贓到我們頭上的。”
薛銘猛地走到鬱南的麵前,“那我們還不趕緊.……”
沒等薛銘說完,鬱南就苦笑著截斷了薛銘的話頭,“殿下覺得有可能嗎?”
薛銘剛剛有些興奮的神色轉瞬黯淡,歎息道:“的確已經不可能了,這悠悠眾口早已將一個弑君的帽子牢牢戴在了我的頭上。”
“但這並不是最緊要的。”鬱南眉頭重新緊鎖著,他看著薛銘立刻望來的疑惑眼神,心裏歎息這個看似最像薛律的二皇子,比起他父親的權謀水平來,簡直差了不是一個檔次。
不過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
“殿下想想,難道那些人就隻是想要簡單地嫁禍給您而已?就算罪名坐實,淵皇已然駕崩,誰來懲罰您呢?”
薛銘這下倒不笨,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他們還想要進城奪權?”
“殿下別忘了,二十萬大軍,隻是擊潰,而不是剿滅,甄先生和博爾忽真正剿殺的,最多不過兩萬人而已。那剩下的十幾萬大軍如果是要各自回到各自的領地,那先前又何苦跑到蒼狼原去?”
鬱南繼續道:“原本我們以為是陛下在軍中壓陣,故而這些人都得回轉,如今看來,陛下到底駕崩於何時都未可知,或許這幫人打的算盤本來就是來長生城裏搶權的!”
一番透徹的分析,瞬間讓薛銘撥雲見日,不得不說這位大端的豫章麒麟真的是腹中有貨,推論已無限接近於真相。
薛銘急切地把住鬱南的肩膀,“那如今計將安出?”
望著薛銘的雙眼,鬱南的神色堅定,“殿下隻需做你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鬱南堅定地點點頭,“百官還在宮禁,還未得到消息,控製左右丞相,同時以依附殿下的官員為基礎控製百官,掌管朝局。”
“控製或者至少讓怯薛衛保持中立。”
“接管城防大營,將不屬於我們的人馬抵禦在長生城外。”
“將雍王和元燾請出,以監國身份直接登基,搶占大義名分。”
“再讓厲兵山和寢甲沙海合兵一處,同時下旨招降,分而化之,若是對方執意反抗,鎮殺之!”
鬱南的話帶著熱騰騰的殺氣,讓薛銘都不禁有些心顫。
他來回踱著步子,“左右丞相可未必那麽容易就範。”
“那就逼他們就範!”鬱南斬釘截鐵。
片刻之後的長生殿中,鬱南看著匆匆趕來的左丞相博彥和右丞相韓柏,眼神黯然,麵露悲痛,“二位丞相,父皇……駕崩了!”
因為一直被層層護衛隔離在偏殿群中,那個幾乎已經傳遍了長生城的消息,竟還沒有傳入他們的耳中。
於是二人麵上,第一時間便流露出了難以抑製的驚駭,那是內心最直接的情緒。
但終究是久曆宦海之人,二人幾乎是一瞬之後便明白過來,逝者已矣,新人才是當下應該考慮的事情。
如此想來,二皇子此刻將自己二人找來,意思就很明白了。
所以,他們需要裝傻。
在薛銘的錯愕中,博彥和韓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哭得那
叫一個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一把鼻涕一把淚,全無風度,情義之真切,叫人簡直不忍打斷。
薛銘嘴角抽搐道:“二位,會不會太過了些?”
韓柏擦了把鼻涕,“陛下英明神武,光輝堪比旭日,如今英年早逝,於微臣而言,實如天崩,頓覺天地皆暗,日月無光。”
左丞相博彥也抹了一把縱橫的老淚,“右丞相說得對啊!”
韓柏悄悄瞥了一眼博彥,心道你這連台詞都懶得想,也太敷衍了吧!
他跪伏在地,“請殿下恩準,臣立刻回府沐浴,帶領闔府上下,為陛下齋戒守靈三日。”
狐狸尾巴還是露出來了吧,薛銘心中暗笑,也蹲下來,悲痛道:“丞相能想到的事,我這個父皇的兒子豈能想不到,放心,不必勞煩右相奔波,我已經命人去往府中通知。同時,為防止大端奸細趁亂生事,已命人將二位丞相的府邸牢牢保護起來,保準一個賊人都進不去。”
看著韓柏和博彥表情微微一滯,薛銘低聲道:“我有一事,還請二位丞相相助。”
韓柏頹喪地坐在地上,看著薛銘,“微臣還有得選嗎?”
博彥苦笑一聲,二皇子這招的確妙絕,當日強行將百官封禁在宮中,耳目盡斷,一旦有事發生,百官隻如案板上的魚肉,任他宰割而已。
至於那種不在乎家人親族的,普天之下又能有幾個?
再說了,二皇子也姓薛不是,說不定又是一場富貴呢?
既然沒得選,二人的心思也就開始悄悄轉變。
餘下百官中,投靠二皇子的人本就不少,再加上三皇子陣營中的一部分,就已經能夠掌握不少的話語權。
隨著二位丞相的投靠,那部分保持中立的也漸漸隨波逐流。
即使大皇子的嫡係有憤憤不平,但也架不住這勢大,隻好將有些想法和陰謀深埋心間。
至於心向那位遠在幽雲州的靖王的,似乎明麵上並沒有人。
搞定了百官,接下來便輪到城防大營和雍王與元家這三件事了。
元家那邊,因為蒼狼原山中的那場伏擊,馬連山就變得不再那麽重要,劉毅可以放手去做了;
薛銘的原意是由他去拜訪雍王,但鬱南勸住了他,理由也很簡單,若是殿下親去,一旦不成便再無回轉餘地,不如由他先去,成了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他回來商量之後,殿下還可有所準備地再去。
薛銘同意了他的說法,親自去兵部和主管城防的幾位統領那邊協調守城之事。
鬱南持著薛銘的手書,出了宮門,去往雍王府。
路過大門緊閉的靖王府,鬱南心頭歎息,因為那位白衣劍仙的存在,這本該最先被針對的靖王府,卻成了一個不敢觸碰的禁地。
來到雍王府門前,遞
上門帖,很快被人引進了府中。
約莫半個時辰後,鬱南神色平靜地又出了雍王府,再度入宮。
在雍王府幾條街之外,寬闊豪奢的元府一片雞飛狗跳。
得了薛銘明確指令的劉毅指揮城防大營的軍士轟開了元府的大門,並不在意馬連山和史有德的死活。
但元家人卻不得不在意,拿出來當個人質,去賭劉毅敢不敢賭,這還可以,但要說真不管這兩個原本無辜人的死活,元枚還真做不出這種事來。
所以,事情的演變就是這麽有趣。
元枚下意識地想要逃跑,卻被大管家牢牢按住,“老爺,這是家,是你最後的底線,還能往哪兒躲?”
好在元家聲威卓著,劉毅接到的命令也不是來抄家滅族的,城防兵進府之後,出了搜查得雞飛狗跳之外,也不敢幹那些燒殺擄掠之事。
剩下的影衛和家丁們手持兵刃牢牢護在元枚周圍,心有餘而力不足。
畢竟隻是一家的護衛,哪裏能真正跟朝廷軍隊相提並論。
當然,有沒有更深的隱藏和考量,那就不知道了。
元家闔府上下都被驅趕到了主廳前寬闊的院子中,嘈雜驚惶如末日。
劉毅原本開心的臉又變得陰沉了起來,因為他沒找到元燾。
他走到元枚的麵前,影衛們瞬間握緊了刀,劉毅看了看身後披堅持銳的城防營,冷笑著看向元枚,“小元大人,還要負隅頑抗?打打殺殺,誤傷了那些鶯鶯燕燕就不好了。”
元枚瞥了一眼身後數量不少的女眷、老幼,“退下吧。”
老管家眼觀鼻鼻觀心,無動於衷。
於是那些影衛和家丁們都無奈退下,守在一旁。
劉毅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元枚,“小元大人,令尊不是病了嗎?”
元枚閉口不言。
“我再問一遍,老元大人在哪兒去了?”
元枚無動於衷。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元枚的臉上,清晰的指印帶著半邊臉頰瞬間腫起。
劉毅一字一句的道:“睜開你的眼睛,看清形勢!”
元枚伸手擦了擦嘴角,看著手上猩紅的血跡,難以置信地看著劉毅。
“怎麽?覺得奇怪?在長生城居然有人敢抽你耳光?我告訴你!今天你要不說出老元大人的下落,我不止打你,我還要殺人!”
劉毅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一個年輕女子的頭發,將她扯到元枚身前,“我數三聲,你要不說,我一刀砍了她!一!”
元枚認得,這是一個旁支侄女,平素裏除了仰仗元家權勢,張揚富貴了些,也沒幹過什麽出格之事。
他不禁求助似地扭頭看向一直站在身旁的大管家,大管家卻仿若一尊雕像,對元枚的眼神視而不見。
女子嚇得渾身發抖,哭
嚎道:“老爺救我!老爺救我,我還不想死啊!”
“二!”劉毅又是一聲冷喝。
女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了,聲嘶力竭地嚎啕著,“老爺……救救我!我才十八,我還不想死啊!”
元枚的手不禁跟著一起顫抖,同樣止不住抽搐的還有嘴角和眼角。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三!”
劉毅一聲斷喝,寒光閃過,女子的頭顱滾落,鮮血甚至飛濺到了元枚的臉頰。
一片驚惶的尖叫聲中,劉毅又拖過一個女子來,獰笑著看向元枚,“小元大人,如果你一直不開口,她們可都會因你而死啊?”
元枚死死咬著嘴唇,緊握的雙拳上,青筋暴起。
遠處的一座高樓屋頂,有兩個人並肩站著。
一個白衣似仙,一個身著薩滿神袍。
楊清看著敕勒,“你不管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