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32 蘇牧
“四小姐！”馮總管嚎叫著衝了上來，卻被一名禁軍一腳踹翻在地。
徐崢國沉聲道：“蕭小姐，對不住了，黃泉之下，我再還你這一劍吧。”
說完便是要殺。
“把劍放下，否則，取你人頭。”
聽到這個聲音，徐崢國心中一顫，但早已將生死致之度外的徐崢國哪裏肯放棄眼前的機會。
一道黑影掠過，遊龍劍還來不及貼上蕭漫的皮膚，徐崢國的人頭便飛向了半空。
這突如其來的場景看傻了那些禁軍將士，隻見一名錦衣黑袍男子手執長刀，正站在蕭漫身後。
徐將軍人頭飛落後，脖頸上的傷口依舊不見鮮血噴灑，原來，那傷口竟是被烈焰燒灼，此刻隻泛起一陣青煙，身軀栽倒在地時，眾將士這才哀嚎著撲了上去，他們有的是要扶住將軍的屍身，抱住將軍的頭顱，而更多的人則是揮劍向錦衣男子與蕭漫殺去。
唯有一個中年禁軍士兵滿眼驚恐的看著男子手裏那把灼熱的長刀，顫顫巍巍的說道：“灼刀……林，林炎彬.……”
蕭漫睜眼看著那些發了瘋的禁軍，笑著說道：“你……來了？”
“嗯，你，還好嗎？”林炎彬巍然不動。
“我很好，很好.……”蕭漫笑得更加淡然，一行清淚止不住的掛了下來。
馮總管從地上醒來之時，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渾身一抖。
以自家四小姐為圓心，四下躺著近百具禁軍屍骸，他們無一列外，全都被斬下頭顱，而地上卻不見鮮血橫流的場麵，隻是因為那斷口處全都被火燒過一般，已然結下烏紅的疤痕。
“四小姐！”馮總管趕緊跑上去將四小姐拉出屍圈，一路跑回廊道上之後，他才問道：“這到底怎麽回事？”
“無事了。”蕭漫說道，“馮總管，你去處理這些屍體吧，想來父親也快回府了。”
此刻，兩人突然又聽到一陣鐵甲撞擊的聲響急促傳來，馮總管又是一驚，以為禁軍又殺來了，然而轉頭看去，卻總算是心安了。
在一眾步軍護送下，一襲金甲來到了蕭漫眼前。
馮總管立刻跪倒在地，蕭漫屈膝頷首道：“參見吳王殿下。”
吳王上前用雙手扶住了蕭漫，“快起來吧。”他看向身後那血腥滿地的場景，不禁露出一陣憤怒與僥幸交織的神情，“漫兒你受驚了，放心，我回來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傷害你。”
“多謝吳王恩典。”蕭漫道。
吳王側臉看向身邊那名將領，“速去清理相府上所有屍體，半個時辰後，我要相府裏再聞不到一絲血腥，看不到半點痕跡。”
“領命！”
吳王仍舊扶著蕭漫，臉上終於展露喜色，“漫兒，你瘦了。”
“多謝吳王關愛。”蕭漫道。
“我剛才還擔心這些作亂的禁軍會傷害到你，沒想到你們相府的護衛如此神勇……嗯，奇怪，怎麽不見一個相府護衛？”吳王心思靈敏，即便見到久違的心上人有些不顧旁從，但仍很快發現了疑點。
蕭漫卻如實回答道：“適才兵鋒相見，我相府護衛不能抵擋，眼見大難臨頭，幸得東門林都統趕到，我才死裏逃生。”
吳王聽完再看眼前那些禁軍屍骸，大笑道：“哈哈哈，人稱林炎彬乃我東晉第一刀客，灼刀過處，烈焰焚盡，今日看來，的確名不虛傳，他為本王立下了大功，將來本王一定要拜他為將，嗯，林都統人呢？”
“金陵城現在到處有禁軍作亂，林都統見府上已無事，便奔向他處去了。”蕭漫說道。
“嗯，此人堪為大用啊。”吳王點了點頭。
蘇顏正像一隻沒頭蒼蠅般，蒙著那塊棉被在金陵城中竄來竄去，他眼下不知道相府那邊怎樣了，也不知林炎彬是否遵照他的叮囑去做。
“徐大將軍啊，你真是太魯莽了，毀了相府又如何？殺光蕭家人又如何？隻要蕭仲謀不死，一切都屬枉然，還會引來天大的禍患，誒，但願用
不上林都統的那把刀吧。”
想著蘇顏正看到吳王的軍隊已然入城，沿途那些混亂的百姓看到吳王，全都俯身倒地，叩拜不已。
吳王停下馬來，先是對百姓們一番感謝，接著又囑咐眾人不用慌亂，說作亂的禁軍已被誅滅，讓大家一切照舊。
百姓們感激涕零，吳王一席話，勝過金玉良言，百姓們果然不再四處奔逃。
看到吳王馬隊朝相府奔去，蘇顏正忙不迭的又跑向了南門。
他心想：吳王得勝歸來，人心所向，他若胸懷大誌，即便那些禁軍作亂，想來也不會趕盡殺絕。
然而，等蘇顏正再度來到南門外時，所看到的卻是另一幅場景。
開闊平坦的南門外，陣陣黑煙升騰，吳王的士兵正拖著一具具禁軍屍體，將其挪到一堆堆大火前，士兵們脫下禁軍的鎧甲，拿走他們的武器，甚至連屍體上的衣服鞋襪也拔了下來，等到這些禁軍一絲不掛之後，吳王的士兵便將其拋向火堆，在那當中，有些禁軍將士還未斷氣，被扔進火堆後，立刻傳來他們淒厲的哀嚎。
蘇顏正的眼皮抖著，屍體灼燒的氣味簡直叫人作嘔，但越是窒息，蘇顏正便越發堅定的往前走去，頭上蓋著的棉被也頹然掉落。
“禁軍的鎧甲真不錯啊。”
“哼，他們又不去邊界打仗，還穿得這麽好，真是不公。”
“吳王說了，咱們也要訓練一支像北魏那樣的鐵甲軍，趕快脫吧，這些鎧甲一塊都不能少。”
得勝後的喜悅展露在那些士兵臉上，蘇顏正路過，表情古怪，用手指著他們，又指著火堆和那些屍體，一會兒跺腳，一會兒怪叫。
吳王的士兵們看著這身穿官服的老頭，全都一陣疑惑，議論說這是哪位大人啊？是不是被嚇瘋了？
蘇顏正想罵，但他一個字也不敢出口，他也想阻攔，可又有何用呢？
到時蔣文公等金陵四小賢，正站在遠處或是哀嚎，或是痛罵，或是在沙地上奮筆疾書，他們很哀傷，卻很痛快。
蘇顏正不行，他現在隻有痛苦，而他的痛苦，旁人哪裏會懂。
“真乃國士無雙啊。”
遠遠的，坐在黑驢上那一身錦衣華服，十指金玉的少年模樣之人不禁說道。
牽著黑驢悶頭朝前走的蘇牧抬眼望去，“誒，那不是我爹嗎？爹！”
蘇牧喊了一聲，但四周嘈雜，蘇顏正也充耳不聞。
“爹！”蘇牧還在那兒傻乎乎的喊著。
“別喊了，你父親眼下什麽也聽不到。”天童露出悲憫神態。
“為何？”蘇牧問。
“因為他在跟人說話呀。”
“跟人說話？不對，你看我爹正趴在地上呢，誒，他是不是找到了什麽好吃的，打算自己偷偷的烤著吃呢，不行，我得回去告訴我娘。”
天童說：“他在跟他的心說話，他聽到他的心在罵他，罵他猶豫不決，罵他是個膽小鬼、懦夫。”
蘇牧道：“可我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呢。”
天童笑了，“哼哼，是啊，他的確就是這麽個人，不過以前不是，都是給嚇的。”
“誰嚇他了？”
“他自己唄，是當年八皇子案的蘇少卿把後來的蘇太尉給嚇到了，”說著，天童又呢喃道：“一手翻雲覆雨，送去六萬亡魂呢。”
走在重新歸於平靜的街道上，蘇牧與天童這對看似主仆的人沒有引來任何目光，金陵百姓們大都聚在茶攤前或酒樓中對今日之事大肆議論，道路上有不少兵甲列隊而行，還彌漫在空中血腥味早已被早已被這市井所吞沒。
一個匆匆忙忙的黑瘦男子從一旁經過，天童不疾不徐的叫道：“金陵現已封鎖，進得來出不去，你走不掉啦。”
男子被嚇了一跳，回頭看說話居然是個小孩兒，臉上更是疑惑不解。
天童接著說道：“就當你還有門路逃亡，可你難道忍心拋下她不管嗎？”
公孫頓時呆住了，他不可思議的看著著眼前這孩童，驀然感
到對方的話直刺自己要害，而且他一張娃娃臉，說話的聲音怎如此深沉？
“你，你是誰？”公孫問道。
“你先看清楚自己是誰。”天童道，“你一走了之倒好，但餘下殘生你該如何麵對自己，這可是要好好想想。”
“我，我築下大禍，不走的話，隻會死路一條。”公孫欲哭無淚的說道。
“生死若能自定，那到好了，而且就算是死，那也叫死得其所，死得.……像個男人。”
天童說完，公孫垂下眼來陷入沉思，突然，他抬起頭來，拱手道：“多謝高人指點，若不然，我定會含恨終生。”
說完，他笑著往回跑去。
“我佛慈悲，不知他這一去又會如何？我這恐怕又是多嘴了吧。”天童說道。
“你不是道士嗎？”蘇鈺說。
“大道無形，不拘小節，如此感傷之時，我總不能念一聲‘我太上真君慈悲’吧，那多不押韻呢。”
到了蘇府，看到獨自站在門前的母親，蘇牧立刻迎了上去。
“娘，我回來了，剛才我看見爹爹在城外死人堆裏刨東西吃，我喊他他也不理我，肯定吃得很香。”
李氏抓著蘇牧的胳膊，微笑道：“好，娘知道了，等你爹回來娘就幫你教訓他。”
說完，李氏衝黑驢上少年頷首道：“仙上，這些日子真是有勞您了。”
天童說道：“萬神歸隱後，世上已無神仙，我最多就是個怪胎罷了，蘇夫人可不能再如此喚我。”
“是。”李氏再度頷首，“您今日親自送牧兒歸來，想必定有要事相告吧。”
天童道：“沒什麽大事，就是來道個別，本想見一見蘇大人，不過他眼下恐怕旁從難顧，不過蘇夫人在此，也都一樣。”
“哦，仙上您要走了？”李氏露出惋惜之色。
“是啊，閑雲野鶴，總不喜歡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而且我還要趕去救一個人，實在也沒法耽擱。”
李氏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說道：“牧兒多勞您照料，情況大有好轉，我蘇家對您感激不盡，隻是眼下，我夫君正有一事不絕，望您指點一二。”
“蘇大人要做的是大事，深謀遠慮，仁德忠勇，天下的官員，能與蘇大人相提並論的，已無幾人，蘇夫人可以放心。”
一語道破，天童顯然知曉，並非蘇顏正有話要問，而是李氏自己有些不安心。
李氏臉上也無任何尷尬，又道：“那牧兒日後該當如何？”
“蘇牧實乃天縱，他現在畫的靈獸已然形神兼備，蘇夫人日後可要更加留心了，莫像上次那樣被府外之人見到。”
“是。”
“但要想治其癡傻，卻是任何人也幫不上忙的。”天童看著拿母親袖口蹭鼻涕的蘇牧說道，“他要想神思正常，就得自己知道何為常人，何為異類，人情冷暖、是非道理，都得心知肚明，知道得多了，自然就不傻了。”
“難道仙上的意思是，讓牧兒也外出遊曆？”
天童點了點頭，“這是條捷徑。”
李氏不舍道：“我三子已離家，要是牧兒再走了，那.……誒，仙上雲遊四方，何不帶上我家牧兒，由您同行，我們必然安心。”
“哼哼哼，就知道蘇夫人您有大智慧。”天童笑道，“我不介意帶上蘇牧，隻是不能保證一直帶著他，將來若遇見能點醒他心智之人，我便會將蘇牧拋下，如此，蘇夫人可願意呀？”
“悉聽仙上安排。”李氏說道。
“那好，蘇牧，可願與我駕鶴遨遊神洲否？”天童暢然道。
蘇牧遙遙腦袋，“不去，我要跟爹娘在一起。”
冷風吹來，天童心中好不淒涼。
“牧兒，仙上願意帶你，你怎麽能不去呢，乖啊，等回來了，你要什麽，娘就給你什麽。”
蘇牧仍舊嘟著嘴，好一番循循善誘之後，蘇牧才勉強跟著天童離去。
別時蘇牧屢屢回頭，卻見母親早已返身回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