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20書房爭吵

  幾枝霞紫色的水蓮寂靜地插 入那個描繪著五彩釉人物仕女圖的花瓶中。清水營生,長須漂浮。涼薄而冷漠的空氣中,輕輕浮動著的,是那泛黃書卷擺放得已久而散發出來的古舊味道,以及那水蓮花蕊心裡的妖艷的冷香。 

  路之遙這時勾起嘴角一抹冷嘲,呵,明明就是俗夫,卻要裝出一副雅得不得了的模樣。正如嘴臉多麼醜惡,總得找些胭粉來塗抹掩蓋。 

  路之遙走到一書架上,隨手取出一本書,只見書面上寫著「道德經」三個字,他這種人,什麼時候開始會看這種書了? 

  老子的《道德經》,他翻了幾頁,停在了第五章的一句話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tuo)籥(yuè)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路之遙輕輕念著,不由嗤笑了一聲,老莊之道的「無為之為」他也看得入眼? 

  這時書房的門打開了,路之遙將書放下,只見路澤天走進來,見他放回書去,神情陰晴不定。 

  路之遙沉默著,路澤天也沒開口講話。 

  雨水在玻璃外肆意地響動亂飄著,彷彿是要囂張給僵持在室內兩個人看。空氣里那潮濕感,不知是來自屋外那紛亂的雨水,還是屋內的寒意浸入。 

  「如果沒什麼事,我走了。」路之遙開口直截了當地道。 

  雨水在玻璃上淌過,雨聲敲打在屋瓦和屋檐上的聲音,彷彿是飛鳥被雨水打濕了羽翼發出的鳴叫聲。 

  「走?」路澤天盯著他看,「走去哪裡?你就這麼不想呆在這裡嗎!?」 

  「公司里還有事。」路之遙聽見老頭子的怒吼,面無表情地說道。 

  窗外的雨聲淅瀝,白霧開始瀰漫了整片被水浸濕了的昏沉世界,樹木、山影和背後的那片烏塵的天空開始溶化交融,讓人分不清遠和近了。 

  「你少給我瞎扯,公司有什麼事?」路澤天一失平日的鎮靜,眼眸幾欲是血絲怒氣,「你什麼時候真正關心公司了?這幾年來,公司一直是婷兒幫著打理著,你到底幫過什麼?!」 

  路之遙輕笑,不畏地道:「我這不是,幫你洗去罪孽了嗎。」 

  雨聲不知不覺中有些大了,死寂的情況聽去,正是夾雜著詭譎和悶寂。窗外的小雨,不知道何時成了傾盆大雨,彷彿是從墨雲堆里潑出來般。 

  路澤天抓起茶几上的煙灰缸憤然地就砸過來,路之遙卻沒有躲避,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煙灰缸砸在他肩膀上發出沉悶地一聲,恰好窗外頭一聲雷響平地炸起,聲量大得振疼人的耳膜。 

  他噙著笑意眼底卻極冷清,「父債子還,可不是天經地義?你作孽,我還債,天公地道。 

  「還?你倒是還個怎麼樣?」路澤天暴怒,青根蹦起來好幾根,「我給過兩條命你!再則便是車禍時你內臟都震碎廢人一個只剩下半條命的時候!你別他媽不記得是誰在鬼門關拉了你一把!」 

  屋外雨水不停,雨勢漸大。 

  「噢我還真是謝謝你不成?」路之遙嘴角上的冰譏更濃,眼神冷似刀鋒,「我要是知道當時你救我,我寧願去死!真是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你的大恩大德我路之遙這輩子沒齒難忘!」 

  路之遙這一番反諷的話,句句逼得他怒火高燃,「我當時怎麼就瞎了眼!你怎麼會姓路?你怎麼就姓路了?你根本就不配姓路!!」 

  又一道閃電劃過,震耳欲聾的雷聲駭人得如山魅在叫囂般。 

  「呵,是啊,我怎麼配姓路呢。我應該姓花不是?」路之遙更是輕笑出聲了,「我應該隨我母親姓才是!這樣的話會讓你時時都會記住我的母親花氏月容!讓你每時每刻記得你那親手犯下的種種孽障事!」 

  路澤天被氣得噎住說不住一句話來。 

  「我要是跟我母親姓的話,你身邊那些女人會不會少些,你做的那些事會不會幹凈點?」路之遙步步相逼,看他那氣得失聲時,微微挑眉:「你午夜睡覺的時候會睡得踏實嗎?可曾有什麼鬼魂來尋你過?」 

  「孽子,」路澤天終於怒吼一聲:「滾!」 

  滾嗎,求之不得。 

  路之遙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便勾唇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路澤天,他會不會覺得恐懼和害怕——自己這張特別像死去的母親的臉? 

  他匆忙走出家門的時候,並沒有帶傘,也不容他人撐傘。大雨滂沱,像是潑水一樣往他頭上、身上澆去。他一點也不想理會什麼,依舊邁步走出去。 

  「哥,別走!」妹妹之婷從廳里拿過雨傘就衝出庭院,「哥哥,哥哥……等等!」 

  她在後邊追趕著,踏濺起來的水濤聲彷彿比天上的雷聲還要響,他終於停下腳步,她氣喘著地跑到他跟前,他發現她也沒撐傘,淋得渾身濕透。路之婷終於跑到他面前,這才撐起了一把大傘:「哥哥,不要走……」 

  「回去吧。」他冷寂地道。 

  「哥哥,」路之婷揚起那晶瑩的小臉,挑染成桃紅的長發垂落在腰間上,她還講出話來,眼裡瀰漫進了霧氣,她知道他說話不會說第二遍,執拗而堅持,她拿出手中另一把傘,只好道,「這傘你拿著,淋濕了對身體不好。」他才痊癒沒多久,她擔心他反覆的複發。 

  路之遙看著妹妹的烏黑雙眸,一如小時候時她的無邪真摯。他接過她手中的傘:「你回去換身衣服吧。」說完轉身離開。 

  路之婷站在原地,久久不動。 

  看著哥哥的孤獨消瘦的背影消融在渾濁雨水中,她視線不禁模糊一片。她腦海里想起當初媽媽對她說過的話:婷婷,要是你長大了,要記得報恩,好好地照顧你哥哥。 

  媽媽,婷婷已經長大了,但是你又到了哪裡?天堂亦或是地獄?我孤身一人,只覺得周圍大雨瓢潑好冷好冷,冷入心扉,寒徹骨骸。 

  淚水終於墜下,和漫天雨水肆意流淌。 

  原來這也是一種痛快。 

  痛並且痛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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