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61 花容
連著好幾日,吳王每次回府後第一件事總是讓人召來花容,不是陪著他遊園,便是陪他飲酒。
這夜,在花園廊橋邊石桌上,周嬤嬤又布置了菜肴美酒,吳王便讓花容一同坐下來,旁邊招月和清水伺候著。
花容陪著吳王喝了兩杯之後,吳王問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待在王府,不覺得無聊嗎?”
花容說道:“我曾是相府的丫鬟,在宅子裏待慣了,吳王府又這麽大,庭院樓閣自有很多去處,怎麽會無聊呢。”
吳王放下杯盞,臉上神情似笑又似憂愁,“王府就算再大,待久了也會憋悶,得空了,本王便帶你到金陵附近遊玩一番。”
花容說:“吳王操心國事,不必為小女子費心。”
吳王這回真笑了,“花容,你總是這麽體貼別人嗎?還是因為本王的身份?”
花容想了想,說道:“或許是做丫鬟久了,便總想著怎麽為主子好,吳王現在不僅是王府所有人的主子,更是帝國臣民的主心骨,花容自然要替王爺考慮著。”
“替本王考慮?”
花容目光一抖,“哦,花容說的不對,我,我哪有資格替王爺您考慮。”
說著便起身欲行大禮,吳王笑著將她扶住,凝目看了她許久後,說道:“你很好,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花容說道:“不知花容讓吳王想起了誰?”
吳王讓花容坐回身邊,說道:“那人早已故去,但對本王而言,卻是一生中最為掛懷之人。”
花容看著吳王此刻的樣子,不禁露出微笑。
吳王回過身來,看到花容神情便問:“你笑什麽?”
花容道:“我一直以為,吳王乃征伐天下的大英雄,性情定然隻是豪邁剛猛,可這連日下來,還有剛才吳王您思念故人的樣子,這才讓花容發現,王爺您也有溫柔的一麵。”
吳王聽完,緩緩握住了花容的手,說道:“佳人麵前,自該是溫柔相待。”
花容臉頰一陣緋紅,說道:“吳王該溫柔以待的,是蕭漫小姐。”
吳王卻一把將花容從凳子上抱入懷中,“難道你不想嗎?”他問。
花容有些緊張,卻更有幾分茫然,她緩緩回道:“小女子哪裏有那個福分,不敢與蕭漫小姐相提並論。”
吳王道:“本王說你有,你便有。”
招月與清水都是醒世的,見此狀,隨即低下頭來,吳王將花容抱起離凳時,她二人自在前方掌燈。
月下花前,絲羅褪卻,兩相纏綿,水裏鴛鴦。
待睜眼再看清四周時,花容卻不再是女孩兒,她沒有落淚,盡管她很想,可吳王就睡在身旁,若是被他發現,花容擔心自己的付出便白費了。
連日下來,花容發現,吳王表麵上親近相府,但實則另有所圖,經過幾次試探,花容甚至覺得,吳王對丞相最寶貝的女兒蕭漫也僅僅是做表麵文章,哪怕那位相府千金有絕代容顏,可每每提到她時,吳王的神情總是有些異常。
經過上一次的失敗,花容已經改變了自己的計劃,她覺得,要除掉蕭氏,就隻能將希望寄托在吳王身上。
於是,花容冒險將相府夜宴時,自己嗅到的殺氣直接寫成字條交給蕭仲謀。
憑著自己的直覺,花容在與吳王相聚時,總會有意無意的說一些越桔的話,或是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來。
這樣做自然極其危險,因為這整個吳王府都是那麽古怪,每一個婢女都被訓練得猶如僵屍木偶一般,不敢半點違背吳王的意思。
然而最終,花容成功了,她不敢保證自己是吳王第一個女人,但卻絕對是第一個被他抱入自己臥房,與他共枕而眠的女人。
“我什麽都沒有,所以我也沒什麽好失去的,隻要能報仇,就算要我做任
何事情我都願意。”花容想著,隻是此刻,她莫名的又想起了公孫。
與吳王比起來,公孫似乎不值一提,然而當花容被吳王抱起時,她卻止不住的在想那個男人,心痛異常。
這時,原本在身旁呼吸均勻,睡夢深沉的吳王突然坐了起來,就仿佛是夢遊一般,動作是那麽的詭異。
花容隻眼角瞥了一下,便趕緊閉上。
吳王坐在床上,上身僵直,許久後,又慢慢扭過頭來看了看花容,露出一個叫人頭皮發麻的笑容。
接著,吳王站起來,輕輕跨過花容,悄無聲息的將那臥房的門打開。
花容虛睜一點視野,赫然看見,門口竟站著周嬤嬤。
月色下,周嬤嬤與吳王麵麵相對,猶如兩個回魂的鬼魅一般。
吳王緩緩將門合上,花容看到兩個人的影子一前一後的離開了。
雖然心中好奇,花容卻沒有傻傻的立刻跟出去,她施展開自己的能力,將四周擴散的氣味一一在腦中歸納,很快,憑借味道以及自己這段時間下來對相府的了解,花容便已然緊跟在了吳王與周嬤嬤身後,並且率先猜到了他們要去往的地方。
“果然是那座荒廢的院子。”
花容又用嗅覺洞察了一遍周圍,這才起身走出房來。
王府內就如同以往一樣,隻要到了夜裏,便很難再見到一個人影。
花容還隔著很遠,卻已經聞到那院子裏不止吳王與周嬤嬤,還有別的婢女在裏頭。
花容在丞相府那些仆從嘴裏聽說過不少富貴豪門子弟的怪異癖好,此刻不禁暗想:“莫非吳王將婢女調教得那般嚴厲,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享受。”
花容並不想知道這些,但為了對吳王更有把握,她覺得自己必須去冒這個險。
來到院子前麵,花容仔細觀察了許久,確定除了屋裏,四下再無旁人後,這才翻過院圍,進到裏麵。
隔著窗戶,花容突然聽到陣陣慘叫聲傳來。
“是吳王的聲音。”花容臉色一變,“難道是那些婢女受不了壓迫,要謀害吳王?”
花容加快了腳步,正想將那大門推開時,卻又猶豫了。
謹慎考慮下,花容便繞到一旁,在那本就破舊的紙窗上尋找到一處裂痕,然後將目光探了進去。
一看之下,花容當即便傻眼了。
隻見在那屋中,吳王正光著上身,張開手腳站在中間,他的手腕和腳腕都被繩子綁了。
四個年輕美貌的婢女身穿薄紗白簾,軀體幾乎透明,她們圍著吳王,卻不是做什麽邪魅Yin蕩之事,而是各自手裏拿著一條鞭子,來回的抽在吳王身上。
每抽一鞭,吳王便慘叫一聲,並嚎啕大哭著,就像孩童哭泣時那般。
“方姑姑救我,姑姑救我.……”
吳王一邊慘叫一邊喊著,身邊的四個婢女卻隻是不停抽打,並蕩笑不止。
“這究竟怎麽回事?這些婢女我都見過,她們平常一個個都怕得要命,現在怎麽膽大到用鞭子打起吳王來了?”花容暗道,“吳王口中的方姑姑又是何人?我好像從來也沒聽說過。”
“故人.……”
花容忽然想起了什麽。
就在她弄不清狀況,不知如何是好時,另一個婢女突然跑了過來,她推開抽打吳王的四個婢女,喝道:“你們這些賤人,怎可如此對待吳王?”說著,她便奪過一條鞭子,胡亂抽打了那四個婢女一陣,然後連忙上前替吳王解開繩子,將癱軟的吳王抱在懷裏。
吳王仿佛一個被親人救下的孩子,趴在那婢女胸前瑟瑟發抖道:“方姑姑,你終於來了,鑒兒好想你啊,方姑姑,你別走,別丟下鑒兒一個人,鑒兒好害怕。”
那婢女笑容溫和,愛憐的扶著吳
王的發絲,輕聲道:“鑒兒別怕,姑姑在,姑姑永遠都不離開你.……”
看到這一幕,花容簡直都有些無所適從了,那個婢女哪裏是什麽方姑姑,她不就是這段時日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丫鬟清水嗎?她怎麽突然成了方姑姑?
但恍然間,花容好像又明白了過來。
眼前這扭曲怪異的種種根本就是一場遊戲,然而在這場屬於吳王的遊戲中,花容卻窺見了真相。
隻見吳王在“方姑姑”懷中逐漸平靜了下來,聲音和語調也不再那麽幼稚,“姑姑,鑒兒好想你啊。”
“姑姑在呢。”
“姑姑,你死的好慘,鑒兒一輩子都忘不了你當時的樣子,他們.……”
曾經震動整個晉朝的八皇子案中,受到株連的有何止是那些官僚,與八皇子一黨的恒王、洛王、襄王同樣受到嚴懲,雖未直接處死,隨後也相繼自盡。
當年,吳王不過才幾歲,但因為他的生母與襄王一樣都是伯貴妃,便被敕令永生不得離開王府。
在那段猶如死囚一般的時間裏,劉鑒由一位地位崇高的王爺,變成了一個遭人冷眼可憐孩童。王府的那些仆人們盡皆散去,但因為名義上還是王爺,先帝便留下數名婢女照看他。
然而,那幾個婢女自知皇帝已經不拿吳王當兒子看待,這王府又成了與世隔絕的囚牢,她們幾個也跟著見不得天日,便心中怨恨,將吳王關進了這座院落裏,不僅刻薄虐待他,更是隨口便罵,隨手便打。
在這間屋子裏,吳王受盡了非人的虐待,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從嬰兒時便照看吳王長大的婢女方蘭沒有離去,她選擇留在吳王身邊,盡心盡力的去照顧他,保護他。劉鑒被關在王府,方蘭就留在王府,劉鑒被婢女關進院子,方蘭也隨他一起。
每當那些婢女想要拿年幼的劉鑒發泄時,方蘭便用自己纖弱的身子抱著劉鑒,和他一起挨打受罵,有時那些婢女甚至連一口飯都不給吃,方蘭便從狗洞裏偷偷溜出王府,從外麵帶回來一些饅頭或煎餅。
劉鑒記得,方姑姑無論多狼狽,帶回來的那些吃的都總是那麽幹淨。
某次,方蘭又鑽狗洞出去給王爺找吃的,可回來時,卻被那幾個婢女撞見,當時就在這間屋裏,幾個癲狂的婢女扒光了方蘭的衣服,用木棍和菜刀在她身上揮動了不知多少次,直到精疲力盡,她們這才作罷。
而年幼的吳王就在一旁靜靜的站著,他看著最疼愛自己的方姑姑一棍一棍的被打,一刀一刀的被削,卻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等那些婢女走了,劉鑒想要湊齊方姑姑的屍骸都已經做不到了,但在方姑姑那殘軀下,還壓著一個布包,布包已經被血染紅,劉鑒打開它,卻看到裏麵的兩個饅頭還是幹幹淨淨的。
“吳王殿下,您是尊貴的王爺,姑姑哪裏舍得讓你吃髒東西……”
方姑姑的聲音好像就在耳邊,可劉鑒卻永遠也聽不到了。
後來,有人暗中向先帝苦苦哀求,終於在劉鑒將要被餓死時,把他從地獄裏救了出來。
而那個偷偷替他求情的人,便是當今晉國皇帝——劉銳。
聽完吳王呢喃著回憶這些往事,花容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麽會變成眼前這般古怪,更揭開了一個蕭仲謀萬萬也沒想到的秘密。
皇帝是吳王的救命恩人,年少時,兩人必定有某些人所不知的交集。
“方姑姑,那些害死你的賤人早已被我千刀萬剮剁成肉泥,但是,這遠遠不夠,因為害死你的人不止是他們,蘇顏正、蕭仲謀、陳孟山,還有好多如今已退下或死去的老臣,哼哼,嗬嗬嗬,他們都要給你陪葬,放心吧姑姑,一個都跑不了.……”
聽到這席話,花容先是一驚,隨即卻又深深的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