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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君子約定

  第二日,吳家堡的一切都跟往日一樣,校軍場上依舊熱鬧,城外依舊馬兒嘶鳴震天。如此積極向上的場面,但張揚踱步在城裡,卻感覺到的只有失落和壓抑。 

  一整天都沒有見到吳娜的影子,也沒看到童淵,每個人見到他依舊是往日里的尊敬和問候,但是張揚不知道這樣的時光還能維持幾日。 

  看來吳娜並沒有將自己「五斗米教賊首」的身份告訴她的親人,也許是還眷念著自己。只是一時糾結,過段時日,還有轉機。或許她只是沒顧上,在她師父童淵的壓力和反覆誘導下,她將與自己越行越遠。 

  張揚知道,自己如今論如何辯解,在先入為主的思維中,自己張鑌兒子的身份算是坐定了,越是辯解,就越說明自己虛偽。本來坐定了這個身份也不怕,怕的是張鑌與她親生母親張毓的那段糾結的往事啊。「老爹」張鑌如此陰險薄情,自己這個「兒子」又能好到哪裡去。何況自己都已經被斷定是張鑌派來,勾引吳娜陷入情網,再甩掉她讓她苦不堪言,以此來報仇的了,吳娜能邁過那道坎嗎? 

  張揚痛苦地直撓頭,但是如今自己的身份都被別人定了,自己還有的選擇嗎?她,真的會離開自己。 

  張揚在吳列的府門前轉了半天,但是最後還是鼓足勇氣上前對門衛說道:「這位兄弟,麻煩你向你們家小姐稟報一下,就說劉揚來探望她。」 

  那人面帶難色抓耳撓腮地苦笑道:「實不相瞞,小姐已經吩咐過了,她誰都可以見,就是不見軍師您……」 

  「她——還好?」張揚心裡一酸,但是還是忍不住擔心昨日他替自己挨得那一掌,苦澀地問道。 

  那人看了看左右,猶豫了一下,還是湊上前實話實說道:「小姐昨晚回來時,臉色很難看,眼圈也是紅的,顯然是哭過……是不是,小姐和軍師您鬧彆扭了……」 

  見張揚發怔不回答,那人嘆了口氣,向張揚勸道:「小的身份卑賤,本不該說什麼的,只是覺得小姐人很好,就是有時脾氣不好,軍師該躲擔待些才是啊。」 

  張揚苦笑著點點頭,緩緩地轉身離開。 

  沒走幾步,就遇到了很少露面的陳登,陳登很隨意地跟張揚攀談著,主要聊了些對吳家堡新軍的看法和認識。聽著陳登對新軍的滿口的讚譽,張揚卻是提不起半點精神。 

  陳登看得出張揚不在狀態,大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看你抱得美人歸,我都嫉妒了。可是夜夜如此賣力,累垮了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張揚苦笑著擺擺手:「哪裡有你想的那麼齷蹉,就是日夜軍務勞累,身心俱疲之下,夜裡失眠睡不好……等新軍練得像回事兒了,我也該功成身退,清靜一下了。」 

  陳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湊上去小聲問道:「如一,你真的準備交權,一心一意做你的上門女婿?」 

  張揚一噎,奇怪地盯著陳登道:「你的思維我都跟不上了,你哪裡聽說我要做上門女婿啊?」 

  陳登這才放心地笑道:「我就說嘛,如一堂堂男兒,又有如此見地學識,怎麼會成上門女婿?」 

  但陳登馬上就奇怪道:「但幾次看你和吳家小姐打情罵俏,出入成雙的,分明是情投意合……你,真的捨得放棄她?若是美人和事業能雙收就完美了,只是吳家堡太小,而且是個排外的家族勢力,根本容不下如一這尊大神。依我看,還不如如一退出,到我徐州軍任差,別的不敢說,我陳家在陶公面前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幫如一討一個不錯的職位還是不成問題的。到那時,咱們就可以把酒言歡,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好不快活,豈不比呆在這裡處處被掣肘,時時刻刻被提防來的暢快?!」 

  張揚擺擺手,請他到自家院子里一坐,陳登很爽快地答應了。曉蝶曉娥只是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張揚,也並沒有多說什麼,端上來一壺茶水,一碟子點心,張揚不滿意地說道,招呼客人怎麼能上茶呢,上酒,把家裡剩下的果釀都拿出來,讓客人嘗嘗鮮! 

  曉蝶很擔心張揚的身體,張揚瞪了她一眼,曉蝶就咬著嘴唇,輕聲地答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曉娥抱著兩個酒罈子過了來,囑咐了兩具然後就默默地退出去掩上門扉。 

  「你這兩個小丫鬟很不錯呢,要不我用家裡十個還你兩個如何?」陳登半假半真地笑道。 

  張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順手掀開泥封,將一壇芬芳的果釀到陳登面前,不滿地嚷嚷道:「她們可是我的心頭肉,天王老子都別想奪走,何況是你?來來來,這還是咱們相識以來,第一次共飲,今日務必不醉不歸!滿上!」 

  兩人各自抱起面前的酒罈子斟滿了面前的大酒碗,張揚端起來朗聲道:「人海茫茫,相識一場不容易,能成為一起坐下來喝酒的朋友更不容易!感情深,一口悶!」 

  「好,悶了!」陳登一個文雅人還是第一次這樣打完第喝酒,放開了身心之後很爽快地舉起酒碗跟張揚一碰,仰頭痛飲,然後兩人相視一笑:「痛快!再來!」 

  一連喝了三碗酒,雖然是度數極低的果酒,兩人也是臉色馥郁,微微有了醉意。 

  「如一,真過癮!以前還從來沒這樣痛快地喝過酒……還是喝慢些。」陳登晃了晃腦袋,亮了亮空空的酒碗,嘿嘿笑道。 

  張揚不語,陳登就湊過去說道:「吳家堡何以發展的如此迅速,出現這麼迅猛的勢頭?還不都是如一的功勞?人才靠如一慧眼識珠,提拔於微末之間,用真誠和高位讓千里良將為吳家堡肝腦塗地;練軍依舊全靠如一制定章程軍規,大到為何而戰,小到如何去戰,都是如一掌舵;拉外援求的像我陳家這樣的大族相助,依舊是如一,靠他們那群泥腿子半吊子,能讓我們正眼相看就不錯了,豈會浪費米糧錢帛給他們?陳家、臧家、黃家選擇支持吳家堡,不是因為吳家堡軍隊有多強,而是有如一這個驚才絕艷的青年才俊在吳家堡啊!」 

  張揚苦笑著不知道該怎麼說,輕輕抿了一口酒,就聽陳登又說道:「如此亂世,個人武藝超群能打善斗者繁多,高手榜上哪一個不是百里一的好手?只是他們能打,就能成事,就有大族世家相助追隨?呵呵,這時不可能的|!霹靂火如何?尚且不論她是女流之輩,就算她高居高手榜第七位,除去前面早已絕跡江湖的成名大家,她可以說是當世年輕一輩中的絕世高手。可是一個人面對天下大勢,面對千軍萬馬,頂的什麼用?縱橫捭闔,談笑間聯軍離間;安坐如山,千裡外料敵於先,那才是強者!霹靂火之流,匹夫之勇耳!她撐起了吳家堡的士氣軍魂,而如一,卻是撐起了吳家堡脊樑!」 

  「元龍,你到底要說什麼?」張揚聽著陳登激昂的話,只感覺肉麻不已,忙制止問道。 

  「一句話,跟我走!」陳登瀟洒地說道,見張揚並沒有附和的意思,接著說道:「我陳登自認大有才幹,父親那日說我不如你多矣,我就不服氣,當夜就快嗎來追,還被人給到了白狼溪里,若不是如一要喝魚湯,讓那個漁家雪夜啄冰捕魚,我早已凍死了。」 

  提起往事,兩人都忍不住會心一笑。陳登接著說道:「後來我改了姓名,百般考究,不僅沒有難道如一,翻到被如一折服,還被破了身份。後來,見到如一的新軍城裡,幾天下來就有了如虹的士氣,不俗的戰鬥力,比起我徐州幾年血戰下來的老兵也不遑多讓。那時起,我就知道別的不說,就練軍這一塊兒,元龍不如你!」 

  「如今徐州缺兵少將,尤其是缺少如一這樣能運籌帷幄的儒將。那些老傢伙,占著茅坑不拉屎,把徐州兵變得如此羸弱,也該讓賢能上位,放放臭血,補充新鮮血液了,不然徐州遲早會被人一口吞下去!只要如一願意,我會聯合黃家、臧家,聯繫糜家,看能不能說服曹家,一同向陶公舉如一!」陳登誠懇地說道。 

  張揚只是笑著擺擺手:「若是以前有你這樣夠義氣的朋友就好了,只是現在……」 

  車燈似乎明了他的心思,指著他心照不宣地賊笑道:「還是捨不得美人?嘿嘿,你呀不知道,女人是要來征服的,淪為女人的背景,一輩子籍籍名,你真的受得了?!要是我,就離開這兒,拼打出一片天地,然後再回頭收拾舊山河,豈不快意?你呀,就是當局者迷,被情所困,覺得美人和胸懷抱負法兼得,很糾結痛苦。只要你跳出這片小天地,你就會發現,俯瞰它的,如今的其實一切都不過是腳下的石頭,一腳就踢飛了。」 

  張揚不知為何,提起這檔子事兒心裡就很煩悶,陳登見他不願意說也就不再提。 

  「這段日子離家追隨,學到了很多以前學不到的東西,認識了很多有趣的人,也享受了幾天睡覺睡到自然醒的快活日子。說真的,還真的有些捨不得走了。」陳登抱起自己的酒罈子往張揚的酒碗里添了些酒,感嘆地說道。 

  「那就別走了,多留些日子就是。」張揚一口氣喝乾半碗,抹了一下嘴巴說道。 

  「不走不行啊,家裡事情多,我又是長子,何況我還是徐州的典農校尉,總不能尸位素餐,整天在這兒閑待著?」陳登道。 

  張揚離姐弟點點頭,又輕輕地碰了陳登的酒碗一下,把剩下的酒喝完,才說到:「打算什麼時候走?」 

  陳登放下碗,吐了一口氣道:「今日就走。」 

  「到時我送你。」張揚看著他說道。 

  「不必,看你事情挺多的,就不耽誤你了。」陳登呵呵一笑擺擺手拒絕了,然後看了一眼又要捧著酒罈子斟酒的張揚,小聲說道:「如一,這幾日我看吳家小姐那兩個叔叔總往陶宇那兒跑,我覺得是不是太勤了些,有些不正常?聽說陶宇可是迷戀吳家小姐好幾年了呢,多次幫吳家堡大忙,加上很會做人,深的吳小姐一眾親友的歡心。而如今吳小姐卻跟你有了戀情,怕是陶宇要發狂,想著法子對付如一你了……小心大錯,自己注意點兒……」 

  張揚感激地拍拍陳登的肩膀,點點頭:「放心去,我會留意那些小鬼的,戰場上沒死,死在了情敵的暗箭下,我這一世英名可就毀了……」 

  「保重,希望下次一起喝酒的時間不會太久遠……嗯,在這兒呆不下去了,就到徐州找我,徐州走找不到我,直接去下邳我家,就算我不在,他們也會好好招待你的。」陳登說著將碗里的酒喝完,然後站起身向張揚拱了拱手囑咐道。 

  「保重,希望將來你能成為我的左膀右臂。」張揚笑道。 

  「等你有了一州之地,和屬於自己的一萬精銳時,我就來投靠你!」陳登半真半假地笑道。 

  「一言為定!」張揚伸出手朗聲道。 

  「決不食言!」陳登笑著將手跟張揚握在一起。 

  當夜幕剛剛漆黑時,剛剛服下藥的吳娜卻沒有睡意,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張揚的影子,驅之不盡,趕之不及。使得本已下定決心忘卻了張揚那個騙子加混蛋的,但決心容易下,可真的就能忘得了嘛。 

  閉上眼,就是那次領軍出征,看見一個短髮的「沙彌」跟一個兇殘的黃巾騎兵惡鬥,好奇的她救下了他,看著他仰著頭痴痴地望著自己,輕薄地說了一句:「好美!」而自己不知為何,並沒有非常怒氣,反而把他抓了回去。 

  翻過身,就是城樓上那個氣喘如牛,坐在地上半死不活,跟監軍討價還價險些挨了鞭子的那個狼狽年輕人。自己救了他,還跟他炫耀了一下自己的追風馬,還聽他嘮叨了「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道理。 

  蒙上頭,又浮現出他癱軟在地上,滿牆滿地都是他的血的慘景。那時,自己以為他死了,當時自己為何那麼慌張? 

  睜開眼,是下邳城馬廄里,他奪走自己初吻的場景。自己又氣又怒,但事後為何沒有記仇? 

  嘆了口氣,又浮現出星斗下茫茫雪地里,他身中毒箭,向自己袒露心扉,而那時自己從未開放的心扉第一次被他給叩開了,從此生命中再也離不開他的影子。 

  紅了臉,那是草屋裡錦被下,自己赤身裸*體與他緊緊相擁,用自己的體溫跟閻王爺決鬥,最後將他從黃泉路上拉回來。 

  心亂跳,那是松林里,天地俱靜,兩人靜靜相依,之聽見兩人的心跳,有了那種願意一生如此相伴的滿足和幸福…… 

  但是,如今,自己的親生母親卻是當年被他父親深深傷害的人,自己的師父是被他父親致殘不能人倫的人,而他真的是張鑌派來接近自己的嗎?自己,要如何面對自己兩位至親血海深仇讎人的兒子?自己,到底該如何抉擇?路,在哪裡呢,還是根本就是一條死路,選了哪一條,自己都將遺憾痛苦一生? 

  「吳穎兒,虧你自詡巾幗不讓鬚眉,藐視天下英豪,看看你如今,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失敗者……你戰勝不了親情,戰勝不了自己,更戰勝不了命運……」吳娜想到迷茫的前途,不由地悲從心生,伏在被窩裡哭了起來。 

  正哭著,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 

  「誰?!」吳娜止住哭聲,冷聲問道。 

  「是我,來看看你,能進來嗎?」 

  「龍陽哥?!」吳娜一驚,忙道,「等我一會兒!」 

  待她穿好衣服,開門就見龍陽抱著一個酒罈子憔悴地站在那裡,看見吳娜出來,勉強地對她笑笑:「就是聽說你不舒服,過來看看你。另外,心裡悶得慌,想找你喝完酒解解悶,當年小的時候,你最喜歡跟我喝酒了啊。」 

  「小時候……」吳娜一陣迷茫,幽幽一嘆,「可惜,我們都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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