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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7章 國子監

  “對於此事,大都督府早就有提議了。”徐梁繼續說道:“總參謀部,推薦李化鯨擔任平滅安南之戰的總兵官,指揮安南境內的所有明軍。”


  次輔吳甡有些憂慮道:“依照大明的慣例,使用狼兵,最好使用狼將,不然會有擾民之憂。”


  原來從正統年間開始,隨著衛所製度的崩壞,朝廷就開始起用戰鬥力彪悍的狼兵參加各種戰事,比如剿匪、平叛、抗擊倭寇,戰功赫赫之餘,同時也存在著擾民的問題。


  尤其是嘉靖一朝,狼兵去東南抗倭,狼兵為非作歹,以至於百姓畏懼狼兵,比畏懼倭寇還要厲害。


  甲申國變之後,就有人提議,要不要起用狼兵,也因為殺敵八千,自損一萬,沒有實際大規模操作過。


  至於狼兵的起源,已經不那麽容易考據,即便是大明自己,也有很多混淆,認為他們跟瑤、僮一族,區別在於瑤、僮受製於流官,而狼兵受製於土官。因為土官世代據守一地,恩威極重,所以狼兵能為其所用,而流官勢輕,所以瑤僮經常反叛。


  實際上狼兵卻是“俍兵”訛傳,而“俍”則是廣西當地人對漢人的稱呼。這點上從語言也能看出來,狼人語言與瑤僮語言不相通,反倒更貼近中古漢語。如果仔細查訪那些狼人土族,也能發現其與中原世家的聯係。


  所以狼兵是土司的自衛武裝,這些土司卻是瑤僮化的漢人,這也注定了他們既不見納於中原,也不見容於當地的悲劇。


  徐梁並不擔心狼兵到了安南之後擾民的問題。


  如果說黎利反明是因為明朝壓迫太甚,那又如何解釋後世的越南戰爭呢?

  後世中華幫助越南抗法抗美,勒緊了褲腰帶支援糧食武器、培養越南軍官,最終得到的是什麽呢?


  如果布施恩義得不到友誼,那還不如加大壓力,讓他們徹底不敢反抗,甚至再也不能反抗。


  “廣西與安南從風土人情而言十分相似,或許本就有強者為尊的規矩。”徐梁斟酌用詞道:“還是以他們的方式解決比較好,狼將統帥倒是可以作為李化鯨的佐貳官,負責東南線作戰。”


  吳甡頜首表示了解。


  大明輔臣雖然在權力上大於唐宋的宰相,但名不正則言不順,大明終究沒有宰相,所以即便用兵這樣的國家大事,吳甡也隻能建議,不能幹涉。


  尤其是如今大都督府態度強硬,內閣更沒有幹涉的立場。要知道,目前以大都府那些老帥的脾氣,就算是幹涉也沒用,尤世威和高燕他們,誰給內閣麵子?


  人家那是實打實的打天下的,戰功赫赫,就連皇帝都得給三分薄麵的人。


  北宋雍熙北伐,宋太宗與樞密院單獨決策,將宰相李昉撇開一旁,結果引起了朝臣的集體反對,李昉也因此辭職抗議。


  宋太宗雖然仍舊執意進行了雍熙北伐,但結果卻是慘敗,不得不承認錯誤。


  這就是上輔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禮絕百僚的宰相。


  內閣首輔說到底隻是個政治顧問、秘書的集合體,能夠有今日的權勢已經是曆代內閣大臣們的篡權結果,需要有極大的自知之明,才能將這種製度鞏固延續下去。


  所以吳甡有時候甚至覺得張四維、申時行等奉命閣老所作出的貢獻更大於夏言、張居正那樣權傾一時的權相。


  從文華殿問對出來,吳甡這種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官僚,突然覺得大明不知不覺中變得功利了。


  萬事隻要有好處就往上一擁而上,沒有好處就鬧,就跑關係。


  嘉靖朝時期,那些堅守道義的士大夫都去哪裏了?

  難道都隨著大明的動蕩,死光了?


  要知道,大明養士可是實打實的養了三百年啊,怎麽真的士越來也少了呢?

  次輔老大人一個人,默默的走向自己的值房。


  值房已經開始供暖了,整個房間溫暖如春,不知道是哪個知趣的女官,還在值房裏擺放了鮮花,讓人心情舒暢。


  其實,京師九月份的天氣,已經非常寒冷了,百姓們大多數已經穿起了棉衣,還好陛下對待臣子頗為優渥,從未在辦公條件上苛待過臣子。


  這也是朝中很多臣子對聖人不滿意,但是卻能堅持在崗位的原因。


  實在是俸祿太美觀,條件太好了。


  老子講道理,你這做皇帝的不聽,那我老老實實的工作,礙不著你吧?


  朝中不少與聖人政見不同,卻堅守崗位的大臣,就是抱著這種心態。


  次輔吳甡拿起桌上的公文,按照女官的排序,拿出一本,正是國子監請求增加費用的折子。


  大明對於教育,投入的費用簡直是個天文數字,這一點老閣臣比誰都清楚,因為大明投入和產出是成正比的,誰不知道,大明如今的鼎盛,恰恰是因為聖人大肆投入教育,產生了一大批極其優秀的讀書人和軍人的效果。


  所以即便是財政在吃緊,朝廷要興教育,內閣都是會批的。甚至紅娘子和程貴妃推動辦女學,內閣也是支持。


  可唯獨國子監,就像是被拋棄的孩子一般。


  每年給的錢,裝修房屋都不一定夠。


  別說跟京師大學堂、帝國軍事大學、帝國工業大學、帝國海軍學院這些受皇帝重視的親兒子比,就連地方的學府拿的錢都比他們多。


  以前國子監還可以偷偷買一點監生的名額,換取收入。


  現在大明發現,行政學院的學生畢業之後,更容易做官,而且升官也快。若是敢去邊遠地區磨練,更是跟做飛劍一樣快。


  誰還在乎國子監這坡地。


  從神京光複開始正式衡定的民爵也漸漸普及,隻要納稅額度高,就能獲得子、男之爵,形同貴戚。


  就算納不了那麽高的稅,當兵、做工、乃至務農,男人隻要有正經營生,女子隻要嫁得夫婿。就能拿到“公士”的頭銜。


  這公士雖然沒有免稅的優待,但卻能在大明境內暢行無阻、見官不拜。


  還可以不以“小人”自稱,更能夠合法穿著綾羅綢緞。若是放在嘉靖朝之前,這就是個不完全版的生員啊!

  真正的生員也隻不過比公士多免了二石稅糧罷了。


  這種情況之下。用不了多久,別說沒人參加科舉,就是看四書五經等等元典的人恐怕都不多了。


  當年漢武帝並未禁毀百家,但因為隻有儒生能夠做官,所以諸子盡皆湮沒。這正是董仲舒以“獨尊儒術”達到了“罷黜百家”的目的。


  如今皇帝陛下也沒有廢科舉,隻是偏心新學,這正是以“廣尊諸子”來“罷黜儒教”,可惜世人眼中隻有功名利祿,也跟著紛紛入彀。


  ——這個世道果然是笨蛋比雞蛋還多!

  吳甡看到案頭放著的兩個雞蛋,這是光祿寺送來的早點,他吃不了放著的。


  “國子監本國朝立學選官之本,如今各序癢獻才選能後來居上,豈不令公等羞慚?一味貪求國帑,而不知自新新民,豈非本末倒置?望太學諸公申序癢本義,本國學正宗,選賢與能,有益家國,而經費自當稟足也!”


  吳甡提筆寫下票擬,貼在了題奏上。


  吳甡的這幾句話寫得十分公道,而且是站在新學的立場上貶斥國子監。如今朝中小官書吏多是新學出身,占據了朝官大半,所以這種話即便傳出去引起小部分人的不滿,但終究還是能夠得到廣泛輿論支持的。


  而且新學是今上不遺餘力推動發展而成,在朝中不要跟皇帝對著幹,這是為人處世的基本原則。


  其他閣老都是進士出身,本就對國子監出身的官員看不上眼。於是這票擬便隨著題本走舍人科進了司禮監。


  如今司禮監可真是一個傳達室都不算的衙門,所有本子隻在那裏放一下,宦官隻負責幫忙搬運。經手文字的都是舍人科舍人,最終由皇帝親自批紅。


  徐梁一天的工作時間在十小時左右,與閣老們交流,接見各部門長官,接見回京敘職的外官,接見陛辭的官員……種種這些需要花去三到五個小時。


  剩下的時間則要處理各地送來的奏本,即便經過內閣分類票擬,將“請安”、“祝賀”、“報瑞”等無關緊要的本子交給舍人科回複,每天還是有數百本奏本。


  若是碰到自報考成科目、財產申報的時期,奏本更多。


  雖然許多奏本都隻需要提批:“某部知道”、“內閣知道”、“照此辦”……但偶爾也要進行抽查,以免被諸多人精糊弄。


  剩下關於軍國大事的奏疏則要細細閱讀,統合奏本意見和內閣票擬意見,深入思考之後才能做出決策。有些分歧過大的,則還要麵見當事官員和閣老,進行討論。


  如此龐大的工作量,舍人科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程貴妃先命人查了一下新朝元年以來的國子監出身官員名單,發現從國變之後就再沒有官員是國子監出身的了。


  這就意味著國子監對今上的作用幾乎為零。


  加上又是要錢,就連內閣老先生們都看不過眼,所以這封題奏理所當然地歸於“不重要、不緊急”一欄,等有空了才遞呈禦覽。


  徐梁連本子都沒翻開,隻看了票擬,便提筆寫道:“國子監知道。”旋即放在一旁。


  此時距離國子監上奏,已經過了三個月。距離吳甡票擬遞呈,也已經過了一個月。


  四個月的時間,國子監祭酒都已經換了新人。


  新祭酒就是大名鼎鼎的蕺山先生劉宗周。


  這位大儒在原曆史時空中因為國亡而絕食而死,在死前大徹大悟,是個不遜於王陽明的大宗師。隻不過他沒有王陽明的通達,不曾有過平定禍亂的軍功,所以曆史評價並不高。


  對於徐梁而言,第一次聽到劉宗周這個名字還是在重生之後。因為沒有前世的人物設定,徐梁將劉宗周歸入了“空談腐儒”一類,而且是極其不會說話的腐儒。


  身為江南紹興的大學問家,與那麽多勢家往來密切,這位蕺山先生竟然還天真地相信,隻要皇帝做出好榜樣,過著符合道義的儒式生活,天下就能大治。


  如果換了別人,可能是勢家的代言人,但劉宗周能做出餓死自己來殉國這麽殘忍的事,可見他是真的如此相信。


  最終結果就是崇禎如此文青的皇帝都覺得他迂闊,隻是感歎他的忠心。


  徐梁起用劉宗周並不讓人意外,因為劉宗周的名聲的確太大,他的兩個弟子黃宗羲與陳確又都在舍人科供職。


  如今吏部尚書解學龍其實跟黃道周、劉宗周也都是一路人。


  朝野一片呼聲請劉宗周出山,徐梁自然沒必要為了一個國子監祭酒的位置為難吏部。


  讓人意外的是劉宗周竟然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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