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第249章 二五六章:年夜溫馨,暗思如潮
夜色深重,街上行人漸稀,路燈下偶爾照出身影,拉長變短的程中透著急促與孤冷。縱然是新年夜,宵禁依然要遵守,除了那些巡邏的士兵,仍在路上的人紛紛加快腳步。踩實的雪與踏碎的冰渣之間,雜亂足跡八方延伸,后在一處處門戶消失。
十數日整頓,大部分人熟悉了規則,秩序也初步確立,如今的索沃爾城具有少許和平氣息,另外由於開倉等一系列舉措,飢餓暫時脫離人們的生活,也有了安全感。對飽受戰亂之苦的人而言,這些變化彌足珍貴,希望能長時間保持。如此一來,宵禁便又讓人掃興,不過幸好,街道上禁止的事情可以留到房屋裡做,對未來懷有期待的人們不甘心這麼早入夢,便在家中按照各自不同的習俗繼續慶祝。
西區是城內最擁擠的區域,人多,沒有高大建築,走在路上,牛犇時常能夠聽到歡笑、狗吠與訓誡,如果他願意凝聚內里,甚至能聽到人們壓低聲音談論時局。
「想不到聯邦軍隊居然是這樣。」
「才幾天而已,哪裡能定論。」
「你不知道.……規劃就要出來了,特使親自起草,索沃爾將來和外面的世界一樣,什麼都有。」
「聽說要給孩子們建學校,免費,誰家孩子都能上。」
「這個最早開始,地方都選好了……嘿嘿,告訴你們一點內部消息,據說第一批老師是軍校的學員,個個是天才。連特使本人也會去講課。」
「特使就是那位師長?」
「就是他,姓牛。打敗兩大帝國,收黑幫,劫獄,襲擊軍營,還搞定三巨頭,嘖嘖,全是他一個人乾的。」
聽到這裡,牛犇稍顯沉重的表情放鬆下來,臉上浮現出少許笑意。
有誰不喜歡被讚美呢。當讚美出自素不相識的人,有時比身邊親近者更讓人感到安慰。無意間聽到的民間對話,牛犇感受到辛苦的價值,內心有種「做的事有回報」、「重壓下的決定被證明」的成就感,甚至有些竊喜。
笑容並未持續太久,牛犇忽然想到,這些為自己歡呼的人剛剛成為聯邦公民,其實和自己沒什麼關係。剛剛體會到某種滿足,可能只是因為私慾,精神上的毒品。
原本對牛犇來說,入伍參戰僅僅是一道必經流程,既沒有為國開疆拓土的宏圖大志,也沒有建功立業的意志與決心;然而登陸之後,一系列變化令人措手不及,走到現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動局面下的主動應對,是為求存掙扎出來的結果。期間數次戰鬥,在意的人死傷不斷,牛犇看似漠然,實則要面對內心拷問。
譬如王小六.……牛犇一度覺得,自己要為他的死承擔部分責任。
做事正確能夠帶來勝利,並不意味著值得。無所謂榮耀,自然不會覺得驕傲;內心對死亡存有愧疚,難以得到真正的安寧。此外還有更重要的,回歸方案目前只在很小的範圍內討論,為什麼會這麼快在普通民眾當中流傳開?誠然為了安定人心,聯邦軍入城后就已經著手對聯邦政策做宣傳,但其內容泛泛,遠不如剛才那些閑言碎語具體。
比如學校、老師、講課等等,前兩日才與城內幾位巨頭們提過。自己都沒想好的事情,為何這麼快滿城風雨?
以星盜的習慣與局限,三巨頭並不擅長操縱人心民意,甚至都不會朝那方面想。如有別的人背後推動,他是誰?目的何在?
疑惑伴隨著腳步前行,牛犇走到熟悉的街道,看到那處已經住慣了的房屋,聽著其中傳來的歡聲,心情驟然開朗。
「總不外是搭台、捧殺、挑唆之類.……活在當前,顧及眼下.……不能再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分神。」
「師座回來了!」
「師座。」
「叔叔!」
兩條巨熊般的身影搶先迎出來,接著是一長串熟悉親切的面孔。聽著這些真誠的話語,牛犇心裡的陰霾被驅散,微笑起來。 ……
異鄉,新年,戰友,勝利,犧牲……這些辭彙聯繫起來,房間里充滿著熱烈的氣息,壁爐里的火焰跳躍著,如穿了紅裙的姑娘在舞蹈。牛犇進屋時,桌子上堆滿杯子碗筷,狼藉景象,麻古正準備收拾,抬頭看到可欣在牛犇懷裡,趕緊開口。
「師座,吃過飯沒有?可欣下來,別給叔叔添亂!」
「呃……」黃毛丫頭不情不願地扭扭身子。
「沒事兒。」牛犇示意無礙,一隻手揉揉可欣的頭:「不過,到了時間就得上床睡覺。」
「嗯。每天都準時。」小姑娘用手攀著牛犇的脖子,模樣嚴肅而認真。
說來奇怪,可欣滿共沒和牛犇見過幾次面,卻很願意與其親近,找著機會便會膩在身邊不走,相比之下,很多常來常住的人反而得不到這種待遇,有時想逗逗她,小姑娘反而嚇得躲避,直到最近朝夕相處,才慢慢和粗漢們玩到一起。
關於這件事,小狐狸精有個獨特解釋:牛犇身上的氣息很好聞,不僅提神醒腦,還能強身健體。可欣生來具有靈覺,憑直覺感受到了這點,所以賴在其身邊不走。
這句話的本意是當成笑話,牛犇卻暗暗留了心,私下嘗試著教可欣一點基本打坐。小姑娘看起來很有興趣,只是接觸時間短暫,不見得有效。
「手術宜早不宜遲。得早做準備。」
心裡想著,牛犇去到中間坐下來,左右看看。「都吃過了?還有吃的沒?」
「前指連飯都不管?」周圍人驚詫,小狐狸精神情憤怒。「簡直豈有此理!」
「我去做,很快。」麻古趕緊張羅。
「是我自己要回來。大姐,下碗面就好。」牛犇拉下來可欣的一隻胳膊,手指搭在脈門。
看到他的舉動,本已準備去廚房的麻古停下來望著這邊,神色擔憂。於是旁邊人也都盯著這邊看,一切動作停頓。
屋子裡驟然沉寂,連火焰都似乎安靜下來,只為了給醫者創造環境。視線中央,牛犇默默感受著脈動中的透露的信息,半響無言。
周圍人漸漸感受到壓力,氣氛變得凝重,麻古的臉色漸漸發白,目光。只有可欣的表現最為正常,每當被牛犇抱著的時候,她並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纏著玩,而是把腦袋埋進牛犇的脖子,深深地嗅著、體會著那股令她覺得安寧的氣息。
這個季節,可欣穿多少衣服都會熱,唯有在牛犇懷裡時覺得暖和,常常抱一會兒就沉入夢鄉,睡得比平日踏實。三番兩次后,便成了主動追索的習慣。
又過了一會兒,牛犇依然不見動靜,小狐狸精忍不下去,拉拉牛犇的胳膊關切地問:「可欣怎麼樣?」
「嗯?呃……沒事,一切正常。」
「那你弄這麼久。」小狐狸精打個眼色,隱蔽地用手指指麻古:「大家都很擔心。」
牛犇知道她誤會了,歉意地笑了笑:「真沒事。剛剛在想事情。」
「我……我去下面。」麻古發現了什麼,趕緊轉身去了廚房。誰都能注意到,麻古轉身時抬手帶過眼角,將頭髮捋向腦後。
「你看看你。」小狐狸精先是嗔怪,接著神色轉正:「什麼事情這麼要緊?」
能讓牛犇把脈的時候分神,事情一定小不了。
牛犇想著要不要和眼前這些人講,說道:「剛才雷中將對我講了些東西.……你們倆怎麼回事,沒任務?」
他說的是那兩條最先迎出去的巨熊。托馬斯兄弟是三十八師舊班底,如今都升了職,當前這段時間,城內還有太多不安定因素,三十八師又剛剛合編,不但任務繁重,內部也有很多事務需要處理。兩兄弟竟然不堅守崗位跑到這裡大吃大喝,違反的軍紀不止一條兩條。
「報告師座!我病了,今天不能執勤。」大托馬斯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宛如即將接受軍令的勇士。,
「報告師座,我也病了。哎呦不行,肚子也不好了,好疼。」小托馬斯歷來比哥哥奸詐,表現也好得多。發覺師座目光不善,他立馬矮身、掉頭、捧腹直奔茅房,留下大托馬斯呆在原地,腦子裡剛意識到自己犯錯。
「是我叫他們來。」林傑從人群中站出來說道:「一來過年,之前大伙兒相處不錯,想熱鬧熱鬧。二來,想了解下師里的變化。」
「變化可大了,但都不怎麼好。」大托馬斯也有機靈的時候,趕緊說道:「師座,您這邊啥時候能忙完?再不回來,弟兄們可就.……」
「可就怎樣?」牛犇淡淡問道。
「可就.……也沒啥。」大托馬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牛犇望著他,再看看周圍,沉默片刻后說道:「正好,你們回去和大家說,我已經向前指請辭,不再擔任三十八師師長。」
「什麼!」周圍人大吃一驚。
「什麼?」大托馬斯莫名其妙,表情像是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為什麼?!」小狐狸精頭一個追問,接著頭一個反應過來,怒而拍案:「果然。剛剛我們還在說前指那幫人不是東西,請你去沒安好心.……杯酒釋兵權。」
韓林兒隨後搖頭,感慨萬千:「飯都沒得吃,哪來的酒。」
「我不服!」大托馬斯到此刻才醒悟過來。
「我也不服!」小托馬斯提著褲子跑進來,鬚眉倒豎,呼呼只喘:「三十八師全體兄弟都不服!我們要抗議,要向軍部反應,向聯邦政府.……」
聲音在兩道沉靜的目光注視下漸漸低去,等他不再嚷嚷,牛犇方才收回視線。
「這是我決定,當初向軍部要權的時候就想好的。」
言罷牛犇沉默片刻,理清思路后將今晚的會面講給大家聽,自然在措辭上有所思考,有關政治部、黃君安等等也做了簡略,順口帶過。
最後,他說道:「和你們講,一方面不想有事情發生,另外想問問大家的看法。雷鳴大概是想通過警告來暗示些什麼,但被我堵回去。」
話未落音,莫凡已經冷笑起來,林少武在一旁微微皺眉,唯有林傑神色漠然,彷彿早有預料的樣子。
「暗示?不,這不是暗示。」
「是拉攏,赤裸裸的拉攏。」
「雷鳴代表的當然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聯邦政府。」
大家子弟自有所長,某些方面非尋常人所能比,三個人一人一句,很快便將話題戳穿,末了伴有評價。
「老將啊.……可惜了。」林少武感慨道。
「老傢伙打仗還行,做這種事情卻很笨。」雪原變成瘸子后,莫凡變得沉默寡言,輕易不開口,開口必定傷人。
「不僅笨,而且愚蠢。」林傑更加直接了當。「到老還把自己賣掉,恐不得善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