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零一章 木石鹿豕
黑山綿延二百多里,將真羽草原和營平郡一分為二,橫亘其中。
東北民諺,七峰九穀藏神仙指的就是黑山山脈,這條如同巨龍一般匍匐在北方大地上的山嶺,有七座山峰,山中有九處山谷,地形複雜,溝壑縱橫,山谷藏湖,壁壘有洞,整座山脈險峻無比,當年黑山匪選擇此地作為巢穴,便是因為黑山不但易守難攻,而且擁有足夠的水源。
七峰中的主峰被喚作黑水寨,多年下來,黑水寨被打造的如同銅牆鐵壁,登山的各處要道都建造了防禦工事,各類懸空弔橋更是多不勝數,真正稱得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黑水寨修得富麗堂皇,進入大堂之內,宛若進入了一處奢華富麗的府邸,讓人忘記是置身於野山之上。
黑山匪如今是人多勢眾,實力極強,不過真正讓黑山匪名聲大噪,還是因為多年前其他幾股力量投奔而來。
黑山匪最早的時候不過兩千餘眾,除去老弱,真正能上陣拼殺的不足一千人,只是因為擁有黑山天塹,遼東軍自然不希望因為攻打黑山損兵折將,所以黑山匪能夠一直堅持下來。
等到其他幾股力量投奔而來,黑山匪的實力迅速壯大,如今儼然是東北四郡最強大的一股匪寇。
雖然黑山匪中多有驍勇猛將,但很少人知道,黑山匪大當家的卻是地地道道的讀書人,雖然也能舞刀弄槍,但與麾下那幾名當家的相比,卻是相差甚遠。
不過正因為周鴻基是讀書人,腦子活絡,所以當年才選擇黑山落草為寇,從一開始就是以防守為主,只是後來手下的幾員猛將能征善戰,竟是連敗遼東軍,這才讓黑山匪名動東北。
天色已晚,周鴻基身著毛裘,頭戴皮帽,靠坐在虎皮大椅上,看著正載歌載舞的十幾名舞姬,興趣索然。
他已經年過五旬,平時衝鋒陷陣也不必親自出馬,在山上吃喝玩樂成為了他的生活方式,這樣的生活他並不感覺很枯燥,只是眼前這些舞姬看的太多,已經沒有了新鮮感。
「大哥似乎不開心?」下面一名氣度儒雅的中年人察言觀色,輕聲問道。
周鴻基揮揮手,那中年人心領神會,吩咐舞姬們退下,等大堂內靜下來,儒雅中年人才上前,給周鴻基杯中倒上酒,輕聲問道:「大哥是否已經厭倦了這些舞姬?」
「知我者玄感也。」周鴻寂輕撫鬍鬚道:「成天大魚大肉,吃多了也會膩的。一年多來,翻來覆去都是這些女人,看都看厭煩了。」
中年人乃是黑山匪三當家沈玄感,賠笑道:「大哥,這些已經是山上最漂亮的女人,若是看不上她們,寨子里也沒有其他女人能入得了大哥的眼。」
「那倒未必。」周鴻基四下看了看,意味深長笑道:「山上還是有美人的,不過……!」嘿嘿笑了笑,後面的話卻沒說出來。
沈玄感眼珠子一轉,湊近低聲問道:「大哥是說二當家的那口子?」
周鴻基咳嗽一聲,端杯飲酒。
「別的女人都可以,就他家的不成。」沈玄感輕嘆道:
「大哥也知道,這些年都是他帶兵和遼東軍交手,遼東軍最害怕的便是他,他在弟兄們的心裡威望也是極高,對他.……咱們可是動彈不了。」
周鴻基幹笑兩聲,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和他是結義兄弟,豈會惦記他的女人?」
「不過話說回來.……!」沈玄感似笑非笑,壓低聲音道:「老二家的雖然不再年輕,可是年紀越大卻越是饞人,細腰圓臀,在床上叫喚起來……!」
周鴻基眼眸中立時顯出強烈的慾望,嘿嘿笑了笑,隨即嘆道:「兄弟妻,不可欺,實在是可惜得很。」
話聲剛落,就聽到外面傳來聲音:「二當家到!」
很快,就見二當家從門外進來,龍行虎步,周鴻基和沈玄感同時斂容,沈玄感更是迎上前去,笑道:「二哥,我和大哥正在商量,下個月就是你四十歲生日,說什麼也要給你好好慶祝一下。」
「不錯。」周鴻基也是溫和笑道:「二弟這些年為山寨立下汗馬功勞,四十歲生辰,無論如何也要熱熱鬧鬧慶祝。」
二當家上前拱手道:「大哥,三弟,不必如此。咱們兄弟在一起,大伙兒衣食無憂,那比什麼都好。我正有事要和你們商議,不知現在可有時間?」
「二弟有事,我們自然是有時間。」周鴻基抬手笑道:「坐下說話。」
二當家坐下之後,才道:「大哥,三弟,我去了松陽草場一趟,打探了一下虛實。」
「怪不得今天飲酒派人去請二哥,卻沒找到。」沈玄感笑道:「原來是去探風了。二哥,官兵狡詐,你下山去打探虛實,也該和我們說一聲,多帶人手,萬一出了什麼事,那可了不得。」
「三弟說的是,是我自作主張了。」二當家正色道:「不過我今日和他們的主將照過面,感覺他們這次駐軍松陽草場,未必是沖著咱們來。」
周鴻基依然是面帶微笑,問道:「他說了什麼?」
「他們是到東北練兵,不過遼東軍將他們安置在了松陽草場。」二當家道:「大哥,三弟,如果確實是這樣,這有沒有可能是遼東軍的陰謀?他們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們和龍銳軍發生衝突?」
周鴻基撫須嘆道:「二弟,你的性情還是太實誠,官兵能有什麼好人?我也得到消息,龍銳軍的主將是不是叫秦逍?此人在朝中很受皇帝的寵信,聽說他年紀輕輕,皇帝卻派了他來東北練兵,這樣的人物,你覺得遼東軍那幫人敢得罪?又或者說,遼東軍願意得罪皇帝的寵臣?秦逍到了東北,想要什麼草場,不都是一句話的事情,憑什麼要跑到鳥不拉屎的松陽草場?」
「大哥所言極是。」沈玄感看著二當家道:「二哥,這狗屁的龍銳軍和遼東軍是穿一條褲子,你可千萬不要相信他們。二哥,我問一句,大唐的疆域遼闊,要練兵,什麼地方不可以,為何偏偏跑到東北來?而且還他娘的就駐軍在咱們眼皮子底下?若說他們沒有壞心思,打死我,我也不相信。」
二當家神情嚴峻,問道:「三弟怎麼看?」
「我堅持之前
的看法。」沈玄感道:「朝廷擔心我們黑山越來越壯大,看到遼東軍奈何不了我們,所以派了龍銳軍以練兵的名義跑過來。他們故意選擇在松陽草場練兵,慢慢壯大,從松陽馬場到黑山,朝發夕至,就是想要找機會突然襲擊。咱們現在嚴加戒備,可是這腦子總不能一直緊繃下去,十天半個月沒問題,哪怕三五個月咱們也撐住,可是一年兩年又如何?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眼皮子底下壯大起來,等到有一天突然殺過來嗎?」
周鴻基頷首道:「二弟,三弟所言,一針見血。龍銳軍的目的其實很清楚,如果我們置之不理,那就是坐以待斃了。我之前幾次和你說,官兵信不得,這支龍銳軍要提早解決,可是你始終猶豫。這件事情上,你就聽哥哥的話,這不只是為了咱們幾個,而是為了整個山寨兩萬多號人,難道你希望有朝一日官兵殺過來,咱們的妻兒老小死在官兵的屠刀之下?」
二當家神情嚴峻,若有所思。
「趁他們立足未穩,出兵襲擊。」沈玄感雙目生寒:「即使不能將他們殲滅,至少也要將他們從松陽草場趕出去。一把刀成天架在脖子上,遲早會出問題。二哥,這一戰如果你不願意親自領兵,我可以替你效勞,有元寶相助,必能將龍銳軍殺得丟盔棄甲。」
周鴻基笑道:「不錯,元寶的八棱狼頭錘一出,無人能敵。二弟,你猶豫不決,這趟你就不用去了,讓三弟帶上元寶前往,夜襲軍營,定然是一戰功成。」
二當家急忙道:「大哥,此事還是三思而行。龍銳軍如果對我們確無敵意,我們卻偷襲軍營,只要殺死他們一個人,勢必和朝廷結下深仇,再想回頭可就沒機會了。」
「二弟還是對朝廷抱有希望?」周鴻基臉色沉下來。
二當家嘆道:「大哥,我多次和你說過,咱們反抗的是遼東軍,不是大唐。遼東軍盤踞東北四郡,腐化無能,盤剝百姓,攪得東北四郡不得安寧,天怒人怨,這樣的遼東軍如果不將他們除掉,東北四郡的百姓永遠都過不上好日子。雖然我們屢次擊敗遼東軍,但這不能說明我們一定勝過了他們。他們在東北四郡根深蒂固,只因為貪生怕死,不敢和我們拚死決戰,這才屢戰屢敗,其實這麼多年下來,我們雖然打了不少勝仗,但遼東軍幾乎沒有傷筋動骨,想要徹底將他們剷除,以我們的實力,根本無法做到。」
「二哥很少說這樣的喪氣話。」沈玄感也顯出不悅之色:「怎地現在忽然說出長別人威風的話來?」
二當家正色道:「不是漲他人威風,而是實情相告。我們不能因為勝過幾次,就忘乎所以。要剷除遼東軍,終究還是要朝廷出手!」
「朝廷?」周鴻基冷笑道:「朝廷如果敢出手,還會讓遼東軍猖狂到今日?二弟,我看你腦子真是糊塗了,竟然指望朝廷出手解決遼東軍。你要說實情,那讓我告訴你,只要渤海人不打過來,朝廷對遼東軍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咱們除不掉遼東軍,朝廷也除不掉。最好的局面,就是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咱們就在黑山守著,遼東軍不敢打來,就算打過來也勝不了。咱們在這裡過得逍遙自在,不用向朝廷交賦稅,免受官府盤剝,兄弟們吃喝不愁,這樣的日子豈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