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五章 皇帝養蠶3
第八百四十五章 皇帝養蠶3
大明建興二年,四月。
過往一個月,淅瀝瀝的小雨下個沒完,不僅僅桑樹的生產遭受到了不小的影響,便是農婦辛苦培育的家蠶也大量的減產。
好在當今朝局好歹算是清明,尤其是君主親自坐鎮江南,天氣的變化,並沒有讓春蠶遭受到太大的影響。
時間一晃而過,春蠶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家家戶戶開始清點這段時間的收貨。
而這個時候,朝廷對於細微處的把握,展現無疑,讓越多的人欽佩。
除卻皇家蠶莊附近的百姓沒有購買到足夠的桑葉,隻能靠自己家采摘維持,受到一些損失之外,其他各地的蠶農其實都獲得了不同程度的豐收。
這些受到影響的蠶農並不多,損失也不大,因為皇帝包桑園買梢葉的事在養蠶之前就已經公布了,各家都有意識地少養了些蠶。
即便是如此,皇帝依然憂心百姓,擔心朝廷的微小舉動,便會給普通的家庭帶來滔天巨浪般的傷害。
而隨著社會風氣的開放,很多女子都可以走出家門務工。
這點不得不感謝徐梁打壓了一匹酸儒、婦孺,大明現在社會的主流思想,就是男子漢要建功立業,為天下百姓謀取福祉,而女子也要頂半邊天。
尤其是女子可以為官的先河打開之後,社會上很多崗位都湧現出女子精英。
女子有了經濟收入,在家裏的地位自然而然的得到提升。
尤其是那種因為戰亂,死掉了男人的女子,他們更渴望找到一份工作,因為隻有靠自己的雙手努力養活一家人,才不至於沒有尊嚴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也是徐梁一直擔心的問題所在,戰亂結束,百廢待興,而那些破碎的家庭,破產的家庭,往往是最需要朝廷去幫助的。
雖然徐梁猝然之間,不可能做太多的工作,但是起碼已經開始了。
尤其是紡織廠,那些家庭經濟條件差的女子們,可以直接去幫工,包吃包住不說,還可以按月,甚至半月,甚至七天結算薪資。
雖然不比大明經濟最為繁榮的時候掙得多,但是辛辛苦苦一個月下來,也有一兩半的銀子。
如果願意領取朝廷新發型的紙幣,甚至可以用來購買廠裏內部的店鋪提供的新式日常用品。
婦人們都是天生會過日子的,因為家裏條件差,沒有個精打細算的婦人,家裏怕是早就沒法維持去了。
他們很快便搞懂了紙幣和店鋪商品之間的關係,更樂意用紙幣去購買場內提供的小物件,然後轉手去市場賣個好價錢。
在大明但凡是跟皇家沾上關係的,就沒有質量差的。
在徐梁看來,工廠不僅僅是壓迫和剝削人的存在,他天生還帶有學習和約束兩種屬性。
在一家好的企業裏生存,便是進入了一個良性的社會通道,在通道裏,不論是男女,都有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技能、知識的,甚至晉升的機會。
這也是對社會的另外一種改良。
徐梁在臨走之前參觀了剛剛建成第一期工程的繅絲廠,共有一百多個工作台。繅絲手法和程序,與農婦們在家繅絲的土法並無不同。
隻是兩個關節被宋應星改了。
其一是改手搖為腳踏,解放農婦的雙手,同時也讓動力更加均勻,體能分配更合理。這本是唐宋之交時就有的,隻是因為體積大,絲口多,小戶人家繭少用不上還占地方,此時放在廠裏卻是最好不過。
其二便是一改火爐煮繭,而用鍋爐燒出的循環熱水燙繭。
繭本身是由絲膠將絲粘在一起形成的,就如同郵票貼在信封上一樣。
繅絲首先就要把膠溶解,就好比揭郵票一樣。
農家土法是用炭火煮繭,溫度不能恒定,影響出絲量和質地。又因為水不能常換。還會汙染絲色。新被命名為“杭州繅絲一廠采用了統一循環供水,盡量控製繅絲用水溫度穩定,水質潔淨新鮮,因此絲粗細均勻,絲色潔淨有光澤。繅出來的絲都是品質上佳的優等絲。
雖然海商連發黃的陳年絲都能賣到日本去,但誰都知道絲質越好,價格越貴。
這座名為繅絲一廠的“工廠仍舊是采用了“你提工序,我來改進的思路,走的是集中、精控的路線。對於生產力提升顯著,但要說進入了蒸汽時代卻有些言過其實。因為所有動力仍舊是人力為主。鍋爐的作用隻是燒水,蒸汽機也不過就是提水,供水而已。
即便如此,許多大戶仍舊將目光投到了蠶莊和繅絲廠上。如果不是因為皇家產業,恐怕早就不顧矜持地一擁而上了。
誠如皇家的一貫做法,徐梁留下了太監管事擔任蠶莊和繅絲廠的總管太監。非但要抓緊時間養夏蠶,同時還要擴大繅絲廠的規模,盡量多收蠶繭。如此才能打擊農家作坊式生產,讓更多的農民尋找新的增收之路——比如招工。
這些太監,但凡是沒被遣返,還為朝廷做事的,都是屬於徐梁用心“馴養出來的,十分可靠。
他們接手這個工廠和養殖基地之後,除了要保產量,還要樹立起“公開公正的形象。將廠子裏的一應收入、支出發在《繅絲廠通報》上。細致到了每個女工喝的豆腐腦的份額。
這樣的做法不光穩定了工廠的人心,讓工人在重體力和糟糕工作環境下能夠努力工作,同時也杜絕了中間管理層徇私舞弊,保證廠子的活力。更重要的是,工廠和蠶莊發出這樣的通報之後,讓杭州的大戶們也看在眼裏,紛紛請太監管事出去應酬,希望能夠將錢存在櫃上。
誰都知道,如果能養第二季蠶出來,成本更低。收益卻是更大。
“我勸你們也別著急存錢。太監管事道:“不如先看一年,看看咱的夏蠶、秋蠶養得起來不。若是真能養起來,也不用提存錢的事,少不得還能賣些股份給你們。
眾大戶來存錢非但是為了獲得利息,也有想攀高枝的意思。能否獲利姑且不說。光是繅絲廠自帶的“部照就值一大筆銀子。
這還要說明大明的商業體係。
為了方便收商稅,商品販賣要經過牙行,或是專門的產品行會。比如蠶農是不能自己直接兜售生絲給機房的,隻能賣給絲行,然後由絲行轉賣。絲行由此獲得了巨額利潤和定價權,當然也會引起別家覬覦。
那些有背景的世家,會自己取一張“部照,由此參與到生絲貿易之中。
對於隻有錢而沒有背景的人家而言,要想拿到部照就不容易了,隻能入股。這有些類似後世的掛靠,打著有部照人家的旗號下鄉收絲,雖然要上繳一定的規費,但這個行業本來就是暴利,些許小錢也就無所謂了。
照道理說,無論是拿部照或是牙行,都該繳納商稅。事實上納稅這一環節卻被人為忽略了,所以浙江是絲茶大省,也是走私大省,因為大家都覺得納稅沒有任何好處。
在經濟受到直接打擊的北方諸省,牙行這一中間環節幾乎被打壓得消失。所有的商家都可以出錢在報紙上做廣告,或者在市場上自己出售貨物。課稅司會根據不同產業和商品直接向他們收取稅款,而牙行作為中介服務機構,也隻能你情我願地收取傭金,一樣得向課稅司報稅。
南方的經濟形態還是保守的傳統樣式,許多世家作為既得利益集團,牙行本就是其獲利的一個渠道。如果要直接打擊牙行,勢必又要惹出新的問題,還不如用更柔和一些的方式將之摧毀——多辦些皇家產業,出售部照,打破行業壟斷。
譬如今年浙江的絲行就有苦難言。皇帝的繅絲廠能夠以六倍以上的效率出絲,質量還好。由此也能消化市場上大量的蠶繭,給出的收購價為一擔五十兩,幾乎等於生絲的價格。
這樣的高價收購之下,農民自然樂意直接出售蠶繭,減少了自家的工作量,還避免了繅絲帶來的損失。
如果換個土豪敢做這等天怒人怨的事,多半會被絲行和各大絲家聯合起來懲治一番,往輕裏說也要讓他滾出浙江。然而這事是皇帝那個殺神做的,他不來找各家的麻煩就已經是天可憐見了,誰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而繅絲廠又像是個無底洞,再多的蠶繭都能收進去。若不是地域、交通和蠶繭不能久存的問題,恐怕今年絲行連眼下這點絲都收不起來。
隻有往年的三成,怎能不讓各走“絲之家愁雲慘淡?
……
“劉家姐姐,繅絲廠裏又進了一批繅車,我想薦你去如何?打頭娘子找到劉家娘子,一臉笑意之中帶著邀功的快樂。
劉家娘子早就聽說繅絲廠裏隻管繅絲,有個底薪,女工出了多少絲另外加錢。不過她原本就不善於繅絲,在家時候就隻能給婆婆打下手,所以也沒報名。
見劉家娘子有些遲疑,打頭娘子又道:“我這可是舍了麵皮為你求來的。你想,你若是進不了廠,日後恐怕就要被莊子上辭退了。
“啊?劉家娘子一急:“這是如何說的?
“咱們莊子養蠶,讓附近的農家蠶都沒桑葉吃了。打頭娘子道:“所以明年春蠶就要找附近的婦人家來做事。你家本是南直的吧,肯定是要退回去的。
孫娘子滿臉不甘,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她想著自己若是回家,也沒法多養幾條蠶……家裏就那點本錢,養多了上哪裏買桑葉呢?能夠在這裏包吃包住還有工錢,實在是幫著解決了家裏的大事。今年春荒家裏都少借了許多青苗錢,眼看幾個孩子就能吃飽了,不正是這裏貼補的麽?
“進廠的話也好,隻是怕做不好,被人趕出來丟人。劉家娘子飛快審度之後,當即轉了口風。
“裏麵用的都是腳踏車,誰進去都要學的。再說,你也未必是分到繅絲室的,說不定是派繭、絡絲呢?打頭娘子道。
劉家娘子想想也有道理,又怕真的丟了這個飯碗,回家過那半饑不飽的日子,隻好點頭應承下來。
打頭娘子不由鬆了口氣,暗道好險。原來之前她早推薦了一人入廠,但是那婦人的男人找到廠裏來,寧可不要白花花的銀子也硬要女人回去,還揚言說他家女人是被騙的,本意不想入廠。廠裏怪罪下來,讓這打頭娘子好生吃了一頓掛落。
幸好劉家娘子好說話,肯頂上去,否則自己這罪過就更大了。
打頭娘子聽說明年還要擴大蠶室,養更多的蠶,想來日後管的人也就更多。若是現在就被辭退出去,真是損失慘重。
這種苦惱並非打頭娘子一個人,已經有許多男人找來,要領自己渾家回去。在固有觀念之中,蠶莊裏要養蠶,所以不會有男人,否則衝犯了蠶神就別想收到蠶絲。所以他們也樂得自家婆娘在這裏包吃包住,還有銀子拿。
繅絲廠卻是個新事物,裏麵雖然超過九成都是女工,但總有幾個技工學院的學生,負責維修繅車、驗收新車,以及排除鍋爐故障之類。這些人可都是男人,與這麽多女子同吃同住多讓人鬧心?
有些人想得開,隻要日子過得好,頭上頂點綠也沒甚關係。有些人卻是寧可餓死也不能忍受這種侮辱,當然要將女人領回家好生拷問一番。還有些人純粹是因為見妻子收入漸多,覺得折了丈夫的氣概。
繅絲廠在緊張忙碌了大半個月後,終於陷入了無絲可繅的境地。此時夏蠶沒有出來,春蠶季卻已經結束了。
太監管事嚴苛控製蠶莊的消毒檢疫工作,所有養蠶娘子都要過三道崗,換三身衣服,洗三遍手,最後要將頭發包得嚴嚴實實才能進入蠶室,以免將“病毒帶入其中。她們知道這些夏蠶是自己謀生的根本,也知道老人家說過夏蠶秋蠶最易害病,比春蠶更嬌貴,所以絲毫不敢馬虎。
即便如此,太監管事也多派了打頭娘子,但凡有人忘了消毒環節,罰銀罰餓不說,還要讓所有娘子都來罵她一句。
因為隻要有一個人疏忽大意帶進去了病毒,所有人的努力都化作白費。
這也是村婦們對“病毒不熟悉,隻以為是瘟神的邪法,被太微星君破了。正是這種懵懂,才讓她們更加敬畏,不敢有絲毫懈怠。
繅絲廠裏許多養過蠶的娘子又回到了莊子上幫忙,剩下無事可幹的女工則要附帶起洗衣清掃的工作。因為繅機還要改進,許多女工也會被叫去做些演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