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第180章 血月文明
郝誌第一次看到了地球的邊緣,在漆黑的太空背景下,地平線逐漸彎曲成一道巨大的弧線,蔚藍的星球像嵌在黑色金絲絨窗簾上的一枚藍寶石,熠熠生輝。
與迅速在視線裏縮小的地球相比,頭頂的血月卻在飛快地變大,在他快要進入白光的終點之前,血月底部的輪廓已經大得像一個倒扣過來的城市,幅員遼闊氣勢如宏,它那從地麵上看去光滑平整的表麵其實溝壑縱橫,像一個手表的內部結構般精確而複雜。
郝誌眼前一黑,感覺耳邊聲音轟鳴,卻很快又安靜下來,籠罩自己的光從熾白變為柔和的紅,他感覺恢複了重力,自己像是落在了地板上。
他睜開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身下網格狀的金屬天橋,郝誌剛站起來一半,便感覺頭暈目炫地腿一軟,坐到了天橋表麵。
他和王琰珂腳下的這條“天橋”隻有半米寬,像是一條懸浮在高空中的紐帶,腳下就是三四十層樓高的懸空世界,再往下,是城市!
郝誌慢慢才搞明白自己頭暈的主要原因,他的身體在根據重力方向判斷上下,可是視覺卻欺騙了感官,因為四周,都是城市,他一時分不清上下左右,才會覺得頭重腳輕。
血月內部是空的!整個血月文明的“城市”就附著在這個空心球體的內部,所有城市的建築全部指向球心中央,看起來,就好象地麵朝兩邊無限延伸之後,緩緩地抬升起來,然後城市傾斜,逐漸向上合圍成一個頭朝下的世界,頭頂上,有人影在頭朝下走動,城市之間飛行著各種小方塊,像某種電子遊戲裏繁忙的像素點兒,交叉羅列,然後嵌入城市內部。
血月的建築隻是正方體堆砌而成的,每一個正方體都單獨成為一個單位,可以疊起來成為幾百米高的摩天大樓,也可以瞬間解體成無數飛行的交通工具,建築和汽車,在這個文明中已經模糊了界限。
任意一個方塊單元都可以隨時脫離母體,按需要組合成具有任意功能的形狀,無論是大樓、廣場、道路還是橋梁,全部都由這些像素般的單元格組成的,其間穿插著縱橫交錯密密麻麻的“天橋”,全部都是金屬絲帶一樣,連接著母體內部的各個點,像是衡量球體直徑的內部線路。
郝誌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以往他理解的所有概念裏的“宏偉”和“精密”,如今都變得不值一提,置身在這巨大的空心球體內,他感覺自己渺小得像是滄海一粟,像站在足球場草葉上的一隻螞蟻,舉頭去看鳥巢頂端那巨大的鋼架結構般,那種與恢弘文明之間產生的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混身冒汗。
“歡迎你,地球人!”半空中,忽然飄落下來一個金屬的正方體,像是一個壓縮的集裝箱,又像是一個鐵打的魔方,正方體邊角硬冷精確,如刀鋒般銳利,那上麵,站著一個“人”。
郝誌循著那標準的普通話看過去,那人雙手交叉而立,就飄浮在天橋外,他身材和郝誌差不多高,也有一米八左右,但相比於郝誌,他更加的強壯,皮膚異常的蒼白,表麵布滿了血管,那些血管從皮膚中伸展出來,經過無數的交織之後又隱沒在皮膚之下,像一片片網狀的外衣,覆蓋著全身,更為奇異的那些血管呈半透明狀,可以很輕易地看到其中不斷有光點飛速閃過,像是某些霓虹燈之中的電離信號。
除了令人惡心的表皮之外,他們的身體結構與地球人竟然沒有多大的區別,腦袋軀幹和四肢都一樣,除了身體稍微有些扭曲,肩膀位置靠下,脖子更長,腦袋更小,這讓他們的“頭”顯得不是很明顯,從肩膀往上,倒是更像第五條肢體,惟一的區別是有一張臉長在末端。
如果他分腿站立,雙手伸開,倒更像是一隻海星。
“終於還是見麵了……”那個“人”非常勉強地在臉上堆出一個笑容來,其實也隻是咧了咧嘴,他彎過長長的脖子,把“臉”湊到離郝誌比較近的地方,仔細打量著他。
郝誌感覺害怕又惡心,想往後躲躲,可是腳下隻有半米寬的金屬“天橋”,根本無處可躲,想給那家夥臉上來一拳,卻又摸不清目前的狀況,隻好勉強地朝後側臉,斜著眼睛看著對方。
“你的普通話說得挺標準!”郝誌身後的王琰珂忽然說話了。
“哦,我們對地球上各種人類的語言了如指掌,你們在這裏可以無障礙和任何人交流的。”
“竟然連漢語都普及了,說明你們的學習能力很強啊!”郝誌把身後的半個王琰珂翻過來,摟在胸前,是她在和對方溝通,自己著實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們不需要學習,按照你們人類的概念,我們是下載所需的知識的!”那人又艱難地笑了笑,“請跟我來吧,我們的元首想見見你們。”
說著,他腳下的立方體又朝前靠了靠,以極其精確的尺寸貼在了天橋邊上,郝誌低頭看了看,嚴絲合縫,卻沒有聽到一點點金屬碰撞的聲音,他們竟然控製得如此精確!
即來之,則安之,事到如今又能怎麽樣呢?郝誌捏了捏藏在衣服裏的那個核電池,心裏盤算著如果引爆它,能否把握能把這血月給轟碎了。
大猛師長好象說過,這玩意兒的爆炸能力可以炸平五公裏的範圍,可是,血月的直徑少說也有三四百公裏,從這端看過去,頭頂的建築高得幾乎隻剩輪廓,能管用嗎?
郝誌心裏嘀咕著,抬步邁上了立方體,那東西無聲地啟動,帶領著郝誌和那名外星人朝血月另一邊的一片開闊的區域飛去。
“我聽說過你們的事跡!”安靜了一會兒,那人忽然對郝誌說。
“哦?”郝誌覺得奇怪,“我們的什麽事跡?”
那個外星人笑了笑,忽然自我介紹說:“你可以叫我27883號,這是我的名字!”
“用數字當名字?你們這裏是監獄嗎?”郝誌奇怪地反問。
“按照你們地球人的概念,差不多吧,這裏比你們所謂的監獄要嚴格得多。”那人說。
“你是怎麽知道我們的?”郝誌接著一開始的話題問。
“哦,是這樣的,我們這裏一切都是信息公開的,你們與我們作戰,所有的戰爭信息會分享給每一個人,當然,你們在這場戰爭中英勇的表現也包括在內,”他指了指路過的區域裏許多像星星一樣在黑暗中閃光的點說,“那就是終端下載處,我們在一個工作循環之後可以自由去那裏下載星球信息,了解想知道的一切。”
“下載到……哪裏?”王琰珂忽然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27883號指了指腦袋:“當然是下載到記憶庫裏啊,通過我們的外神經元係統,直接和電腦接駁就可以了!”
說著,他輕輕地從胳膊上拔起一根外生的“血管”,那根被從皮膚當中拔斷了的血管竟然沒出一點血,斷開的端頭微微收縮抽搐著,光點有節奏地閃亮。
“類似usb接口是吧?”王琰珂問道。
“嗯,算是吧!隻不過,我這個身體比較老了,下載端口已經有些萎縮,神經傳導也不是特別的靈敏了,不過我很幸運,作為你們的引領員,我能獲得48個點的貢獻值,或許下一次洗牌,我就能換個更強壯年輕的身體!”
換身體?郝誌和王琰珂都吃了一驚,身體還有隨便換的?
對方顯然看出了他們倆的疑惑,笑著解釋道:“像你們地球人所說的那種共產主義一樣,我們是更高級的社會形態,已經可以稱之為共生主義,在這個社會形態中,我們共同分享的,不單是資源和食物,還包括對整個航母星球信息的知情權,甚至每個人的身體,都是集體財產。”
“連身體都是共同財產?”郝誌不理解。
“我們作為個體,在母艦裏的生存全都靠集體供給,工作隨機分配,除了主持大局的元首和十長老是固定不換的之外,任何人都是流動的,這和你們人類的製度有點相似,區別在於你們工作,換取工資,然後吃飯生活,我們工作,換取的是‘貢獻值’,每一個工作周期之後,我們會全部連接到主服務器上,由元首和十長老根據服務器內部記錄的貢獻值的高低順序進行調整,貢獻值大的人的意識,會分配到更健康和強壯的身體裏,好象我吧,今天我在27883號的體內,下一次‘洗牌’之後,由於我的貢獻值提高,我可能會被下載到24500號以前的某個軀體內,到那個時候,你們再遇到27883號,他就不認識你們嘍……”
“那他不會下載今天你接待我們的這些記憶嗎?”王琰珂問道。
“哦,那倒不會,我們共享信息,卻不會共享記憶和意識,個人隨意上傳認知和意識對集體是很危險的行為,所以被嚴格禁止,比如,某一個人想自殺,而他如果把這種危險的想法上傳到服務器中,進入所有人的思想,甚至可能威脅到全艦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並且,即使不是這麽危險的想法,單單是互相之間毫無障礙地溝通和交流,也會模糊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和界限,抹殺了個體的創造性和閃光點,整個血月文明的未來就岌岌可危了,打個比方,我們每一個人都像是一塊顏色鮮豔的橡皮泥,但是無限製地互相分享自己,會把大家混同成一塊毫無特點的灰,一個人如果過多地下載別人的性格和意識,就會瘋掉的,你能想象一個人的身體裏同時兼具快樂和陰暗、老辣與幼稚、機智和遲鈍、悲憫與樂觀這些完全不同的性格嗎?”
“那倒是……”郝誌好象聽懂了,倒是王琰珂,無邊的求知欲讓她有問不完的問題。
“那你們之中,貢獻值最末的那個人,會如何呢?”
“最不努力工作的人啊,那是有可能掉入到瀕臨死亡的軀體中,甚至有可能會被強製轉存。”
“強製轉存?”王琰珂也迷糊了。
“類似你們人類的死亡吧,也就是意識不再有肉體可依附了,就隻好暫時轉存到星球的主服務器裏,等待有多餘的身體之後,才能重新下載到肉體裏,畢竟,身體是有限的,而意識太多了,根本不夠用的,隻有對這個社會有貢獻的人才能活著,其他的全部都以硬盤形式活在電腦裏,我沒去過那個地方,也不知道裏麵什麽樣,有人說像天堂,有人說,恐怖如地獄,總之,誰也不想成為最後一名,隻好努力工作,一絲也不敢偷懶。”
“好冰冷的社會體製!”郝誌心裏一哆嗦,“好好幹就活著,偷懶就去死……為了保證集體的高效運轉,每個人都是一顆緊張的螺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知道,我們進化到現在,已經達到了意識不死的階段,可是,舊有生命的意識不死,新生肉體自帶新的意識,那麽,勢必會造成死去一個肉體,就多出一個意識無處存放的狀態,那麽,為了公平,就隻有那些為社會做出最多貢獻的人,才有資格享有肉體,否則,就會被當做社會垃圾,清理出去。在漆黑的宇宙深空航行,生存是頭等大事,集體的生存才是個體生存的前提,所以,個體根本不重要了!”
“哦,你為什麽跟我們解釋得這麽清楚?”郝誌看著眼前,立方體已經開始降落,落入到無數個立方體組成巨大陣列當中,在這些立方體組成的建築物前,聳立著一道黑色的金屬大門,有十幾米高,它緩緩地打開,裏麵透出柔和的白光來。
27883號帶頭走進那扇門,一邊好象趕時間一樣地回答:“就像你們地球上的導遊,我今天的工作就是向你們解釋這些,讓你們先熟悉自己未來要生存的環境和規則,畢竟,你們已經投降血月,將來就是我們的一員嘛!”
郝誌緊跟在他的後麵走進那道大門,像走進漆黑空洞的電影院,眼前一片漆黑,但卻能憑借角落和穹頂上依稀的微弱光線判斷出這裏空曠而寬敞,忽然,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終於還是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