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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第287章 戰火中的肩膀與面孔

  天邊有顆綠寶石,這句話說的是蓬萊。與之有關的還有一句:造物者覺得蓬萊過於完美,凡夫俗子沒有資格享受,便用指尖在其上方刻出傷痕,這道傷痕指的就是漢江瀑布。 

  因為有漢江瀑布,才有漢江,因為有漢江,才有漢江平原,因此講,漢江瀑布並非傳說中上蒼的責罰,相反可稱為生命的源頭。由於沒有過精密測量,天池是不是世界上最大的湖尚待確認,但在漢江瀑布稱冠的問題上從來沒有人爭論。 

  需要強調的是,第一不僅指寬度無雙,還有落差。 

  「一萬八千六百九十二,一級落差三百六十五。」 

  彙報完數字,小托馬斯咧開大嘴,濕漉漉的雙手在身上背背。 

  「漢江上半段是個大斜坡,算到平原地帶,落差足足兩千多米!真他娘的厲害!」 

  「是啊,厲害。厲害就好。」 

  耳畔的轟鳴聲驚天動地,彷彿上萬人在腦海中擂鼓,對著舉世無雙的奇迹,歷來不把老天放在眼裡的葉飛心生敬畏,神思萬里。 

  眼前的那一蒼茫白簾,浩浩蕩蕩,奔騰而下,彷彿天上的銀河掉入凡間。激蕩的著的水花在空中釋放億萬種姿態,聚集的動能兇猛如虎獅,瘋狂的撞擊掀起連綿不絕的咆哮,好似巨龍狂嘯。 

  看得久了,瀑布彷彿活過來一樣,那飛射的水點,激騰的霧,拍打時的怒吼,衝擊時的狂野,不禁讓人懷疑,裡面是否封印著無數兇惡的靈魂,一旦得到自由,它們的野性與兇惡便會釋放,肆虐人間。 

  要在這種地方實施爆破,難度比開山更大,所幸瀑布雖寬,頂部水深卻有限。上蒼用一道寬三百米的石堤封住天池,打通它,就會將這裡的封印打開。 

  都說水火最無情,天池水養育億萬生靈,同時也封存著無法想象的狂暴與兇殘,當真把這個口子掘開,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啊! 

  「這傢伙的心太狠了。」 

  莫名說出這句話,葉飛轉過身,緊了緊被水霧打濕的風衣。 

  「牛犇什麼時候到?」 

  「師座讓我們不要等他,時間一到就起爆。」 

  「嗯?」葉飛楞了一下,「最後不向總指揮部請示?」 

  小托馬斯也在撓頭,憂心忡忡說道:「要我說得慎重。搞不好得挨罵。」 

  葉飛皺了皺眉,問道:「牛犇具體怎麼說的?」 

  小托馬斯回答道:「師座以獨立軍的名義下令,說是用不著向誰請示。總指揮部那邊,師座發過去一則通告,要求各戰區注意配合。」 

  留意著葉飛的臉色,小托馬斯試探道:「飛少,師座這麼干是不是有點那個?畢竟……」 

  「叫政委。」葉飛沉著臉糾正。 

  「是是是,飛少政委。」 

  小托馬斯陪著笑臉,繼續道:「老爺子授權了,可畢竟還沒有得到政府和軍部的正式批複。師座這就動用權柄要求所有部隊配合,別人會不會覺得他太不夠謙虛?」 

  「謙虛?」葉飛翻翻白眼。「牛犇如果認識這倆字,我把腦袋擰下來給他當球踢。」 

  「這麼說沒事兒?」小托馬斯趕緊問。 

  「做夢呢?」葉飛冷冷說道:「牛犇這樣做,分明不把軍部放在眼裡,無視政府的權威,對前輩,對戰友,對國家,對人民,都極其不負責任!後果極其嚴重!」 

  「.……有多嚴重?」小托馬斯嚇了一跳。 

  「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十萬人想報仇,永生永世不得翻身。」葉飛冷冷說道。 

  「不會吧!」小托馬斯瞪大眼睛。「師座這樣做是為了聯邦,為了給……」 

  「我也希望不會。」 

  葉飛嘆了口氣,擺手道:「會死很多無辜的人。其中有老人,病人,婦女和小孩兒,你想想他們該有多可憐,心裡多大怨恨?還有那些活下來的人,他們、和他們的後代,心裡會怎麼想?」 

  「這有什麼辦法。」小托馬斯黯然說道:「舍小取大,不都是這樣的么?」 

  「要是你呢?」葉飛目光冷然,追問道:「要是你的家在下游,你的親人在漢江平原,你還會不會這樣講?將來你知道真相后,會不會痛恨做這項決定的人?會不會想對下令的人報仇?」 

  「.……」小托馬斯楞了片刻,茫然道:「我不知道。」 

  葉飛沒有繼續逼迫,幽幽自語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對不對,該不該,誰又能知道呢?」 

  看他這樣,小托馬斯的心情無端沉重起來,神情惴惴。 

  「那咱們怎麼辦?要不要執行?」 

  「你會違抗軍令?」葉飛斜著眼睛看他:「你會不聽牛犇的話?」 

  「.……這要看情況。」小托馬斯也有忸怩的時候,「照您說的,結果似乎對師座不利?」 

  「廢話。」葉飛毫不猶豫說道:「千古罵名,他擔定了。我們個個都是從犯。」 

  「啊?」小托馬斯愕然道:「那樣.……到底要不要做?」 

  「要做,當然要做。」 

  葉飛用力揮手,彷彿要把腦子裡的雜念驅散。 

  「離約定時間還有多久?」 

  「十一小時。」小托馬斯認真回答。 

  「定時起爆。」 

  葉飛看著身後,視線順著山野穿空萬里,俯瞰世界。 

  「這個傢伙啊,還算有點良心。」 

  「.……啥?」小托馬斯被這句話弄暈掉,有些摸不著頭腦。 

  「沒啥意思。去準備吧,沒事做就抓緊時間休息,恢復體力。」 

  一邊說著,葉飛轉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飛蛾,語氣淡淡。 

  「炸完這道堤,咱們也得去打仗。」 ……

  連綿細雨,大地慢慢浸透,不再能繼續吸納。公路上的明水漸漸增多,車輛經過掀起水簾,令兩旁的人感到心煩。 

  「開那麼快,趕著投胎去!」 

  「天啊,怎麼會這樣?」 

  有人大聲罵著,有人無助哭泣,表面因為飛濺的水、連綿的雨打濕衣裳,其實是被迫停頓后發泄憤怒與煩躁。之前的一波轟炸,湊巧有汽車被擊中,死掉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正在體會悲傷與驚恐。至於那些從兩旁經過的人群與車流,都只會加快速度,儘早通過。 

  天黑黑,車燈與火光閃亮。道路中央,幾團火焰頑強地燃燒,冒起的黑煙包含著令人作嘔的氣息。砰的一聲響,有個車輪脫落下來,火圈般滾動到炸出的彈坑裡,小半部分被沉澱下來的水淹沒。 

  水火不容,交鋒時發出滋滋的聲音,和顏色更加白稠的煙,刺鼻的氣息傳向四周,聞者全都捂住口鼻。 

  地上那個魁梧的漢子漸漸醒來。 

  啊.…… 

  大口、艱難的喘息聲中,熊武功奮力睜開眼,跪坐在地上,用曲起的食指用力按壓太陽穴。過了片刻,腦袋裡那種好似萬馬奔騰的轟鳴稍稍淡去,神智回歸身體。 

  「孩……」 

  彷彿被鞭子抽了一記,熊武功猛地回頭,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愕然,不知所措。 

  「什麼東西這麼臭!」 

  「.……人燒焦了……」 

  「.……有小孩兒,可憐.……」 

  「咦?那個女人.……」 

  「.……那個男人.……」 

  「.……快走吧。」 

  車流不斷,類似的話反覆出現,熊武功目光直勾勾盯著那團跳躍的火焰,呆愣的樣子,彷彿靈魂出竅。在他前面,一個頭髮被燒焦的女人和他一樣坐在泥水中,表情麻木,只有雨水在臉上橫流。 

  求援的女人帶著兒子上車,兒子燒死在車內,她卻意外地活了下來,剩下空殼似的軀體橫在路上,心裡不知道該怨誰。 

  又過片刻,記憶在熊武功的腦子裡的蘇醒,他想起之前的經歷,和那一瞬間的絕望。巨大的悲痛彷彿刀子一樣斬在心上,他像一頭獅子般跳起,凌空撲倒那個痴痴獃呆的女人。 

  「是你!是因為你啊!」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發生在一瞬間,在那之前有過一系列巧合,就像車禍,只要錯過發生時的零點幾秒,慘劇就不會發生。眼前的事情也是如此,假如沒有那次停留,沒有耽擱,沒有妻子多拉一把,沒有朝那個男孩投上一瞥,轟炸爆炸發生時,越野車不會在這個位置。 

  眼前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絕望的男人肝腸寸斷,嚎叫的聲音彷彿面對著三世仇敵,他把女人撲倒在地上,左手掐住她的脖子,右手握成沙包大的拳頭高舉在空中,對準那張滿是油煙髒水的臉。 

  「殺了你啊.……」 

  重拳之下,女人臉上一絲反應都沒有,此時的她就像一根木頭雕像,感覺不到脖子上的鐵箍,身體對氧氣也無需求。在她眼裡,那個高舉起來、能夠砸爛人頭顱的巨拳,根本就不存在。 

  「.……死吧……」 

  轟! 

  又一次爆炸,又一次巧合,瘋狂的男人再度被氣浪掀飛,揮舞的拳頭砸在自己腹股,劇痛難忍。反倒躺在地上的女人沒受更多傷害,默默地爬起來,繼續坐在地上觀火。 

  火焰中,一大三小四個人,姿態各異,掙扎的樣子被定格永久。 

  女人獃獃地看著她們,彷彿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義。不同的是,這次她有了更多同伴。不遠處的爆炸落點周圍,幾輛汽車東倒西歪,其中有兩輛燃起大火,內里有人絕望地嘶喊,外面有人驚恐尖叫。 

  「救命,救命啊.……」 

  「快走!」 

  經過的車輛跑的越發快了,哭喊與求救被呼喊與催促的聲音完全壓制。 

  熊武功再次從地上爬起來,表情痛苦,滿身是傷,最難熬的是,腦子裡好不容易被驅散的轟鳴又再發作,令人痛不欲生。 

  然而記憶沒有中斷,他記得自己剛才要做的事,用力地甩了甩頭。 

  「操%你娘……」 

  起身,踉踉蹌蹌朝前,決心復仇的男人緊咬牙關,奮力拔出飛射過來插進大腿的鐵片。 

  「要你死,一定要你死……」 

  忽然,遠處那團火焰吸引了熊武功的視線,有個男人不顧一切地撲向燃燒著汽車,試圖拽出親人。 

  手搭上車門,火焰迅速蔓延到男人身上,滾燙的鋼鐵令其雙手血肉模糊,肌肉失去張力。傻子都能看出他無法成功,只能抱著露出白骨的雙手跌坐在旁邊,眼睜睜對著火海哭號。 

  「救命,救命啊.……」 

  看到這裡,熊武功呆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麼。 

  他握著滴血的鐵片在原地站了片刻,低下頭,再去看那個女人。 

  女人的雙手完好無損,神奇的是,雖然她的頭髮被燒焦大半,臉孔卻依然完好。藉助火光,熊武功甚至注意到之前沒有注意到的部分,在其唇邊有顆美人痣,極其誘人。很明顯,之前她沒有像那個男人一樣嘗試拉出自己的兒子,就這樣一直坐著發獃。 

  現在,輪到熊武功望著她發獃,心裡被各種各樣的念頭充滿,沒有一個能落到實處。 

  老婆死了,孩子也死光了。 

  灰飛煙滅,連個囫圇屍體都沒有。 

  為什麼? 

  自己做了善事,為什麼帶來惡果? 

  這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我? 

  這個女人,什麼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被我遇到? 

  她的男人在前線打仗,在打仗.…… 

  與她男人打仗的人,炸死了他和她的兒子…… 

  炸死了我的老婆孩子。 

  細雨迷離,熊武功的眼神慢慢沉澱,暴虐與瘋狂慢慢被壓制。 

  「.……都死了啊……」 

  他拖著傷腿、一步步走到越野車邊上,隔著火焰看著裡面,在跳動的視像內細細清點。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沒錯,是四個。 

  清點完畢,熊武功再無多餘念想,回頭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女人,便轉過身子,邁步走向來時的路。 

  「大哥?」 

  身後忽然傳來呼喊,熊武功楞了下,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那個女人在叫自己。 

  「你就這樣走了?」 

  轉身與那個女人的視線相遇,熊武功看到女人臉上的驚奇,似乎突然間不再傷心。 

  「幹什麼?」熊武功握緊拳頭,費力地控制心中殺念。 

  「她們.……」女人用手指著那團火焰中的人,「我兒子,你兒子,得埋掉啊!」 

  「沒了。」熊武功喘息著說:「用不著了。」 

  「用不著?」 

  「我不信那個。」 

  女人疑惑的樣子險些再度讓熊武功失控,索性轉過身去。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女人忽然飛快地爬起來,快步追上。 

  「大哥,你要去哪裡?」 

  「回城。」熊武功很想一拳將這個莫名其妙帶來厄運的女人打翻,但不知為何就是做不到。於是他加快步子,踉蹌著,險些因為大腿的劇痛跌倒。 

  「回城做什麼?」女人搶上前,試圖扶住他。「大哥,你得先治腿。」 

  「殺人!」熊武功甩開女人的手,朝她怒吼:「滾!」 

  「帶上我吧大哥。」 

  不知趣的女人再度靠近,接下來她說的話,令處在爆發邊緣的熊武功遏制住念頭。 

  「我也想報仇。」 

  「你也想……」 

  熊武功冷笑,本想說些譏諷的話稍稍宣洩,話到嘴邊忽然轉了心思,臨時改口。 

  「你男人是軍人,想報仇應該.……」 

  「我男人死了。」女人忽然說道。 

  「死……死了?」熊武功一下子愣住,心裡莫名覺得有些失落。 

  「嗯,死了。」女人說話時的樣子,令人懷疑她在講的不是自己丈夫,而是一個完全無關的陌生人。 

  「昨天就死了。他上司的妻子和我關係不錯,悄悄通知我趕緊帶著兒子逃。」 

  「呃……」熊武功慢慢理清思路,問道:「你真的想報仇?」 

  「嗯。」女人極認真地點頭,冰冷麻木的臉上現出幾分神采。 

  「那好吧。我帶你一起。」 

  熊武功心裡默默想著,沉下臉來。 

  「但有一條,無論什麼事情,你都必須聽我的。」 

  「好。」女人毫不猶豫回答道:「無論什麼事情,我都聽你的。」 

  一個失去全部的男人和一個失去全部的女人就這樣組成同盟,誰也沒想到,未來這兩個普通人會做出怎樣的事情,會造成多麼大的影響。 

  渺小的人不經意間做成了不得的事情,甚至影響世界,這類事件,歷史上曾經屢見不鮮。但在同一時期的大多數時候,人間大事由大人物決定,通過一個個決定影響、蔓延、決定諸多人的人生。 

  譬如此刻,激戰一天的古城陷入沉寂,但在數點燈光照射的地方,有人正試圖決定他人命運。 

  「今天的戰鬥非常精彩,可稱得上經典。黎少校,唐上尉,還有這位郭兄弟,你們都是極具才華的人,年輕有為,該有更好的前途。」 

  龍門客棧老闆是位和和氣氣的胖子,無論對誰,他的臉上永遠洋溢著微笑,當下對著三名年輕勇士,更是親切。 

  「有人托我給幾位稍個信兒,同時也提供一個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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