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1.第611章 夢靨
夜已深，巍峨肅穆的重重宮闕深處，寂靜中透著幾分蕭索殺意。
華麗的宮闕中央，是帝王所居的清泉宮，空曠的大殿，窗戶大開，穿堂風呼呼的灌入，撩起一重又一重的明黃帷幔。
寢殿之內，寬大的龍床之上，明黃輕紗之後，躺著一個睡姿拘謹、身形修長的人。
雌雄莫辯的瑰麗面容之上，雙眸緊閉，偶爾咬牙輕顫一下，卻始終不曾睜開眼，一看就是夢靨了。
夢裡一路浦沿著血腥的廝殺聲，黃沙遍地，戰鼓聲聲，咚咚咚一聲聲的擴散開來感覺全部沉悶錘在了他心上。
鍾離冥感覺一個人站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戰場，捂著心臟閉上眼，想要緩適這種令人發狂的窒悶感。過了一會兒再度睜開眼，忽然發現整個世界是剩下了他一個人，人沒了，廝殺聲沒了，就連腳下的屍首也沒了，只剩下暗紅色的血河一路浦沿。
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瀰漫，鍾離冥孤零零的站著，過了許久才踩著血水一路向前。
慢慢的，鼻翼之間的血腥味變成了一股馥郁芬芳的香氣，每一次呼吸，都是沁入脾肺的舒服。鍾離冥正覺得奇怪，突然靜謐的深夜有種破空的聲音，這低頭一看，地上一路的血水全部綻放出妖艷華麗的花朵來，霎時變得生機盎然。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一陣陣的鼓聲又響起，只是這一回，與剛剛戰場廝殺時的對陣戰鼓又似乎有些不同。前方繁花盛開之處，擂鼓聲聲，一道白光乍現，一道紅衣倩影正在踩著鼓點翩翩起舞，剛柔並濟，英姿颯颯……
鍾離冥看著看著，目光突然就恍惚迷離起身，他依稀記得，曾經躲在黑暗中真正震撼於這相似的一幕，也是自那一夜之後，他才開始正視那個任性囂張的千金大小姐來。
那是一個中秋夜，那個風華絕代，姿容出眾的女子一襲大紅色霓裳羽衣，裙擺層層疊疊，從內而外渲染成不同程度的紅，柳腰娉婷，膚如凝脂，往那高台上一站，驚艷震撼了全場。
她在夜幕之下，靜靜一站，就令全世界都成了背景。
「咚，咚，咚……」一聲聲振奮人心的渾厚鼓聲彷彿讓人一下子回到了那個準備隨時開始廝殺的戰場，真的，上過戰場的人都會有這種感同身受的感覺，那是從骨子裡一路燃燒起來的衝動和澎湃。
她踩著鼓點，燈光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揮動著手中的軍旗，融合陣法武術緩緩舞動，整個高台一片炫紅奪目。明明只是一個人，那深淺不同的紅色裙角游移翻飛的瞬間，彷彿綻開朵朵血色。明明纖細的手臂，卻舞動著偌大的軍旗，金戈鐵馬，勇往直前，永不言退。
在場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著，屏息矚目，漸漸的動其中門道的人甚至可以看出舞蹈之中變幻莫測的對敵陣法來。
那一刻，她令所有人炫目驚艷，那一刻，她在台上閃耀，他卻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偷偷的看著。
對陣舞結束，那一抹紅色倒下，奪去了所有人的呼吸，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他看著，看著，心底竟也慢慢滋生出一種渴望。
這種渴望，慢慢也令他變得絕望。
鼓聲停下，對面的紅衣女子停下舞動，鍾離冥的思緒彷彿一瞬間凝滯，腦中一片空白，看著那甚至連臉都分辨不清的女子再度消失在黑暗中。
心中快速有種急劇的感覺在剝離，快的令人心慌，鍾離冥快速追上前，用盡全力呼喊卻也僅有蠅蚊般的細鳴，「別走……阿滿……」
一直盤桓在心底的那個名字終於喊出口，靈台突然一片清明，為何自己會痛苦難忘至今，原來……
眼前的場景陡然一變，花海香氣女子通通消失不見，空氣中一片灼熱，到底都是刺鼻的桐油味，噼啪噼啪的火花四濺。
然後，在他驚駭的目光之中，眼看著火海濃煙之中，一個高大的男子抬手將匕首狠狠捅進女子心口。女子緩緩倒下，血流了一地，男子轉身就走，浮光一掠，他看見的，赫然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啊……」鍾離冥突然睜開眼睛，捂著劇烈抽痛的心口仰面坐起，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他又夢見了，如此熟悉的場景，而她……毫無意外的再一次死在自己手中。
鍾離冥低頭，看著自己十指捲曲的雙手，就是這雙手，將她送上了黃泉路，布滿血腥罪孽，徹底斷了自己最後的念想。
怔怔的，不知道是改該悲哀還是該慶幸，鍾離冥就這麼靜靜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夢裡可以肆無忌憚呼喚藏在心底的那個名字，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喊不出口。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不配的。
離天亮還很早，鍾離冥從噩夢中醒來，就再也沒了睡意，索性起身，披了一件外袍推門而出，站在二樓的圍欄邊上憑欄眺望。
夜晚，偌大的宮闕偶現幾點光亮，與白日的繁華不同，顯得非常的空曠死寂。這是他自己殺出來的一條血路，將一切踩在腳下，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孤獨可憐。
東馳國國土面積只有大興朝的三分之一還不足，縱橫分佈在黃沙大漠之中的零星綠洲，因被沙漠隔開，資源匱乏，不便管理統治。各個綠洲之上各自為政，看著東馳王表面風光無限，其實處處受到掣肘，只是比傀儡好一些罷了。
所以，等他一上位，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拿下與東馳接壤的七星群島。奈何，常年內戰，國庫空虛，加上還有兩位異母兄弟藏在暗處伺機而動，他這王位都還沒坐穩，根本不宜開戰。
為今之計，他能做的只有等，等著自己的王位穩固，等著培植自己的勢力日益壯大。
突然，微涼的空氣中傳來輕微的聲響，鍾離冥神情一凜，眼神閃過殺意，背手而立的身子看似隨意，卻是隨時蓄勢而發。
「王，沙小將軍進宮了。」突然背後響起一道小心翼翼的提醒聲。
沙小將軍？就是被他派去潛入離憂島探聽島上神秘暗尊身份的沙亮回來了？
「宣！」鍾離冥冷聲開口，這個世間進宮，定然是有了確切的消息才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