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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受操縱的民意(下)

  雷聲滾過天際,一顆顆雨滴從天而降,路上不斷吸附漂浮在半空的塵埃,並把雲層里的氣息帶到人間。 

  雨滴落在樹葉上,樹葉顫動著,蒙灰的綠變得鮮活而明亮;雨滴落在屋頂,屋頂回應著,濺起一蓬跳躍的泥塵;雨滴落入路面,路面一下子將它吞沒,迫不及待的樣子似已等待好多年;雨滴打在臉上,微涼,與熱騰騰的汗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流下,把浮躁的氣息減去一行。 

  更多雨點落下來,不斷吸收著塵埃顆粒,此刻,把顆粒塵埃看成生命的話,自雲層往下,每寸空間都有著獨特的軌跡,形成自己的故事。 

  這是極為複雜的過程,窮盡辭彙不足以形容其萬一,落雨之前,高空雲層攢動,下面的空間卻像凍結的奶油一樣粘稠,凝滯,讓人難以忍受;落雨之後,千萬顆雨點打開道路,凝固的空氣被淋亂,引發千萬次震動,它們彼此衝撞、匯合、打散、交匯,漸漸形成一縷縷風。 

  千絲萬縷的風進一步彙集,演繹著愈發壯烈的戰鬥,最終變成一股長流,席捲山野,橫掃八方。 

  沾了污痕的水滴變成水流,衝去汗水的雨水擊潰了燥熱,天空上的雲層壓的更低,天色更暗,給人的感覺卻好像清晨,心胸為之一暢。 

  大雨從頭淋到腳底,身上的血跡被沖淡,傷口卻因此變得生疼,似乎到現在才擁有感覺。 

  呼! 

  長長濁氣自胸中吐出,牛犇站在雨中朝四方觀望。 

  沒有人再衝過來,能逃想逃的人已逃的遠了,地上躺著十幾條漢子,更多混亂中受傷的男女,以及一些哭泣著的孩子。 

  出於一些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他們沒有選擇離開,或因傷重,沒辦法自己走。 

  門前,小博搖搖晃晃站起來,默不作聲把金毛拖到訓練營內,身邊跟著妹妹,不多會兒功夫,他提著藥箱從裡面出來,對牛犇搖了搖頭。 

  「金毛死了?」牛犇挑起寬眉。 

  「沒死,怕有內傷。」小博一面應著,一面打開藥箱,取些東西出來。 

  牛犇沉默下來,喘息著,目光掃視著周圍。 

  沒死不等於不死,內傷難辨,訓練營里缺少設備,而要送醫的話,這裡怎麼辦? 

  視線所及,傷者遍地,不知道有沒有人死;人們自動聚集成兩團,一方是來爭取權益的民眾,另外那方是黑幫打手,還有幾名記者與民眾待在一起,神情凄惶。 

  看到這一幕,牛犇心裡默默地想:果然如此。 

  沉默的時候,小博拿出藥棉等物,對牛犇說道:「師兄,來把衣服脫了。」 

  「皮肉傷,不礙事。」推開小博的手,牛犇邁步走向其中一團人群。 

  小博跟在後面說道:「至少先消毒,****上事情很難講,有些人很陰的。」 

  牛犇沒再說什麼,脫去上衣,露出並不粗壯但是勻稱結實的軀體。 

  雨幕中,年輕的身體上留下十餘道傷口,深淺不一,輕重不同,但是都很新鮮;掛著這樣一身傷,牛犇迎著眾人的視線走過去,小博腳步踉蹌地跟在身後,用浸過酒精的棉球幫他擦拭血跡。 

  「開機,繼續拍。」牛犇對那名女記說道。 

  對面人群騷動起來,相互推擁著躲避,幾名中年人此前就在商量,這時由一名胖乎乎看起來和善的婦女領頭,提心弔膽地來到前面。 

  「小兄弟……」 

  一記鞭腿踢在她的腰側,中年婦女幾乎飛出去,翻滾著跌入人叢。 

  「你怎麼打人……」 

  身邊那名臉上堆滿皺紋,看起來苦哈哈的漢子喊起來,聲音未落,一記耳光抽在他臉上,漢子原地轉了個圈,軟軟暈倒。 

  「啊!」 

  尖叫聲四起,恐懼的氣息驟然濃烈,孩子的哭聲更大。 

  「年輕人,你怎麼這樣,你怎麼不講理啊!」幾名白髮蒼蒼老人大聲叫喊,聲色俱厲,但卻沒有誰再上前。 

  「連老人也打,你不得好死!」一個年輕的姑娘哭喊著衝到牛犇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牛犇皺眉看著她,問道:「你男朋友呢?」 

  姑娘呆了一下,「他去報警。你跑不掉的,你會被抓起來扔進牢里.……」 

  牛犇淡淡說道:「報警的事情早有人做了,他是逃跑。」 

  姑娘不知為何驚慌起來,喊著:「你胡說,你……啊!」 

  牛犇抓住她的頭髮扔到旁邊人堆里,徑直走到一名傷了腳的老太面前,蹲下來看著她。 

  小博連忙跟上去,抓住難得的機會幫他整理傷口。 

  「陳婆婆?」牛犇試探問著,聲音不是很確定。 

  陳婆婆楞住,昏花的目光打量著牛犇的臉。「你是.……」 

  「我是牛牛。」牛犇回答道。 

  「那個孤兒?」陳婆婆難以置信,隨即有些驚喜的叫道:「是你啊,你怎麼……」 

  「啪!」一記耳光打在她臉上,力量不大,聲音格外響亮。 

  「嘶!」周圍人倒吸一口寒氣,不少人蠢蠢欲動,然而,最終誰都沒有動。 

  不僅沒有人動,連呼喊聲都停了下來,幾名哭泣著的孩子傻獃獃站著,恐懼的目光望著牛犇,彷彿看著一頭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 

  「咔嚓嚓!」 

  老天都被這種暴行激怒,頭頂處響起一連串驚雷。 

  大雨瓢潑,雷聲就在頭頂,陳婆婆身體哆嗦著,有些茫然地捂住臉。她看著牛犇,用不太靈光的腦子回憶著記憶里的那個男孩兒,神情顯得凄涼而又無助。 

  牛犇平靜的目光看著她,說道:「你的祖墳是我挖的,為什麼打他。」 

  這是真話。當初胖子圈地挪墳,命令剛過八歲的牛犇參與其中,陳婆婆是主戶,還因此和胖子吵過架,罵他讓這麼點的孩子沾染陰氣,將來一定折壽。胖子才不管這些,告訴牛犇說你雖然見過血,但沒見過死人骨頭,難得這樣的機會,錯過必將後悔終生。 

  有理沒理,胖子想乾的事情總能幹成,牛犇因此有幸成為最年輕的挖墳人,不止「參觀」死人墓穴,還親自把那些骸骨收集起來,交到陳婆婆手裡。 

  這樣的經歷,不止牛犇不會忘,陳婆婆這輩子也只見到一次,當然記得牛犇。只不過,當時牛犇不到十歲,與今日面貌差別巨大,陳婆婆漸漸老去,頭腦混沌,難以把他和當年那個孤兒對上號。 

  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這輩子會和牛犇再見面,更加想不到的是,當年那個對自己投以感激目光的小孩,會打自己耳光? 

  「你,你怎麼……」心內鬱氣上涌,陳婆婆用手指著牛犇,想大罵,卻不知為何罵不出來,自然也回答不了他的提問。 

  「歇著吧婆婆,動氣傷身。」 

  說著牛犇不再管她,抬起頭,對那幾名老者說道:「你們要講理,那好,我們講講道理。」 

  一名怒不可遏的老人站起來,「欺凌老弱婦孺,我倒要聽聽,你能有什麼道理!」 

  牛犇沒有馬上開口,看著他眼睛停了一會兒,說道:「你為什麼要聽我講?」 

  老人被這句話弄糊塗了,想了想、還是轉不過彎:「不是你自己說要講理?」 

  牛犇點頭說道:「我要講理,你、你們,為什麼肯聽?剛剛師弟說話的時候,你們在幹什麼?為什麼不肯聽他講?」 

  老人說道:「那,那是因為.……」 

  牛犇說道:「那是因為他打不過你們。你們人多勢眾,有黑幫護駕,有記者仗義執言,還有一堆不能碰、不能沾的老幼。所以那個時候,你們不用講理,打了就好。」 

  老人大聲叫道:「圈地佔墳,能有什麼道理?」 

  牛犇平靜說道:「圈地佔墳沒道理,你應該和圈地佔墳的人講,八年時間,為什麼現在來?」 

  老人無法回答這句話。 

  牛犇接著問道:「小博來的時候,訓練營已經是現在的樣子,他有什麼錯?金毛只是一條狗,它也圈了你的地,佔了你的墳?你們這些老弱婦孺,憑什麼要殺它,還要打死師弟?」 

  「我們沒想殺人,是黑……」老人看看黑魚幫的那群人,欲言又止。 

  「看看,這就是道理,也是問題所在。」牛犇看著周圍說道:「他們是黑幫,不管你們是不是老弱婦孺,你們不敢惹他們,這就是你們的道理。訓練營里只有兩個人,兩隻狗,不是黑幫,不用害怕威脅報復,這就是你們的道理。假如我和師弟一樣,你們連這些都不用講,哪裡需要什麼道理?憑著這些道理做事,你們和黑幫有什麼區別?」 

  「無論怎樣,你都不能欺凌老弱婦孺!」老人憤怒大喊。 

  「無論怎樣,我都不能欺凌老弱婦孺。」 

  重複著這句話,牛犇眼裡泛出厭惡的神情:「所以能跑的人都跑了,留下傷員和老弱婦孺,準備好與我講道理?準備向警察、向更多人展示道理?」 

  老人沉默下來,周圍沒有人說話,狂風亂吹,暴雨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身上,看不清面孔,更加看不清心內思想。 

  「師兄,有兩處要縫起來。」身後,小博輕聲說道。 

  「哦。」 

  「就在這裡?」 

  「嗯。」 

  雨中,牛犇低頭看著渾濁的地面,似乎想分辨那些紅色痕迹中哪些屬於自己,然而到處泥水混合在一起,哪裡辨得清楚。 

  「胖子權大不講道理,黑幫天生不講道理,老弱婦孺可憐所以不講道理,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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