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59 蘇顏正
“曾經我以為爺爺的離世就是世上最悲慘的事情，但我們家隨後的遭遇才讓我知道何為悲慘，也讓我第一次見識到，這世上居然有那麽可怕的的人。”
杜琳靈擦了擦淚痕，接著說道：“我不叫什麽杜琳靈，我的真名是徐茹月，泉州道越雲山一個普通農戶的女兒，那一年，父親替我擇好了夫婿，我本該出嫁的，可就在那時，蕭仲謀的二女蕭純來泉州道遊玩，她當時才十歲不到，生得玲瓏可愛，完全看不出她內心竟然會如此狠毒，她隻是一聲令下，村子裏的男女老幼就全被她抓走了，我們被關了起來，又經過她挑選，我和十幾個人被帶到了另外一個地方，蕭純讓人訓練我們，從說話寫字到禮儀詩書，她樣樣都要我們學得精通，這其間，有五個人沒有令那孩子滿意，後來他們便從這世上消失了。兩年後，蕭純將我叫做越女，以我父母和兩個弟弟相威脅，讓我接近你，最好能成為蘇府的婢女，結果我不僅到了蘇府，竟然還成為了你妾侍，更沒想到我在蘇家，會擁有近似家主的地位，可這什麽都改變不了，蕭純簡直就是惡鬼投胎，即便我樣樣都遵照她的意思去辦，每隔一年，她依然會給我送來一樣東西。”
越女咬牙道：“知道她給我送什麽嗎？是一根我父母和兩個弟弟的手指或是腳趾，她說她是想讓我知道自己的家人還活著，讓我安心替她辦事，可誰知道呢？也許我的家人早就被她殺光了，她隻是拿著別人的指頭給我看罷了，可是我能如何？為了他們哪怕一絲活命的可能，我也不能違逆蕭純的意思。”
這時，越女從懷中取出一個細小的瓶子，看著它說：“但現在，我已經想清楚了，夫君，你已然被人害成了這樣，索性先走一步吧，等我見到家人或者是他們的屍體後，我就會來和你相會，蘇顏正，到了九幽黃泉，你還願意帶我去西湖賞景嗎？”
“我……很想。”
蘇顏正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越女一震，身軀隨即向後挪去。
“嗨……嗯.……”
吃力的從床上坐起來，蘇顏正如一頭睡醒的老虎，低沉的呻吟了一聲。
“老.……老爺，你……”
越女坐在地上，驚恐萬分的看向蘇顏正。
這時，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打開，越女轉頭看去，隻見姐姐李氏和狄英正站在那裏，在他們身後，是五個蘇家的老家奴。
“姐姐。”
這一刻，越女仿佛感到自己的末日已經來臨。
蘇顏正從床上下來，將袍子披上，他雖然年老，可一身骨骼寬闊，此時頭發有些披散淩亂，看著叫人莫名的畏懼起來。
蘇顏正先是繞著地上的越女緩緩走了一圈，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靈兒，你讓為夫失望了。”蘇顏正語調低沉，仰頭歎道：“唉……費了這麽多心思，不曾想到頭來還是改變不了結果。”
“你全都知道？”越女問。
蘇顏正看向她，點了點頭，“從西湖回來之後，我父親便查清楚了你的底細。”
“那個時候.……”越女愕然，“怎麽會是那個時候，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還要讓我入府？難道你也想利用我？”
“他想救你。”
李氏說道，她站在門前，似乎不打算進屋，“老爺得知你事情之後，並沒有按照公公的意思立刻處置你，他覺得你很可憐，但也忌憚你是蕭仲謀派來的人，所以就想將計就計，先讓你入府，然後再想辦法去救你的家人。”
蘇顏正接著說：“可正如你所說，蕭仲謀的那個女兒簡直太可怕了，她那麽小的年紀，做事情居然滴水不漏，我想盡了所有辦法，也不知道你家人在哪，更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一開始我也很苦惱，但慢慢的，我覺得其實這樣也挺好，就算你是蕭仲謀那邊的人，就算這些年來你不斷將蘇府裏的消息帶給蕭純，但隻要不做出傷害蘇府的事情，我覺得也沒什麽，畢竟，真正無辜的人是你，而且靈兒，我對你是真心的喜歡。”
蘇顏正說完，越女頓時痛哭不已。
蘇顏正接著說道：“記得吳王快要班師回京的時候嗎？那時，我尚未決定自己的立場，而你先是假意讓我‘為君分憂’，然後才說出了你的真實想法，叫我‘順勢而為’，我當時就想呢，你心裏還是為我們蘇家人考慮的，因為如果我站在了蕭仲謀一邊，你的立場就不會跟我那麽衝突了，是這樣吧？”
越女點了點頭。
蘇顏正嗬嗬笑了起來，笑得有幾分瘮人，“嗬嗬嗬，那時候，我覺得壓力實在太大了，真是想跟你和家人逃到菩提島隱居算了，但那怎麽可能呢，嗬嗬嗬.……”
越女說道：“老爺，你後來果真與蕭丞相聯手，我真的很高興，我以為.……”
“住口！”
突然之間，蘇顏正麵色大變，他猛地站起來，嚇得越女一動也不敢動。
蘇顏正張開猿臂，狠狠說道：“什麽蕭丞相？他蕭仲謀是十惡不赦的國賊！！！”
這一刻，壓抑多年的蘇顏正終於毫無保留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此刻，他像一頭黑虎般蹲在越女麵前，沉聲道：“那麽多的大臣，那麽多的將士，知道被蕭仲謀害死的無辜者有多少嗎？你能想象那是多少的鮮血嗎？”
越女愕然道：“原來你並不是.……”
“我當然不是。”蘇顏正站直身軀，望著門外那片星空說道：“我與此賊誓不兩立。”
越女徹底癱軟了，她無神的回頭看向李氏，“姐姐，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你會說，家裏不一定比外麵更安全，原來是因為你們一直都提防著我。”
李氏說道：“你可以說是防備，但其實也是在給你機會，你入府之前，蘇府一應事務都由我掌控，你來了以後，我把所有的權力和責任都交給了你，其實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真心護著這個家，我甚至有些自
私的想，你會為了蘇家放棄自己的親人，可是我想錯了，老爺說的沒錯，這並不能完全怪你，畢竟你是個好女兒，也是你兩個弟弟的好姐姐。”
越女聽完，又是一陣哭泣。
狄英麵色陰沉，“別哭了，靈夫人，你知道老爺為你做了多大犧牲嗎？當老爺得知蕭純命令你必須殺掉他時，老爺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想如何替你擺脫困局，甚至要以身中毒，命懸一線的來幫你。”
“什麽？”越女本以為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假的，聽到這話自然難以相信。
狄英繼續說道：“那個司徒越兒是老爺一早安排好的，為的就是某一天來替你頂罪，老爺知道蕭純的命令讓你兩難，於是就故意在司徒越兒送來的參湯裏下毒，這件事，老爺還是蠻著大夫人做的，他寧願什麽也不要，從此躺在床上，以抵消你殺他的念頭，可是你呢，明明知道了老爺可能會永遠臥床不起，卻竟然一點機會也不給老爺，根本不向蕭純解釋求情，便直接要動那殺心，哼，我老早就跟老爺說了，外頭的野狗你不管怎麽養都是不落家的，老爺偏不信，現在知道我說的沒錯吧。”
越女聽完更是愕然，“老早？狄英，連你也早就知道了？”
狄英笑了，就像他的主子一樣，樣子有些森然可怖。
他冷冷道：“靈夫人，你踏進蘇府大門的時候，府裏上上下下就全都知道你是什麽人了，這些年你把手伸向蘇府所有的角落，想弄清蘇府的一切，你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十之八九，可我告訴你，你其實一直就隻是站在門口罷了，我們蘇府在金陵城立足了數百年，根基比這晉朝還要深，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不錯，蘇府沒幾個武功高強的護衛，仆人一個個都年老體弱，婢女也沒別人府上精致，可你知道嗎？蘇府中除了你以外，每一個人世世代代都是蘇家的仆人，蘇府從上至下可以說就是一個人，什麽狗屁丞相，什麽鳥屎吳王，我們蘇家要是鐵了心，他們.……”
“狄英，你話太多了。”李氏低沉道。
“你們，你們.……”越女看了看蘇顏正，又看向李氏，再看狄英和那幾個老仆人，身體忽然就開始發起抖來，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地方，也根本從不曾見過這些人的真麵孔。
原來這麽多年，自己一直都是一個外人，所有人對她都不是真心的，而且這些人根本不露痕跡，全都靜靜的看著她在那兒扮演家主。
此刻，回想起蘇府的每一張臉孔，越女都感到那麽陰森恐怖。
她先前還後悔自己對老爺下了殺心，但這一刻，越女卻覺得無論自己怎麽選擇，都是那麽的可笑可憐。
看著越女瑟瑟發抖的蜷縮到牆邊，蘇顏正忍不住又上前去，將自己的袍子披在了她身上。
“放我走，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難以接受真相的越女陷入錯亂之中，她避開蘇顏正的手臂，苦苦哀求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