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六章 傷筋動骨
韓熙同臉如死灰。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盧俊忠有一句話並沒有說錯。
只要盧俊忠垮台,那麼整個刑部立時便會傾塌,在大唐威風八面的刑部酷吏,也將面臨著朝中文武百官的清算。
盧俊忠能夠起家發達,就是因為當年不問對手是誰,張開獠牙便會撕咬,這才取得聖人的器重和信任,在大唐朝堂縱橫十多年,更是打造了大唐最令百官恐怖的刑部。
這一切的代價,就是樹敵無數。
包括韓熙同在內的許多刑部官員都清楚,當盧俊忠失勢的那一天,必然會遭受無數人的報復。
刑部必須要準備後路。
而搜集大批官員的罪證,將這些罪證握在手中,就是刑部準備應付日後困局的準備,到時候如果真的有人要報復,迫不得已之下,將手裡的罪證拿出來,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
只是時機還遠遠未到。
盧俊忠如今還坐在刑部尚書的位置上,並沒有失去聖人的信任。
這次犯下致命的錯誤,必須要有人擔起責任。
盧俊忠當然不能倒,如今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犧牲韓熙同,斷臂求生。
韓熙同主動向宮裡解釋,將一切責任拉到自己的身上,聖人即使降罪,刑部卻還能夠保住,而韓熙同的家眷也可以保全。
「下官即刻擬摺子呈送宮裡。」韓熙同終於道:「若是獲罪,還請部堂大人代為照顧妻小。」
盧俊忠鬆了口氣,溫言道:「熙同,你放心,且不說聖人未必會降罪於你,即使降罪,我也會竭力保全。你的家小無須擔心,我不會讓他們受任何委屈。」
「部堂,秦逍已經盯住了刑部。」韓熙同握拳道:「此人不除,後患無窮。」
「他自來京之後,所做的事情都在明處。」盧俊忠神情森然起來:「我本想藉助衛璧一案將他置於死地,誰知道聖人竟對他從輕發落,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要除掉他,必須要找到他的罪行,而且還要拿到證據,可是當下又如何能找到罪名?」
「他是從西陵來,要找尋罪狀,也只能往西陵去找。」韓熙同也有些無奈:「但西陵如今落在叛軍手中,咱們根本無法找尋。」眸中劃過一陰寒之色,低聲道:「但此人背後必有蹊蹺。部堂,他的檔案之中,記錄他之前只是龜城的獄卒,黑羽出關之後,他投在黑羽麾下,莫名其妙地成為了黑羽夜鴉。黑羽出關不過半年而已,他一個獄卒,怎可能在這半年之內擁有那般了得的武功。」
「你是說……?」
「單人匹馬獨闖青衣堂,卻能夠全身而退,這已經讓人匪夷所思。」韓熙同低聲道:「成國公府的那些侍衛,絕非烏合之眾,秦逍卻能以寡敵眾,甚至斬殺七名侍衛,這樣的武功,實在是了得。一個獄卒,絕不可能有此等武功,他年紀輕輕,武功從何而來,這背後到底有什麼蹊蹺,若是追查他從前的身世,未必不能找出線索。」
盧俊忠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才輕聲道:「不錯,要想置他
於死地,就要追根溯源查出他從前的事情。」看著韓熙同,目光冷厲:「熙同,你放心,若是不將他置於死地,我這半輩子也就白活了。」
大理寺內,蘇瑜臉色有些凝重,秦逍坐在椅子上,看著若有所思的蘇堂官,並不說話。
片刻之後,蘇瑜才嘆道:「被刑部點名的四人,老夫會讓他們主動前往刑部接手審訊,那些罪名即使成立,也不過遭受牢獄之災,並無性命之憂。若是他們不去投案,刑部定然會放風出去,說我們大理寺包庇罪官,我們自然不能讓他們有口實。」
「這四名官員如果罪證確鑿,自然就不能繼續留在大理寺。」秦逍看著蘇瑜道:「不過這並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大人,刑部今日能夠輕而易舉地拿出罪狀,可見他們早就準備好了案卷,今日被點名的四人,只是冰山一角,他們手裡還有多少官員的罪狀,卻又為何按而不發,此事必須上書宮中。」
蘇瑜凝視秦逍眼睛,問道:「秦少卿,你是否覺得此番可以對盧俊忠一擊致命?」
「握有官員罪狀秘而不發,當然是包藏禍心。」秦逍道:「宮裡知道此事,盧俊忠不死也要重傷。」
蘇瑜搖頭道:「盧俊忠或許會傷些元氣,卻不會倒台。你初來京都,對他了解的並不是很深,甚至京都許多官員都沒有真正了解這位刑部堂官。此人能夠有今天,豈是無能之輩?其心思狡詐,心狠手辣,先前犯下致命錯誤,現在一定已經想好了彌補之策。」嘆了口氣,道:「我們的摺子還沒有到宮裡,他那邊的摺子恐怕已經送到了。」
秦逍皺起眉頭。
「京都各司衙門雖然對刑部又恨又怕,可是他們就算知道盧俊忠犯了這樣的錯誤,也不敢輕舉妄動,情勢未明之前,誰也不敢與刑部正面為敵。」蘇瑜平靜道:「秦少卿,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你希望老夫和你一起向宮裡上書,這道摺子,老夫可以和你一起呈上去,但不是在今天,至少要等上兩天。」
「這是為何?」
蘇瑜心中暗嘆,不可否認,眼前這個年輕人確實有勇有謀,而且心思較之同齡人要成熟太多,但終究在官場時間太短,對官場老手狡詐的心思難以完全看透,沉吟了片刻,才終於道:「等宮裡的意思。」
「宮裡的意思?」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盧俊忠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是壯士斷腕。」蘇瑜靠在椅子上,緩緩道:「盧俊忠手下兩大幹將,朱東山擅長刑訊逼供,韓熙同則擅長搜羅罪證,刑部的案宗及刑犯的罪證都是掌握在韓熙同的手中。今日盧俊忠雖然犯了致命的錯誤,但在他來說,慶幸的是當眾問罪的不是他,而是韓熙同。如此一來,收羅官員罪證按而不發的罪名就可以扣在韓熙同的頭上。」
秦逍眉頭一緊,只聽蘇瑜繼續道:「盧俊忠狡詐得很,回到刑部之後,第一件事一定是說服韓熙同擔起罪責。」
「韓熙同會同意?」
「他不得不同意。」蘇瑜淡淡道:「他若不同意,就只有兩種結果,要麼盧俊忠倒台,要麼盧俊忠依然穩如泰山,無論哪一種結果,韓熙同都會遭受滅頂之災,而且會直接牽累到他的家人。若是擔下罪
責,即使韓熙同被治罪,至少可以保證他的家眷無恙,兩者相權取其輕,韓熙同是聰明人,所以他面前只有一條路可走。」
秦逍心下凜然。
「盧俊忠很清楚,聖人並沒有廢黜他的意思。」蘇瑜輕嘆道:「聖人如果真的想廢黜他,不會等到今日。韓熙同上書,不是給宮裡看,而是給朝中的文武百官看,只要宮裡治了韓熙同的罪,那麼所有人都明白宮裡並不想對盧俊忠下手,如此一來,更不會有人敢上書,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盧俊忠損失一位心腹幹將,卻能夠保刑部無虞。」
秦逍微一沉吟,才問道:「那大人說要等上兩天再上書,不知是什麼意思?」
「兩天的時間,足以讓宮裡對韓熙同下旨治罪。」蘇瑜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才放下茶杯繼續道:「如果一切如老夫所料,盧俊忠壯士斷腕,將韓熙同推出去頂罪,宮裡也治了罪,咱們的摺子就不用再呈上去。如果老夫判斷錯誤,韓熙同沒有上書請罪,咱們倒可以上書,到時候也能逼迫盧俊忠將韓熙同推出去。既然他犯了錯誤,總要付出代價,折損一名心腹幹將,對他來說損失不算輕,咱們最多也只能達到這樣的目的。」
秦逍嘆道:「所以盧俊忠終究會安然無恙?」
「安然無恙?他可是要傷筋動骨的。」蘇瑜唇邊泛起一絲狡黠的笑意,淡定自若道:「搜羅官員罪狀按而不發,即使韓熙同出面認罪,聖人英明睿智,也知道背後是盧俊忠所為,如此一來,即使暫時不動盧俊忠,聖人心裡也會對盧俊忠生出猜疑之心。一位臣子被聖人猜疑,你覺得會有什麼好下場?此外監視官員行徑,這是紫衣監乾的事兒,刑部把紫衣監的事兒幹了,你覺得那幫太監心裡會痛快?」撫須悠然道:「讓聖人起了猜疑之心,讓紫衣監對刑部生出不滿之意,盧俊忠即使這次能夠全身而退,卻已經種下隱患,遲早不會有好下場。」
秦逍聞言,心情這才舒暢一些,笑道:「下官駑鈍,大人這樣一說,下官心裡也就明白了。」
「秦少卿,還是你手段高明。」蘇瑜含笑道:「打了刑部的人,還讓他們遭受重創,這滿朝文武,恐怕也只有你有此能耐。這件事情,咱們不必操之過急,等上兩天看看動靜。當下咱們還是以整肅大理寺為要務,大理寺官員的檔案老夫已經讓人給你送去,你可有斟酌?」
「大人再容下官兩天。」秦逍道:「到時候下官會列出名單,何人該留何人該走都會在名單中呈給大人,那是再請大人定奪。」
蘇瑜微微頷首,便在此時,卻聽得外面傳來聲音道:「少卿大人,雲少卿已經開堂審理宇文懷謙一案,讓小的問一下少卿大人,是否要過去聽一聽?」
秦逍起身來,向蘇瑜拱手道:「大人,宇文懷謙一案,下官需要前往!」
「去吧!」蘇瑜對宇文懷謙的案子沒有絲毫興趣,揮揮手:「這是你們的案子,老夫就不過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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