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第296章 樂家大小姐(十)
「風箏的線斷了,那紙鳶飄飄蕩蕩的掉了下來,落在了前院。前院來了客人,幾十位當代名士齊聚一堂,參加姨夫的清談會。那紙鳶是表弟的心愛之物,小傢伙很擔心被人撿了去,可是他素來最怕姨夫,並沒有膽量去前院叨擾客人,於是他央求我去講紙鳶撿回來,可是前院人多眼雜,我又怎好湊上去呢?我只好來到前院的側邊游廊,打算尋個下人幫我撿回來。我看到有一個穿著青衣的男子站在游廊上,以為是姨夫的書童,於是對他說:童兒,你過來。那少年轉過身,卻是我朝思暮想的宋少陽,他看到我也愣了,卻不跟我行禮,獃獃的說:姑娘,你好些了么?我羞得滿面通紅,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擺了,低下頭道:我很好,你也識得我姨夫嗎?宋少陽回答:不,書生身份卑微,哪配與袁大人相交,我是跟我老師一起來的。我雖低著頭,卻仍然能感到三郎的目光在注視著我,看得我臉上愈發燒的厲害了,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我覺得很尷尬,又很快活,我希望他趕緊到前廳去不要繼續看到我這幅窘相,又希望他跟我說點什麼,然而他什麼都沒有說。這時表弟跑了過來,抱著我的腿道:阿姐,我的風箏呢?我這才想起來,我是來撿風箏的呀,我便對三郎說我們的風箏掉到前院去了,拜託他幫我們撿回來。三郎答應,便往前院去了,我和表弟扒著游廊盡頭的月亮門,看到那個青色的身影如閑雲野鶴一般在眾人間穿梭,他在假山下面見到了風箏,好像知道我們在看他,回過身看向我笑了。我趕緊縮回去,靠在牆上,我的心通通直跳,好像做賊被發現了似的。三郎回來,將風箏還給表弟,對我說:此處風大,小姐芊芊弱質受不得風的,這就回房去吧。我心裡有些失望,正要轉身離去,就聽三郎說:這些日子老師要幫袁大人整理卷宗,會經常過來,晚生有幸,或能再見玉顏。」
林之瑤雙手捧心,沉醉在回憶里,聽著她包含柔情的描述,我被這段浪漫純潔的感情感動了:「後來你們就常常相見了?」
「是,三郎每天都和他的老師一起到姨媽家來,我尋了個借口在姨媽家住著,姨夫姨媽沒有女兒,向來疼我,巴不得我多住些日子,也就由得我了。我每天都在偏房裡等他,有時是午後,知了叫聲最大的時候,有時是黃昏,螢火蟲在院子里飛舞的時候,三郎撩起竹簾,笑著對我說:鳳凰,我來了。他叫我鳳凰,他說我是他的鳳凰,是他的心尖上的那塊肉,他說我可以為我做任何事,每天都在想要怎樣才能對我更好。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呀,只要他喜歡我,每天來見我,我就心滿意足啦。可是十五天後,三郎老師整理完了卷宗,便不會常來了。那天我哭得厲害,握著三郎的手不捨得鬆開,因為我知道下回相見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了。我對三郎說:你讓你的父親到我家提親吧,太久見不到你,我會生病的。三郎低下了頭:我家貧苦卑微,你父親身居高位,怎麼可能答應我的求婚呢?況且,你與你表哥早有婚約,你我成婚有違律法啊。我聽了這話,心如刀絞,趕忙道:我和表哥的婚約你不必憂心,姨夫姨媽最疼我,我若和他們說明,他們定會答應退婚的。至於父親那裡,如果他不同意,我便自盡!其實啊,我說這些話的時候自己也很沒有底氣,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也不知道姨夫和父親是否真的會如我所願,但是我知道,如果不能嫁給三郎,我寧願去死。」
林之瑤清秀的臉龐滿是堅定與決絕,當年的她想必也是這幅樣子吧。
「那你姨夫同意了嗎?」
林之瑤黯然搖頭:「沒有,姨夫訓斥了我一通,說我拿婚姻大事當兒戲,想來婚姻由父母做主,而我卻與人私定終身。姨夫還說,三郎這人陰險狡詐,他接近我是另有目的。而父親,他更加震怒,當三郎前來提親的時候,父親竟然將他當場拿下,關進大牢,說他蠱惑良家婦女,心懷不軌,要治他的罪。父親是洛陽的父母官,三郎的生死不過是父親的一句話。我哭著哀求父親,父親鐵了心不允許,我在書房跪了一晚,父親都沒有心軟。他只有我這一個女兒,從來對我千依百順,只有這次,他怎麼都不肯答應我和三郎的婚事。為了救三郎出來,我只好對父親說以後再也不見他的面,安安分分的待在家裡,過幾個月嫁給表哥,再也不做非分之想。父親終於放了三郎,可是因為三郎進了大獄,被我連累六年之內不得科考,要知道他才十八歲就已經是舉人了,如此耽誤幾年,差不多算是斷送了他的前程。但是三郎說他不後悔,之後他總是在月圓的時候悄悄翻牆來到我家,與我相會。可這不是長久之計,不到三個月,我就懷孕了。」
我聽得心裡咯噔一下:「那怎麼辦呀?這可瞞不住啊!」
「是,我已經無路可走了,於是決定與三郎私奔。那晚我收拾了包裹,帶了一些首飾,來到花園的院牆下。三郎搭好了梯子,扶著我正準備翻牆,突然有人問我:阿姐,你到哪裡去?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我一看,不知表弟幾時也到花園裡來了,正值姨媽到家裡來談我和表哥的婚禮,五歲的表哥也跟著一起來了。我看著他可愛的模樣,想著此生不一定會再相見了,忍不住流下淚來。表弟用小手替我拭淚,他說:阿姐,你為什麼哭了?誰欺負你了?我哄他道:圓兒,乖孩子,阿姐出門給你買糖,你乖乖在家等著,阿姐一會兒就回來。他不依道:阿姐,我要和你一起去,你帶我一起去吧。我知道嚇唬他:晚上外面有吃小孩的大貓,你可不能出去。他這才作罷,坐在台階上說:那我就在這裡等你。我的眼淚不住的流,狠心和三郎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