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41 蘇劍心
整條右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不斷腐爛。
蘇劍心感覺這簡直匪夷所思到極點，他現在身處的乃是寒冷至極的北方，是白刀滿天的冬季，自己受傷不過才半日，手臂怎麽會腐爛成這樣？
那條胳膊上的皮膚幾乎已經看不到了，潰爛的肌肉像是被刀生生豁開一般，由紅變黃，或是長出黑色的小疙瘩，密密麻麻。
濃稠到不像是液體的血混雜著淡綠色的黏液沿著潰爛的地方緩緩滴下，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味。蘇劍心整個右臂就像沾上醬汁的片刀魚，而且還是剛從油鍋裏撈出來。
他沒有任何疼痛感，隻是覺得手臂上有千萬隻螞蟻在爬一般，癢得他難以遏製，不禁用左手開始去抓撓。
這一撓，右臂上的景色便更為淒慘，觸碰之下，蘇劍心感到手臂上的肉軟得像水一樣，左手手指劃過的地方，變成了一道道溝壑，那淡綠色液體更加肆意的流淌，臭氣也從鼻腔灌入整個腦髓。
不斷抓撓之下，蘇劍心甚至碰到了自己的骨頭，他咬牙道：“那女人的劍上有毒？”
可仔細想過，蘇劍心又覺得似乎不是，穆還珍要利用自己尋找另一頭靈獸，即便她對蘇劍心深惡痛絕，至少在目的達成之前，也還不至於這麽做，而且都已經將自己手臂給廢了，何必多此一舉？
然而蘇劍心已然無法再多想，因為沒過多久，他右側腳踝的傷口也開始癢了起來，在火堆前扯開靴子一看，右腳竟是與手臂一樣在腐爛。
癢到了極點，會比疼痛更叫人難以忍受。
蘇劍心克製住自己不去抓撓，卻根本無法抵擋這種煎熬。渾渾噩噩間，他想到將手臂與腳放到外麵雪地裏，以冰凍來扼製種奇癢難耐的感覺。
還好他並未完全失去理智，否則便是自尋死路。
“既然不能用冰，那就用火吧，反正這手腳都已經廢了……”
於是，蘇劍心從火堆裏拿起了一根灼燒的木棍，然後將火焰放上了自己的手臂。
烈火燒灼下，那股奇癢果然漸漸消失，當然，手臂上的景象也就更加恐怖瘮人了。
蘇劍心坐在那裏，用火烤著自己的手腳，神情逐漸平緩，此刻，他即感到惡心，又覺得奇妙，因為無論這火多麽灼熱，他都一點感覺也沒有。
就在那層肌肉烤得焦黑之時，一道影子突然從蘇劍心眼角掠過。
蘇劍心立刻轉頭看向左側，裂縫外，大雪已然遮擋住了幾乎所有視線，雪幕中，外頭好像什麽也沒有，又好像站滿了人。
蘇劍心呼出一口氣，“我看錯了？”說完
覺得也是，自己眼下心神恍惚，就算看到十殿閻羅也不稀奇。
“嘶，腳指頭還很癢，不行，還得烤一下，再說，腳上都已經烤的焦黑了，唯獨腳趾紅紅的，也不好看呢。”蘇劍心苦笑著，像瘋了一樣又放低了火把。
“難得在這種境遇下，你還有心思拿自己開涮。”
一個滄桑而雄健的聲音從裂縫裏傳來，蘇劍心一怔，循聲望去，隻見那裂縫盡頭的石壁下，不知何時，竟然立著一名身著素袍的中年男子。
此人一臉平靜，五官棱角分明，那一雙眼睛在這昏暗的裂縫裏顯得格外明亮。
中年男子拿著幾隻死掉的雪兔朝蘇劍心走了過來，又道：“好幾年沒人從這裏路過了，來者是客，一起吃點野味吧。”
說完，中年男子便盤膝坐下，開始著手烤那幾隻兔子。
想起剛才掠過眼角的身影，蘇劍心自然明了此人絕不一般，他凝目望著對方，殘劍曾留給他的感覺此刻又變得清晰起來，刹那間，蘇劍心突然就知道他是何人了，蘇劍心有些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緩緩問道：“你是北冥神劍，鄧玄鄧老前輩嗎？”
中年男子臉上也顯出一絲波瀾，他徒手處理著雪兔皮毛，像個老練的獵人，看了幾眼蘇劍心後，他不禁搖頭道：“居然一眼就將我認了出來，還真是滅了我不少高手氣韻，年輕人，你應該表現得更驚訝更難以置信一點，你問得這麽平靜，多不禮貌啊。”
得到這一回答，蘇劍心便如中年男子所言一般，心中頓起狂瀾，他幾乎忘了自身傷勢，猛地爬到中年男子身前。
“你真的是鄧玄前輩？劍神鄧玄？”蘇劍心驚呼道，並不停的上下打量著眼前人，“可是.……你，你怎麽這麽年輕？鄧玄應該已經年近古稀了啊？”
鄧玄又看了蘇劍心一眼，泯然一笑。
蘇劍心恍然道：“是我可笑了，鄧老前輩你冠絕江湖，修為自然不是我這俗人能想象，樣子年輕點也很正常。”
“嗯。”鄧玄點了點頭，“說得不錯，修為到了一定時候，是會讓人變得年輕些，不過這並非至高修為，若是能與天地相通，老夫的樣貌看上去反而會比實際年齡更老，那才是真正讓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蘇劍心激動得忍不住一臉笑意，又問道：“老前輩，你怎麽會待在蒼秦山上？是在這裏閉關嗎？”
鄧玄的神情又黯淡下來，他望著外頭的雪說道：“也算是閉關吧，但更多的其實是想清淨清淨，跟自閉也沒什麽區別，人有時候遇到了想不通的事情就會這樣，嗬嗬，年輕人，你不會懂的。”
蘇劍心笑道：“我懂。”
“嗯？”鄧玄又側臉看向他。
“我知道鄧老前輩你為什麽會想不通，因為你幾年前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在劍道上甚至比你更厲害的人。”蘇劍心說道。
那隻雪兔的皮毛已經撥了個幹淨，肚子更是被掏空，鄧玄用樹枝叉著它，正要放上火堆，聽蘇劍心這麽一說，頓時便停下了手中動作。
蘇劍心接下來將殘劍讓他看到的影像說給了鄧玄，鄧玄聽完，開始用略帶驚疑的目光重新看待眼前這年輕人。
“居然能通過那把劍殘餘的氣息看到我與那人的景象，真是玄妙啊.……”聽蘇劍心說完，鄧玄微微歎道，“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晚輩蘇劍心。”
“蘇劍心，好名字啊。”鄧玄笑了笑，又開始了烤雪兔的動作。
蘇劍心笑道：“其實我不叫這個，是我大病一場後，家父暗地裏給我起的，他還不讓我告訴別人，硬要說這名字是我自己選的，還罵我不孝，哼，那個老家夥精明得很，肯定是別有用心。”
對蘇劍心的家世，鄧玄毫不關心，他問道：“那你說的那柄殘劍可否給我一看。”
蘇劍心搖了搖頭，將自己的遭遇說了出來，除了將穆還珍形容成絕代惡女以外，其餘的算是如實陳述了。
“以前輩之修為，你看我這手腳還有的治嗎？”蘇劍心問道。
鄧玄似乎在玩味蘇劍心的經曆，“洪貔.……原來十獸也在這附近呢，老夫還真是自閉過頭了，呃，你傷得的確很重，玄青派掌門的這兩劍已然讓你右臂與右腳盡廢，想要徹底恢複是不可能的，你所說的奇癢老夫可就不明白了，不過這也不礙事，對老夫而言，治好你的腳不成問題，隻是你那條胳膊已殘破如此，最多也隻可恢複到能用手拿起茶杯的地步。”
“鄧老前輩能出手相救，晚輩感激不盡。”蘇劍心即興奮，又有些不安，他不知鄧玄替自己醫治後，右手還能否駕馭殘劍。
鄧玄又說道：“年輕人，你說你一直是無師自通，那麽你覺得，憑借自己的能力，是否可以登上劍道巔峰呢？”
“這個晚輩到還沒想過。”蘇劍心說道，“不過我有種預感，若是能找到與前輩一戰的那個人，我或許就會得到一些什麽。”
鄧玄笑了笑，“預感？或許？你就憑著這些東西，一路從東晉跑到了北魏邊陲？”
蘇劍心自嘲一笑：“境遇如此，我也沒別的辦法。”
鄧玄道：“如果我願意收你為徒，那你還會去找那個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