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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七聖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曲終

  (悲歡自有戲子唱,卻忘曲有終了時)


  花旦輕移步子,款款生蓮,咿呀著喉頭微顫,將這戲腔空轉。


  雪夜華燈,映下千桌宴席,席間銀鈴百響,呼應著台上紅妝。嵐風第一次聽這戲腔,似與尋常歌謠不同,婉轉中帶著不羈,把那女兒心細唱出了男兒豪爽。


  那旦角,唱的是女兒心結。不知情郎此去幾春秋,但看女子癡癡等候。


  相思難,難相思,百年千年欲語遲。她知他不會歸來,他知她仍在等候,可這情愫能穿越時光,卻穿越不了山河與生死。


  曾憶兮——


  遠山乍破、兩三點星光。


  清瑩如墨、東海夜浮浪。


  遠有青鳥、銜來百果香。


  稱意隨心、棍舞小輕狂。


  世間事、風月長,人麵桃花難思量。


  一曲戰歌四方起,唯有琴瑟夢琳琅。


  戲腔起浮,戲台上燈落昏黃,那花旦一轉身變成了少女容妝,迎著從台下走來的六耳猴子。


  那六耳猴子也不再是方才與齊天爭霸的那模樣,而是換上了戎甲,帶上了風霜。他一手握著一麵大旗,一手提著一根鐵棍,就像是沙場的征前人,又如同赴死的不歸將。


  嵐風見那六耳又走上來台來,便知方才自己的所猜不假。他道:“此番,應是講的這女子與獼猴王的回憶。東海的花果山,獼猴王的隨心鐵杆兵,這些東西凡人不知,可我們妖族都是知道的。”


  二人在這燈下相視,在這雪中凝望。


  少女花旦牽起衣袖問:“君何去?”


  那六耳猴子道:“闖南天。”


  少女花旦再問:“君諾幾時歸?”


  六耳猴子道:“再見無歸期”


  少女花旦掩麵輕泣,她哭道:“天下事,妾身不知。你我情,妾身固守。”


  說罷,她從一旁又接過了那道紅綾,將這紅綾係在了六耳猴子的頸上。


  六耳猴子道:“一身戎裝,莫敢惹風塵,兩手赤血,怎敢誤佳人。”


  他將手裏的大旗一揮,仰天喝道:“此生,我定要讓這長風起,吹向三界的每一個角落”


  少女花旦癡癡望著六耳猴子,她轉身從石台上拿起一壺花酒倒在杯中。起聲唱到——


  今夜君披鳳霞綾,敬君三盞酒將行。


  但憑君意往南天,妾身願守自伶仃。


  她倒下第一杯酒,遞給六耳猴子道:“這一杯~敬與君,天高遠上欺寒星,此去若搗靈霄殿,歸時談笑三千年。”


  她倒下第二杯酒,遞給六耳猴子道:“這二杯~敬與君,莫要妄自追二心,敗時需留青山在,何愁英魂不複來。”


  最後一杯,她獨自飲下:“這三杯~妾自飲,難留君心共我心,長風落盡無歸路,此後再無逍遙情呐~”


  隨著三杯酒飲下,六耳猴子便拿著大旗走下台來,而那少女花旦也是一轉身又變成了紅衣模樣。


  這戲腔悠悠,貫徹進看客的耳中,此時這些人哪裏還管戲台上唱的是什麽,且把酒喝幹,肉吃狂。


  紅暈浮在人臉上,與那戲子臉譜相仿。他們看著台上人,台上人也在看著他們。人們已經分不清到底這出戲,誰是演員、誰是看客。但有一點可以知道,今宵且醉,不醉不歸。


  嵐風與海夜笙此時注視著那花旦的眼睛,那花旦也怔怔看著他們。


  花旦莞爾一笑,自飲一杯。又將那戲腔唱了起來——


  看過一年終場戲,花臉兒、大青衣,百花霓裳,雪裏共佳期。戲中真假何曾辨,今日盡,隨夢去。


  且聽一聲唱舊曲,女兒情、君可憶?百年風落,青絲換白髻。空有明月動潮汐,生死約,陰陽離

  曲終,那花旦召集上戲班子的所有人上台來向台下百姓道別,下麵的巫族百姓也是掌聲相送。可就在那花旦轉身的一瞬間,嵐風分明看到她的眼神瞥向自己,又咧嘴一挑。


  嵐風眼神一凜,向海夜笙道:“看來,我們得去會會那戲班子了。”


  海夜笙點了點頭,嵐風見一旁若雪正與嬌兒鬧得歡騰,便推了一下她。


  “你幹什麽臭小子?”若雪道。


  嵐風向她低了一個眼色,突然嚷道:“哎呀若雪,你是不是著涼了?怎麽渾身這麽冷啊?”


  若雪雖不知道這小子又在計劃什麽,但也大概知道有什麽事情發生,便順了嵐風的話向扶著額頭道:“好像是有點涼了。”


  嵐風扶著若雪道:“久叔久嫂,你們先吃著,我這姐姐身子招了些風寒,我先帶她回去休息下。”


  久叔道:“行,自家路你們也認得,這大冷天的可別凍壞了身子。”


  嵐風三人點頭,忙從這千桌宴席上撤了下來。三人來到僻靜之處,嵐風才將事情始末告知了若雪。


  “那還等啥?還不快追!”若雪道。


  嵐風掏出鬼臉石頭道:“我們先理一理,這戲班子花旦現出了這鬼臉,定是與巫月一族脫不了幹係,再加上她在戲台上唱的這些,分明是知道不少關於獼猴王的事情。”


  海夜笙道:“少主先不要忙著下定論,還記得支支曾說過,這鬼臉符號是巫月一族的圖騰,但是我見這幫人除了那花旦,都沒有什麽物什上帶有這鬼臉的,所以我們還需小心行事,莫要驚擾了無辜。”


  嵐風點頭:“既如此,我們先去探探那戲班子吧。”


  說罷,三人閃爍身形來到了北台處,他們見那戲台班子正在收拾細軟,卻不見那花旦,便走了過去。


  戲班子的班主見嵐風三人前來便上前迎道:“喲,三位,請問你們有什麽事兒麽?”


  嵐風道:“方才聽得貴班的花旦唱功了得,便想來見識見識。”


  說著,嵐風掏出了一錠銀子遞給班主。


  那班主見這情形連忙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這位客官,不是我不想帶你們去見,隻是因為我們家那姑娘的規矩從來不見外人,還請各位見諒。”


  嵐風聽這戲班班主這說詞,也不好硬闖這戲班,畢竟下麵的巫族百姓還在吃著宴席,他望了望這戲班子便道:“如此,那便不再打擾了。”


  三人轉過牆角,海夜笙道:“少主,就這麽走了?”


  嵐風別過頭去望著戲班,伸手捏個法訣散出一道真氣,這真氣一點點跳躍在戲班裏的每一個人身上,然而這些人卻都對嵐風的真氣毫無反應。


  片刻後,嵐風將真氣回收,皺著眉頭道:“這些人是尋常百姓,凡是得道之人,無論山精野怪還是神妖,遇到真氣時,身上的身法便會與之共鳴。可我這真氣散出後,他們都沒有什麽反應”


  嵐風道:“海大哥,你與我進去探探吧。”


  若雪道:“怎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


  嵐風笑道:“你在這盯著,看看這些人有什麽異動,我兩人出來時也好有個交接。”


  說罷嵐風和海夜笙相視一眼,便變幻成了兩隻飛蟲往戲班子裏探去。


  若雪雖也想去,怎麽自身身法局限,尋常時候隻是用普通的障眼法變成人身,可變化之術卻還不曾習得。


  再說嵐風那頭,二人變成飛蟲飛入戲班中,穿過簾子,便來到了幕後。


  他們見那戲班班主正與花旦在幕後談話,此時花旦仍是一臉戲子模樣,而且看起來並沒有卸妝的打算。


  那花旦道:“葛老,剛剛有人來了?”


  葛老道:“嗨,是三個孩子,與你差不多大,剛聽你在台上唱的好,便想來見識見識。”


  “哦?”花旦道,“往些年唱了那麽多台戲都無人問津,今年唱了台真假猴王卻引來人看,真是稀奇。”


  葛老笑道:“也許,是這西行上的神鬼之事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吧。”


  嵐風與海夜笙落在梁上聽這二人談話,所談之事無非與戲有關,卻是聽不出什麽端倪。


  “少主,會不會我們想錯了?”海夜笙道。


  嵐風道:“再看看。”


  那葛老與花旦攀談幾句後便出了幕後,在一旁張羅這準備啟程。


  而此時這花旦卻對這銅鏡梳理起鬢角的青絲,她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木盒將其打開,隻見裏麵正躺著一對翡翠製的龜紋月牙耳環。


  這時候,從外麵又進來一個丫鬟,這丫鬟道:“小姐,該出發了。”


  那花旦道:“去吧,我馬上來。”


  丫鬟應了一聲走了出去,卻聽那花旦拿著這對龜紋月牙耳環歎聲道:“月是故鄉月,人非彼時人。這一場戲,該由誰來結束呢”


  花旦搖了搖頭,她將盒子合好,起身從這幕後出去。嵐風二人隻聽得外麵人音漸遠,而這時若雪卻衝進了這裏。


  “嵐風!人都走了!”若雪喝道。


  嵐風和海夜笙相視一眼,慌忙變回人形。若雪又道:“你倆幹什麽呢?!”


  嵐風走到桌前拿起那對龜紋月牙耳環皺著眉頭,他喃喃道:“這一場戲,由我來結束。”


  若雪和海夜笙一臉糊塗,嵐風道:“那花旦絕對有問題,可是這戲班子的人我卻瞧不出端倪。”


  海夜笙道:“少主,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嵐風看著這對耳環道:“龜紋月牙耳環寓意歸還,看來,那花旦示意我們去找她,但是不想我們去打擾那戲台班子的人。走吧,如今我們隻能先跟上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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