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二章 恐嚇
秦逍看著盧俊忠眼睛,含笑道:「盧部堂,朱大人,今日前來,是向你們道個別,過兩日我可能便要啟程離京了。」
「哦?」盧俊忠端起茶杯,不動聲色道:「聖人有差事?」
「是。」秦逍看起來很有禮貌:「去東北練兵。」
朱東山在旁笑道:「這可是好差事,預祝秦將軍馬到功成。」臉上帶著笑,但語氣分明充滿嘲諷。
秦逍笑眯眯道:「多謝朱大人。臨走之前,過來道個別,順便辦點小事。」
「什麼是要到刑部來辦?」盧俊忠淡然道:「難道秦將軍沾上了什麼案子?」
秦逍搖頭笑道:「不是我,是大理寺。大理寺有不少官員沾上了案子。」
盧俊忠和朱東山對視一眼,都顯出詫異之色,朱東山忍不住問道:「秦將軍,大理寺的官員沾上案子?你這話我們聽不懂。你是說大理寺正在辦什麼案子,還是說有官員涉案?」
「有官員涉案!」
朱東山更是驚訝,皺起眉頭,盧俊忠也有些迷糊,問道:「案卷在哪裡?」
「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很快就會捲入各種各樣的案件之中。」秦逍笑道:「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直接涉案,不過用不了多久,什麼貪污瀆職,什麼欺男霸女,又或者勾連叛黨,反正都是可能丟性命的案子。盧部堂,你覺著什麼案子在他們身上最合適?」
盧俊忠端著茶杯,依然不動聲色,冷笑道:「秦將軍,你有話直說,拐彎抹角是什麼意思?」
「那我就直說了。」秦逍坐正身子:「前幾天聖人召見,派我去東北練兵,問我有什麼擔憂。部堂知道,我這人很實誠,聖人垂問,我自然是如實相告。我便對聖人稟報道,離京之後,確實有些後顧之憂。例如家人,例如一些朋友。家眷那邊倒也罷了,聖人會派人照顧,可是我在京里的一些朋友.……就是大理寺的那些人,盧部堂很清楚,整頓大理寺,我提拔了不少人,這些人在刑名上都有本事,能夠將自己分內的差事辦的很好。」
「你東拉西扯些什麼。」盧俊忠放下茶杯,不耐煩道:「本官還有公務要忙,沒時間聽你在這裡東拉西扯。」起身來,道:「東山,送客!」
「盧部堂準備等我離京之後,要給多少大理寺官員羅織罪名?」秦逍也端起茶杯,淡淡問道。
盧俊忠和朱東山都是變色,朱東山沉聲道:「秦將軍,你也是朝廷命官,這裡是刑部,說話要慎重,這種誣陷忠良的不道之言,你怎敢說出口?」
「大理寺和刑部有矛盾。」秦逍平靜道:「我知道二位對我和大理寺沒什麼好印象,如果我猜的沒錯,兩位甚至已經開始準備羅織罪名了吧?」
盧俊忠冷聲道:「本官不和你胡說八道,現在和本官一起去面聖,本官倒要看看,你在這裡信口開河,污衊重臣,聖人該如何治你的罪。」
「可以。」秦逍起身抬手道:「盧部堂,咱們這就走吧。反正之前已經和聖人說的很明白,我說擔心朝中有人會因為私仇對大理寺大動干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理寺的那些國家棟樑。聖人告訴我說,既然讓我練兵,就不會讓我有後顧之憂,雖然沒說其他話,但聖人的意思我已經明白。這麼說吧,今日前來,我算是狐假虎威,過來給刑部一個忠告。」
盧俊忠和朱東山都只覺得匪夷所思。
朝堂上各派官員爾虞我詐你死我活,但也都是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即使之前發生再大的爭吵,但接下來肯定還是會在面子上裝模作樣,不至於雙方都太難看。
但秦逍現在的表現,根本不像是官場上的人,倒像是市井幫派之徒。
不過此人本就出身底層,又是年輕氣盛,雖然這幾句直白話讓人感到有些意外,但自己一想,這話從秦逍口裡說出來其實也不讓人感到奇怪。
「大理寺的官員只要奉公守法,也沒什麼可擔心的。」盧俊忠心下冷笑。
秦逍搖頭道:「那可說不準,世間冤假錯案不在少數,許多清白無辜之人受盡冤屈也是有
的。」
朱東山有些忍不住,沉聲道:「秦將軍,你該不會是說我們刑部要給大理寺的官員製造冤案吧?如此污衊,簡直是前所未有,現在我們就可以治你的罪。」
「兩位大人可去過西陵?」秦逍微笑道:「西陵土地遼闊,山巒眾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西陵的獵戶不少。他們以獵為生,遇上虎豹,那也是想盡辦法要獵殺。不過真正的獵人,對其中一樣獵物很少出手,不到萬不得已,也是儘可能地不去理會它們。」
盧俊忠知道秦逍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這番話,耐著性子問道:「什麼意思?」
「狼!」秦逍道:「獵人遇上野狼,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通常都會放過。道理也很簡單,野狼的復仇之心最強,一旦結下仇,它們始終會想辦法報復。」頓了頓,終於道:「你們刑部想要動誰,與我無關,可是如果有朝一日去碰大理寺,只要傷到我提拔的人,咱們的仇就算結下了。」
盧俊忠和朱東山臉色都是難看至極。
「我知道因為之前的事情,刑部對我肯定有些埋怨,不過那只是公務上的矛盾,我對二位依然心存尊敬。」秦逍凝視著盧俊忠,緩緩道:「不過真要是日後結下了私仇,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了。」
「砰!」
盧俊忠一拍案幾,案幾震動,上面的茶杯「哐當」翻到,茶水四濺,朱東山急忙上前收拾。
「姓秦的,你是跑刑部來找事的?」盧俊忠目露凶光,冷笑道:「本官手底下有多少人頭落地,勸你還是去打聽一下,竟然跑到本官面前威脅,嘿嘿,咱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我也不怕告訴你,大理寺有不少人涉案,刑部確實準備查處。對了,聽說蘇老頭向聖人上了摺子,要告老還鄉,他想全身而退,只怕沒那麼容易。」
秦逍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盧俊忠,唇角竟然帶著淺笑。
盧俊忠被秦逍那犀利的目光看的後背有些發毛,隨即看到秦逍站起身,竟是緩步向自己走過來,盧俊忠顯出一絲慌張之色,急道:「你想幹什麼?」便要喊人進來保護,秦逍卻已經停下腳步,和盧俊忠一步之遙,微微彎下身子,輕聲道:「聖人對我說,她會讓我後顧無憂,我對聖人的話自然是深信不疑。不過哪天盧部堂真的要對大理寺下手,聖人會不會過問我不管,只要大理寺有一人被構陷,盧部堂這條性命肯定就沒了。」
盧俊忠握起拳頭,目光冷峻,冷聲道:「你覺得本官會受你威脅?」
「不是威脅,是事實。」秦逍唇角帶笑,輕聲道:「盧部堂上次在朝堂上說,我沒有殺淵蓋無雙之心,其實是錯的。我在登台之前,就已經決定要取了那位渤海世子的性命,用我的命去賭他的命。」
盧俊忠微微變色,一旁朱東山也是聽的清楚,額頭竟是滲出一絲冷汗。
「刑部如果真的要報復大理寺,你們儘管動手。」秦逍輕聲道:「成國夫人的侍衛我敢殺,渤海的世子我敢殺,神策軍的人我敢殺,你猜我敢不敢殺你?」
盧俊忠拳頭緊握,秦逍冷冷道:「我敢殺你,你不敢殺我,我殺的了你,你殺不了我,就這麼簡單。」扭頭看向朱東山,朱東山不自禁打了個寒戰,秦逍卻已經是後退兩步,向盧俊忠拱手,臉上再次顯出微笑,不再多言,轉身便走。
只等到秦逍身影消失,盧俊忠才怒不可遏道:「豈有此理,他.……他竟敢跑到刑部來威脅本官,本官定要.……!」說到這裡,後面的話卻沒有說下去,見朱東山正看著自己,也看到朱東山額頭的冷汗,冷笑道:「你真的怕他?」
「部堂,他.……說的可能是真的。」朱東山抬臂用衣袖拭去額頭汗水,低聲道:「方才他的眼神,不像是在開玩笑,帶著殺意,那……那是要殺人的眼神。」
「那又如何?」盧俊忠恨聲道:「咱們還怕了他?本官是刑部尚書,朝廷重臣,他要是敢.……!」
「淵蓋無雙背後是整個渤海國。」朱東山沒等盧俊忠說完,破天荒打斷道:「成國夫人背後是聖人,青衣堂背後是公主!」
盧俊忠頓時默然。
「聖人還保證他後顧無憂。」朱東山輕嘆道:「如果沒有聖人給他底氣,他未必敢跑到刑部來耀武揚威,此人本就是狗膽包天,又有聖人撐腰,部堂,大理寺那邊.……!」
盧俊忠其實對秦逍的言辭有些懷疑,他掌理刑部多年,一度是聖人極為器重的寵臣,聖人對臣子說話,從來不會給予什麼直接的承諾,只是說些模稜兩可的話讓臣子自行去領悟。
一個小小的大理寺,聖人當真會對秦逍給予承諾?
但自己總不能跑去問聖人是否給了秦逍承諾。
朱東山壓低聲音道:「如果聖人承諾秦逍,不會讓大理寺受刁難,咱們卻在這時候去找大理寺的麻煩,那豈不是直接撞到刀口上?要是惹得聖人不滿,定會影響部堂的前途。」
「你覺得秦逍說的是真的?」盧俊忠微一沉吟,輕聲問道:「是不是他自己編造聖人之言?如果是這樣,那就是假傳聖意,他一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朱東山想了一下,才低聲道:「聖人要他在東北練兵,也算是寄予厚望,為了讓他安心效命,答應讓他後顧無憂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部堂,這小子是個亡命之徒,真要是.……真要是結了仇,就必須一擊致命,讓他沒有還手的機會,否則後患無窮。可如今聖人一直庇護他,想要將他剷除,絕非易事。下官以為,在沒有除掉他之前,大理寺那邊還是儘可能不要動彈,萬一真的……!」
盧俊忠細小的眼睛宛若毒蛇,惱道:「堂堂刑部,難道要被他幾句話就嚇住?」想到這麼多年都是自己恐嚇別人,多少人在自己面前屎尿橫流,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恐嚇,心中著實羞惱。
「部堂何必心急。」朱東山勸慰道:「部堂難道忘記了,他是要去東北,還是在遼東軍的眼皮子底下練兵,這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麼?他在京都有聖人庇護,膽大妄為,可是到了東北,遠離京都,即使是聖人的旨意,在那邊也未必有用。山高皇帝遠,他若以為東北還是京都,以他的性子,在那邊必然和遼東軍水火不容,一旦如此,招惹了遼東軍還想活著回來,那簡直是痴心妄想。」
盧俊忠明白過來,道:「你是說,等他死在東北?」
「下官正是這個意思。」朱東山陰冷一笑:「他如果死在東北,大理寺那幫無能之輩沒了靠山,也就任由咱們拿捏了。」
「若是他活著回來又如何?」
「活著回來?」朱東山不屑笑道:「他能活著回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被遼東軍逼得走投無路,鎩羽而歸。真要是如此,部堂以為聖人還會器重他?東北練兵不成,聖人的顏面往哪裡擱?到時候這小子就是替罪羊,即使苟延殘喘,聖人也不可能再庇護他。」眸中寒光劃過,冷笑道:「到時候不但是大理寺,就連這小子,咱們也一併除掉。」
盧俊忠聞言,若有所思,很快,唇角就顯出笑意,道:「東山,還是你看的長遠。不錯,咱們不必急著動手,就看他在東北能撐多久。」細小眼珠顯出凶戾之色,道:「終有一日,本官要讓他明白刑部十六門到底是什麼玩意,讓朝中那些人都明白,和刑部為敵,最終絕不會有好下場。」
秦逍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的恐嚇到底有沒有作用,但他也只能做到這裡。
無論何時,爭鬥永不停歇,蘇瑜還鄉之前最挂念的就是大理寺會受到刑部的報復,秦逍對蘇瑜存有感恩之心,再加上大理寺有不少官員是自己提拔,所以也就走了這一趟。
他知道其實這樣的舉止如果發生在其他官員的身上,實在是幼稚,盧俊忠肯定不為所動。
但自己年紀輕輕,做出如此舉動,卻未必不會讓盧俊忠有所忌憚。
在朝中許多官員眼裡,自己就是個膽大包天的愣頭青,也正因如此,反倒會讓一些人忌憚,如果和刑部那幫人玩陰謀手段,他們未必在意,畢竟這幫人最擅長的就是此道,反倒是自己以最直接的方式與他們交流,往往會有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無論結果如何,這也是自己離京前能為蘇瑜和大理寺做的最後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