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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另一個我 15

  時風隻道:“等我病好了,哥哥就會來接我回家。”


  話雖如此, 那聲音卻有些發虛發顫,想來連他自己也預感希望渺茫。


  時夜聽了,眼角有些發熱,從未向此刻這樣厭惡自己,心頭隻像是被時風這話惡狠狠的勒住一般。


  他本想說一句“哥哥一定會來接你”, 哪怕隻是對空氣說, 時風聽不見, 可話到嘴邊卻如鯁在喉, 這不過又是一句謊言,直到實驗室大爆炸他都沒有來接時風……


  心情一時難以平複,卻也沒有時間讓時夜平複,他腳下無知覺的又跟著隊列走了片刻,便在拐過最後一道彎時, 來到一扇圓形的金屬門前。


  金屬門被打開時發出深沉而遲緩的聲音,將時夜驚醒,時夜有些茫然的抬眼看去, 隻見已身處一間實驗室, 四周擺放著大型儀器, 都是用來做身體數值檢測的,三四個研究員各司其職,分別坐在不同的設備前。


  這時,從角落一扇小門裏走出一名研究員,向時風在內的四個孩子招了招手,四個孩子便走了過去,想來是去換實驗服的。


  時夜沒有跟上去,他的所有思緒都被這些儀器所吸引,腦海中飛速旋轉著各種可能性。


  時風參加異能開發計劃此事不假,可他到底開發出什麽異能卻一直成謎,連樊小餘也不知情,可見屬於機密。


  時夜潛伏在SP基地幾年,深知基地的作風,加上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早便認定時風身上成謎的“異能”必定和他的失蹤有關。


  而如今眼見這些分析人體各項數值的儀器,卻不見異能人實驗中本該存在的輻射源,時夜心中更疑竇叢生。


  時夜來到其中一名研究員身後,隻見他正操作的儀器麵板上呈現出一副身體的3D電子結構圖,身體內部器官清晰可見,各個部位都用電子線條排布呈現,而且每個部位的數值都巨細無遺。


  單單看骨骼形態就不難知道,這是一個十來歲女童的身體結構圖。


  時夜又粗略一掃,基本判定這個女童患有早衰症,而且又是這個年齡,難道這個女童就是樊小餘的姐姐?

  那麽,樊小餘的姐姐的身體分析為何出現在這間實驗室裏?


  如果時風四人參加的異能人開發已經機密到要和大部隊隔離開進行,而且此後多年都無人知曉其中內容,並且在時夜潛伏在SP基地幾年都沒有探知,那麽這機密怎麽又和樊小餘的姐姐牽扯到一起?

  莫非……


  時夜眉頭忽而緊蹙,心裏一個咯噔,最壞的預想漸漸破繭而出。


  霎時間,他隻覺得一股涼氣自心頭升起,很快遍布四肢,頭上的血液仿佛逆流,幾乎撐不住自己,而雙眸更是離不開那麵板,眼前甚至出現重影。


  莫非……莫非……


  這時,就聽一陣聲響,時夜麵前原本密封的牆壁突然上升,逐漸露出一整塊透明防護層,而透明防護層的對麵則是一間四周均為白色的密封房間,連那自頭頂籠罩下來的燈光都是慘白慘白的,房間空曠,唯有排列有序的四個實驗艙蓋子掀開,如同冰冷的棺木,隻等人躺進去。


  時夜有些恍惚的抬起頭,隻覺得那白光分外刺眼,仿佛要將眼裏什麽東西拉出來,又酸又熱,心頭卻像是有一把冰刀刺了進去。


  隻見那白的刺目的房間裏,角落一閃同色的小門打開,已經穿好實驗服的四個孩童逐一走進房間,又輕車熟路的來到四個實驗艙前,逐一躺進去。


  而這邊實驗室內,幾個大型儀器的正中間的落地電子托盤上,則緩緩浮現出一個女童身形的全息影像,便是那儀器上的女童。


  幾名實驗員分別將儀器麵板上的數值向空中拖拽,那些數值便有序的飛向那全息影像,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更精準的浮現出和實驗艙中四個孩童數值的配型分析。


  時夜望著這一切,這些操作他並不陌生,早年在SP基地見過不下數次,隻是從未將這項實驗和時風掛過鉤,隻因時風的身體素質自小便不好,絕不可能和此有關,自然也不會追著這條線深入調查。


  可如今親眼所見,任憑心中不可置信,卻由不得他相信。


  時夜不自覺的已握緊雙拳,眼前卻漸漸模糊了,像是蒙了一層霧,心底有兩道聲音在爭吵,一個像是在說,你不要自己嚇自己,不是你想的那樣,而另一個說,時風,不要躺進去,走,快走……


  耳邊充斥著嗡嗡聲,卻又夾雜著此時湧來的幾個實驗員冷漠而公式化的聲音。


  “心率檢測開始……”


  “細胞匹配檢測開始……”


  “DNA改造可能性分析開始……”


  “器官功能以及存活率檢測開始……”


  “身體機能檢測開始……”


  “……”


  “……”


  直到最後一項……


  “器官移植後存活率預估檢測開始……”


  ……


  “報告,樣本一,陳誠,可支撐手術次數,三次。”


  ……


  “報告,樣本二,方曉星,可支撐手術次數,兩次。”


  ……


  聽到這裏,時夜如墮冰窟。


  那白且冰冷的房間裏,時風小臉蒼白,嵌在上麵的那雙眼睛裏充滿了懵懂,和些許希望。


  十歲,已經到了懵懂的年紀,雖說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男孩的身形。


  時風自是清楚地記得,前兩年他還追著哥哥滿城跑,哥哥和幾個不良少年混在一處,他屁顛屁顛的跟著他們,覺得那些哥哥們很牛逼。


  如果那些哥哥們是牛仔,他就是幫牛仔拿槍背包的小助手,雖然哥哥有些嫌他礙手礙腳,他經常會淪為哥哥對頭們下手的目標,有幾次逮住了他要挾哥哥。


  哥哥衝上去把對方打的嘴歪眼斜,也被對方打得鼻青臉腫,哥哥回來拎著他的領子就是一頓打。


  他嗷嗷的哭,哥哥叫他不許哭。


  再後來,他被檢查出心髒問題,那些醫學名詞他不會說,隻是知道自己不能再瘋跑瘋跳,不能跟著哥哥去流浪。


  哥哥背上背包,跟那些哥們一起走了,說過幾年就會回來,問他要什麽禮物。


  他當時隻知道哭,說什麽都不要,隻要哥哥。


  可哥哥還是走了……


  才想到這裏,時風就覺得自己又要哭了,可他已漸漸明白,哭好像是沒用的,哭不能留住哥哥,哭不能阻止那些大塊頭欺負他。


  他隻盼著趕緊把病治好了,不用再擔心瘋跑瘋跳會讓他暈倒,然後走出這個實驗基地的大門。


  是啊,這一天一定不會太遠,連實驗員們都說,他的心瓣膜愈合情況良好,他很快就能參加一些簡單的訓練……


  實驗基地的大門外,一定有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陽光下,笑出一口白牙,揉亂他的頭發,喊他“臭小子”。


  一想到這些,時風也笑了,嘴角微微翹起,滿懷憧憬。


  “報告,樣本三,柳芯,可支撐手術次數,兩次。”


  ……


  實驗員冰冷而公式化的聲音仍在繼續。


  時夜腳下移動艱難,緩緩穿過那玻璃防護層,隻覺得像是有什麽東西自掉在臉上,擋住了視線。


  實驗艙的罩子下,時風笑的無憂無慮,仿佛躺進來就充滿了希望。


  ……


  而實驗員最終說道:“報告,樣本四,時風,可支撐手術次數,一次。”


  “以上樣本滿足執行次數後,無需再進行搶救以及生命體征的維持。”


  ……


  時夜的眼淚已經落下。


  ……


  …………


  樊小餘這邊倒沒什麽驚奇的事情發生。


  童年“樊小餘”雖是個熊孩子,可在例行檢查和異能人開發實驗中卻表現得異常乖順,嘴巴閉的很緊,一個問題都不發,一雙大眼睛也不四處亂看,事實上也沒什麽好看的,這裏她常來常往,這些檢查她輕車熟路,和每天吃飯喝水的次數一樣。


  樊小餘就靠著牆角,看著童年的“她”逐一按照指示行動,原本還有些集中地注意力也漸漸渙散,隻因這些流程她再熟悉不過。


  直到童年的“樊小餘”躺進實驗艙後,快要和牆壁連成一體的樊小餘才如夢初醒,直起身子,離開了那堵牆。


  雖然這一切她已經爛熟於心,記憶中倒是隻有自己躺進那實驗艙的畫麵,實驗艙外到底是什麽樣,那些實驗員是如何是防輻射對他們進行異能開發的,樊小餘這倒是大姑娘頭上花轎,頭一次見。


  又看了一眼童年“樊小餘”像是老實的躺在實驗艙裏,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的平和,還閉上眼有睡過去的跡象,樊小餘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才明白原來回歸普通人生活後自己依舊習慣拿實驗艙當床的毛病是從這個時候養成的。


  心裏正如此想著,樊小餘已經穿過透明防護層,來到放置輻射源的巨型罩子前。


  巨型罩子下方是一個巨型托盤,隨著實驗員開啟托盤的閥門,很快自托盤下升起一塊巨型晶石。


  那晶石乍一望過去是粉藍的色澤,如同經過燒色的人造水晶,其中還糾結著棉絮和結晶體。


  然而當儀器分別開始運轉時,罩子內射出幾道激光,分別打在晶石的四個麵。那四道激光的顏色各有不同,打在晶石上很快激發出其它顏色,那些顏色逐漸從表麵滲入中心,匯聚到一起,逐漸融合,乍一望過去仿佛四色彩石。


  不知這四道激光和這晶石之間產生了怎樣的化學作用,很快就形成了第五種光,逐漸穿過管道,湧進幾個孩子分別所在的實驗艙中。


  那光呈現詭異的幽藍色,打在童年“樊小餘”的臉上。


  樊小餘一眨不眨的盯著這一幕,這才想起以前在接受異能人開發實驗時,雖是遵照實驗員的囑托閉著眼,卻總是能感覺到一道藍光打下來,並不刺目,時間久了就成了習慣,以至於後來她在家中備了一台實驗艙做睡床,還在上頭掛了一盞閱讀燈,特意將燈泡換成藍色,偶爾會開著那盞燈入睡。


  饒是樊小餘對這些實驗器械一竅不通,也能看懂七七八八。


  所謂異能人開發計劃實際上是采用輻射刺激人體,激發並且改變DNA形態組合,以達到治療疾病和激發潛能的目的。


  事實上,每個人生下來時,身體的各項機能都不是平均分配的,必然有的強些,有的弱些,有的人天生視力好,有的人身體素質硬朗,有的人頭腦聰明,有的人具有較常人更好的自愈能力,而這些特征和能力在沒有得到激發之前,隻會維持在人類可以理解的範疇內,並不會超乎想象。


  而在進行異能開發後,這些特征和能力會得到激化,隻是激化的效果並非能做到百分百預測,即使如今技術已經如此發達,也總會有不受控的個例出現。


  樊小餘還記得,原本最初參加異能人開發試驗是後來人數的五倍,隻是每隔幾次輻射激發,就會少一些人,隻是不知道那些人結果如何,隻是後來聽大貓說那些消失的人,有的病變當場死亡,有的基因突變成了怪物。


  隻是樊小餘聽了也沒有往心裏去,畢竟沒有親眼見過誰知真假,而且大貓一貫喜歡駭人聽聞,說話水分極大,總是誇大其實。


  如此想著,樊小餘的目光又移向對應童年“樊小餘”的電子麵板上,眉頭漸漸皺起,又一次意識到,童年的自己身體各項數值就相對平均,而且穩定的即使經過數次輻射激發,也沒有出現漲幅和突變。


  樊小餘正在奇怪,這時就聽到一聲巨響,那透明隔離層對麵的屋子裏,其中一個實驗艙突然發出巨響。


  樊小餘看過去時,隻見那實驗艙內有一個畸形粗鄙的拳頭正一下一下打在罩子上,那拳頭上布滿了惡心的水泡,打在罩子上水泡便破裂,湧出黑色的液體和深紅色的膿血。


  而躺在裏麵的孩子像是喘不過氣,吐出來的哈氣很快附著在罩子上,看不清麵貌。


  直到實驗室這邊的實驗員迅速啟動後備機製,快速喚醒其它實驗艙裏的幾個孩童,樊小餘這才見到他們漸漸轉醒,艙門打開,一個個坐起身,聽著實驗員的指揮逐一離開實驗艙,穿過來時的小門。


  ……唯有童年的“樊小餘”仍在熟睡。


  樊小餘一驚,立刻穿過那玻璃防護層,來到實驗艙前喊著自己的名字,然而那實驗艙本就是隔音的,聲音自然透不過去,而樊小餘又身處夢境,打在罩子上的拳頭就如同打在空氣上。


  就在這個時候,樊小餘聽到那出現裂縫的實驗艙已經被打出一個缺口,艙門很快損壞,罩子緩慢升起,露出正坐起身麵目猙獰,且身材比來時大了一倍的怪物。


  那怪物渾身都布滿水泡,由於身體突然生長,身上還長著許多倒刺,將原本合身的實驗服刺穿撐破,有些水泡破了,流出粘性液體,染在實驗服上呈現近似於黑的墨綠色。


  再看那麵容,眼睛已經被擠壓進肉裏,眉骨分外突出,遮擋住了大部分視線,至於他視物困難,從實驗艙站起身後便雙拳亂揮,四處碰撞。


  樊小餘更加心急,雖然視物不清可以為她爭取時間,可若是“樊小餘”再不逃跑,難保……


  最壞的預想剛剛萌生,就聽一聲巨響,樊小餘望過去,隻見那怪物已經損毀了一個實驗艙,同時發出痛苦的怒吼。


  另一邊,實驗員也十分焦急,手中熟練地操作,隻見牆壁四周很快出現幾個激光槍頭,對準那怪物一頓掃射。


  可那怪物仿佛有銅牆鐵壁,激光打在身上不至於致命,隻能產生劇烈疼痛,更加激怒了他。


  樊小餘急得不得了,用力嘶吼:“樊小餘,你他媽的給我醒來!”


  雖說她心裏清楚的知道,“她”不會死在這裏,一定會有什麽人來救“她”,否則也不會有成年的她,可心裏的緊張和恐懼仍是按耐不住。


  眼瞅著那怪物又逼近一步,而實驗室那邊甚至傳來實驗員的聲音。


  一個在說:“必須采取毀滅裝置。”


  一個在說:“不可以,這樣樣本會一起被摧毀。”


  另一個說:“該樣本必須保存,這是鄔博士的命令!”


  樊小餘一驚,尚來不及思考,就見通往實驗室的電子門再度開啟,門那頭出現一個麵容肅穆且身著實驗袍的男人。


  男人約莫中年,兩鬢斑白,眉毛深蹙,眉間深深映出川字,一雙眼睛又冰又冷,唇角微微向下撇著,唇角同樣有很深的痕跡,仿佛這輩子沒有笑過。


  這男人怎麽如此眼熟?


  樊小餘盯著正走進實驗室,步履穩健的男人,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與此同時,樊小餘就聽到自己身邊一道清脆稚嫩的嗓音,很是細微,卻聽得真真的。


  “爸爸。”


  樊小餘仿佛石化,隻覺得自背部湧起一陣戰栗,直衝頭頂。


  那怪物的巨吼仿佛聽不見了,耳邊一片雜亂。


  樊小餘緩慢地轉頭,向下看去,眼前焦距逐漸對上那雙又大又黑的眼睛。


  她的嘴唇在抖:“你在叫……誰?”


  “樊小餘”卻一臉莫名的看著她,困惑的說:“當然是爸爸啊!”


  “樊小餘”邊說邊抬起手,指向實驗室。


  樊小餘順著那又白又胖的手指,速度極慢的轉過身,瞪向彼端。


  而那邊原本還慌亂的幾個實驗員卻一個個都鎮定下來,一同望著“樊小餘”的指向,對著那中年男人一起喚道:“鄔博士。”


  仿佛冰水當頭下,樊小餘仿佛瞬間呆住。


  ……


  鄔博士?

  鄔博士……


  她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名字,這個一手主導異能人開發試驗的始作俑者,他們所有異能人又怕又恨的仇人,且在現實中已死於數年前的實驗基地大爆炸……


  ……


  一瞬間,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是了,是了,她都想起來了。


  她是樊小餘,這是個夢,她進了別人的夢裏,是為了追查異能人開發計劃的秘密;

  她是樊小餘,她來自異能人實驗基地,她有三個好朋友,而她是唯一一個沒有開發出異能的失敗作品;

  她現在是樊小餘,但樊小餘不是本名,她原本叫什麽早就忘了,隻記得在參加實驗之前她原本是有別的姓氏的……


  那個字,是“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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