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五章 使節
第八百八十五章 使節
事發突然,湯若望感覺自己有如被雷霆打擊了一樣,整個人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大明與後世閉關鎖國的某些王朝不一樣,他從來沒有明確禁止過外來傳教,甚至對於傳教士帶來的新技術,給與一定的鼓勵。
但是宗教信仰這個東西,必須置於國家的管理之下。
神權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高於王權。
“這是非常明顯的事情。徐梁理所當然道:“朕是天子,你們卻自稱信仰天主,那麽朕且問你,天主與天子的關係如何排列?是父與子?是長官與下屬?無論哪一種我們都不可能接受。
從利瑪竇開始,譯名就是中國人與歐洲人,傳教士與傳教士之間最大的障礙。所以一般來說,天主教在官麵上回避了“天主的問題,隻說“天學。萬曆年間南京教案中有一條攻訐天主教的罪狀,其中便是“天主教這個名稱。
“陛下,臣作為北京教區的區長,希望能夠參與這次會談。湯若望鎮定下來:
“事實上,我以及許多教中兄弟都認為,龍華民兄弟的理念並不適合大明。
“不適合在大明傳教,徐梁補充道,“至於是否適合大明,這應該由大明說了算。不過你希望與會的願望我不能貿然答應,因為龍華民先生是耶穌會推薦的人選,而我並不知道大明還有教區區長之類的職位。
湯若望自知失言,連忙垂下頭去。可以說,他與龍華民之間的鬥爭是貫穿整個傳教生涯的。
在利瑪竇死後,龍華明作為天主教中國教區的會長,召開嘉定會議,希望徹底否定利瑪竇的傳教策略,最後雖然沒有成功,但龍係的激進傳教士仍舊引發了南京教案,導致傳教士被驅逐,在內地幾乎沒有立足之地。
挽救天主教的人正是湯若望。
雖然他的資曆並不算最高的,但他堅定站在了利瑪竇的旗幟之下,甚至走得更遠。比如他可以為了迎合達官顯貴,給他們看風水,挑選吉日,這都是耶穌會內部對他不滿的原因。
然而從參主持鑄炮,湯若望的確一步步擴大了天主教的正麵影響力,為大明所接受,還賜下《欽褒天學》匾額,高懸教堂,幾乎成了護身符一樣的寶貝。
如果放任湯若望繼續下去,說不定中國真的會成為一個天主教國家。傳教士會從根本的價值觀上摧毀華夏文明存在的基石,使得開放包容的中國人變成唯利是圖、狹隘偏執的天主教徒。
徐梁費了數年功夫才將滿清這頭餓虎打跑,難道還會親自引來天主教這匹野狼?
湯若望看著皇帝陛下遠去的身影,心中的衝擊一浪高過一浪。因為他在剛才的對話中坑了李雷思,以至於李雷思被“放逐去了南京,這也使得這位西西裏貴族對他心存芥蒂,尚未離開北京,就轉而支持自己的老搭檔安文思。
李雷思看到了湯若望的真相,徹底從一個調和者變成了敵對者。同時,他也認為龍華明回歸大明主持教務是一樁令人遺憾的事,而促成這樁事的人,在他看來,恰恰就是湯若望。
“我們皆因亞當而有罪。
李雷思在回南堂的路上喃喃自語,手中飛速轉動聖母念珠,用《玫瑰經》來壓抑胸中的不悅。
可眼前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實在不是他們可以對抗的。
所以心中的煩悶,也隻能是心中的煩悶而已。
……
四月中旬,《耶教管理辦法》正式出台。
從是年五月初一開始,凡有僭稱“天主者,皆以十惡中的大不敬論罪。天主教在大明的官方名稱有且隻有一個:耶教。
至於是信奉耶和華還是耶穌,或是耶路撒冷、椰子汁……這倒不重要。
除了耶教這個名字不合傳教士的心意,管理辦法中嚴禁傳教士在宗教場所之外進行宗教活動,也讓他們覺得束手束腳。這條之下,還杜絕了在士大夫家中進行宗教行為的可能性,不讓傳教士有漏洞可鑽。
對於龍華明而言,這個規定是打在脊背上的荊條,雖然痛,但還能忍受。然而明廷宣布所有信奉耶教的明籍人士必須在戶口上備注,同時抄報教錄司、刑部。耶教信徒每旬都要主動去本縣警察局匯報宗教行動,以及是否有違法行為。
這就有些宗教歧視的意味了。
教錄司是大明僧錄司和道錄司的合成體,隸屬禮部。其職權範圍包括管轄天下出家人,以及興建各種宗教場所的審批。
在這點上,徐梁給出了數目限製,無論是道是佛或是耶教,各省、府、州縣的總數就是那麽多,具體名額隻有內部協商了。
這種明顯崇道的行為,自然讓和尚們不悅,但他們在教錄司中隻有一席,被道士壓住也是理所當然的。而從全民信仰來說,道教有更廣泛的民眾基礎,起碼家家戶戶都要供灶王爺,還要擔心灶王爺上天庭告小狀——這都是道教體係的世界觀。
而且和尚們再不悅,也總比耶教強,他們在教錄司連一席之地都沒有。
龍華明作為一個外來者,很能理解這種不平等的待遇。而且在與明國皇帝商談之後,龍華明對傳教有了更大的信心。
皇帝明確支持他“彌補利瑪竇的過失,將耶教主神改為拉丁語音譯,不再使用“上帝這個容易引起誤會的名詞。
——中國人早在五千年前就拜上帝了,春秋時代就有了歌頌上帝的詩篇,那時候的歐洲還是一片蠻荒之地,而如今卻有一幫歐洲人跑來教育中國人該如何侍奉上帝,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麽?
同樣不能使用的稱呼還有“造物,因為這與華夏傳統信仰抵觸,耶教必須尊重本地信仰。
中國信徒不能夠祭祖祭孔的問題也得到了皇帝的支持。這點上讓龍華明大為震驚,因為他以為中國人對祭祖祭孔的迷信是不可能在短期內改變的,沒想到竟然獲得了中國皇帝的支持。
隻是他不知道,一旦耶教嚴禁祭祖祭孔,不用明廷封殺,普通百姓就會自覺抵製。
更何況皇帝尊重耶教的教義教規,並不代表放棄了華夏傳統。所以凡是有條件而不祭祖宗者,當以不孝論,發配遼東、台灣。
凡是不祭孔者……這個不用法律懲戒,光是儒生士大夫就能噴死他。
在單純地得到了好處之餘,皇帝也與龍華明達成了互助條款:外國人出入境管理。
凡是建興四年以前到達中國的外國人。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都必須申請大明簽證。其中自然要提交各種身份證明,而這光靠市舶司和警察局很難辨別真偽。
曆史上有兩個“閔明我,正是西方傳教士冒名頂替的結果。
龍華明作為耶穌會教士。排斥其他修會是他的本能。如今正好借助外國人管理,將西班牙間諜擋在門外。道明會的“入侵危機也能夠順利瓦解了。
建興四年以後,外國人都必須在大明的駐外使館取得簽證,方能在大明的領土、海外領地入境。唯一例外的就是意大利人和葡萄牙人,他們可以在澳門和台灣入境居留十天。十天內隻要得到簽證就能進入大明內地。如果簽證被拒,則必須離開大明領土。
為此,徐梁不得不提前考慮駐外使節的人選。
按照之前大明的慣例來看,使節必須挑選學貫古今、言辭得體的人去,才能彰顯我大明國威。
但如今國際形勢與之前大為不同,所挑選的必須是見過世麵,而且膽大心細的人去,起碼敢於麵對泰西之地的野蠻人,此事中華故土自己培養的讀書人就差了許多。
而且中華故土的文人,大多有安土重遷的習慣,讓他們離開肥沃的中華大地,肯定會非常不習慣。
所以使節的選擇,必須要綜合切慎重考慮。
這個消息被有意無意放出去試水之後,朝中百官視若危途,對他們來說,去朝鮮和琉球出使,就已經是受罪了。
若是在海上在飄蕩半年之上,然後讓他們跟一群茹毛飲血,沒接受過中華教化的滿溢一起生活個十幾年,簡直比殺頭都恐怖。
甚至有人說,一旦被選中,索性犯點小罪,即便流放遼東也比去千萬裏之遙的葡萄牙要強。
有人躲,自然就有人願意去。
在遼東改造的宋宜超的日子過得並不是很愉快,盡管他在改造的過程中,升值非常快。
甚至還在遼東戰場上為國家立下不小的功勳,如今已經成為軍部的一員。
但這種平凡的日子根本不是宋宜超想要的。
可他再想去打仗,天下已經幾乎平靜了,而且像是他這種之前留下過案底,造過反的人,想要升遷並不是那麽容易。
如果沒有皇帝的照拂,每一日考核,其政治審查就是非常難過的一關。
所以宋宜超走了不少關係,終於見到了李岩。
“將軍,末將有罪之身,德蒙聖恩,以脫樊籠,今國家有用人之需,末將願出使歐羅巴葡萄牙國。宋宜超上了題本,再三請求前往葡萄牙。
李岩知道葡萄牙的位置,也知道海上航行要好幾個月,萬一在船上染病就隻有等死的份。就算沒有染病,船行海上,風大了容易翻覆,風小了卻又不足以張帆航行,在無風處一停就是數日,極為煎熬。
從這一點來看,李岩也覺得派遣武官去擔任大使更加好一些,但是他更希望出身幹淨的武官去,隻是眼下大明不僅僅文官缺人,武將也非常稀缺。
可李岩並不打算讓宋宜超去,因為宋宜超其實在國家的人才庫裏麵算是優質人才,隻要堅持過了考察期,是要給與重用的。
“末將知道,此行甚為艱難,然而末將身負重罪,豈能不戴罪立功,為國君分憂。宋宜超說道:“況且末將不是那種安於現狀之人,希望參謀長幫襯一番,與陛下說和。
李岩終究是愛惜人才,最終點點頭。
徐梁對於大使的人選並沒有特別要求,他已經寫好了一本《駐外工作手冊》,從簽署簽證到保護僑民——目前在歐洲還沒有,乃至於對簽證人的背景核查,對當地經濟、政治、文化的考察匯報,都一一做了規定。
隻要是個智力正常,有一定社會閱曆的人,按照這本手冊去做總是能夠順利完成任務的。
“參謀長,宋宜超既然願意遠赴重洋,咱們也不該一味阻攔。徐梁就此對李岩道:“有些人生來注定就不平凡,若是你覺得委屈他的才華,待他歸國,再給與中庸便是。
“任期十年也太過漫長,李岩道,“他如今已經二十七了,十年之後如何在軍中有個不錯的發展呢?
徐梁想了想,隻好道:“那便五年吧。
其實一頭一尾算上路上的時間就要去掉將近兩年,真正的任職時間也隻有三年。身為大使還有傳達明朝政策,影響歐洲國家關係的任務,如果更換太過頻繁恐怕很難得到歐洲王室的信任。
李岩卻覺得五年還是太長,不過再短就不用任職了,簡直如同旅遊,也隻好答應下來。
最終宋宜超獲得了朝廷的任命,為大明駐歐羅巴大使,駐節葡萄牙裏斯本。
隨行人員有大都督府派出的五名武官,統領一百名侍衛。另外還有翻譯、醫生、廚師、園丁等各色人物,的的確確是按照親王就國的規製選派的隨員。
在此之外還有少數幾個年輕人,也願意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吏部因此又在歐羅巴大使館之下設立了東南西北歐四司,委任司長,尋求泰西諸國反對西班牙的國家形成聯盟。
如果算上之前第一批前往歐洲的水手、學者,大明在海外已經有了一支五百人上下的先遣隊。而這次宋宜超以官方身份出使,無疑是掀開了國際關係史上的新篇章。
作為對等原則,葡萄牙國王也委任了葡國駐大明的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