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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眼看《博弈論》

  重生洪荒棋聖最新章節

  將圍棋劃歸為百害而無一利的人,其中影響最大的當然首推亞聖孟子。另外曆朝曆代都有一些有名或無名的文人騷客,抓著圍棋的某些小辮子時不時地搔首弄姿、指桑罵槐一番。但無論亞聖孟子,還是這些文人騷客,嘴裏怎樣說都尚屬個人行為,上升不到意識形態層麵。可是偏偏就有這樣一個人,怎麽看圍棋怎麽都橫豎不順眼,最後幹脆一拍腦門,直接動用國家機器對圍棋進行了一番儀式感頗強的文化圍剿。此人當然非富即貴,乃三國時江東吳國之孫和,傳說中的武神孫武後裔,江東霸王孫堅之孫,孫權之子。


  如此一個錦衣玉食、呼風喚雨的王孫公子,大把的時間需要去正經時習詩練武,布兵擺陣,休閑時燈紅酒綠,歌舞狂歡,怎麽會無聊到閑的蛋疼找圍棋的麻煩呢?

  孫和生母王夫人,反其道而行之,子憑母貴,因母親得孫權極度寵愛,所以孫和雖然不是太子卻比太子還得孫權眷顧。不僅常常帶他狩獵觀兵,而且還專門指定了當時名滿東吳的闞澤教習他四書五經,禮儀六藝。不久,也不知是不是天隨人願正經太子孫登鬱鬱而終,孫和於是毫不費力地順勢做了繼任太子。


  據《三國誌·吳書·孫和傳》記載,孫和當上太子時年一十九歲,這在那個時代已經算是大器晚成了。而三國雖然打打停停,時戰時和,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魏蜀吳朝野上下一以貫之的好享樂、喜遊戲、重清談之漢風。這其中,尤以圍棋廢寢忘食而通宵達旦為最。孫和身在其中,恐怕當然不能幸免,少不得也是常常秉燭夜戰,弄一雙熊貓眼不說,賭彩之資估計也是進進出出不少。以前也就罷了,反正不需要自己憂國憂民,表現得那麽高大偉岸。但現在形式反轉,所謂天降大任於斯人也,雖說不用真的要去勞其筋骨苦其心智。但既然升任了太子,修身治國平天下,這首要一件大事,當然就得是立言了。要立言,還要能迅速博得眼球,圍棋這種無論朝野還是達官顯貴尋常百姓都認知高度契合的玩物,正好拿來做一石三鳥之用。所以,有了這些資料鋪墊,現在幾乎可以用君子之心度君子之腹,這位孫和太子先生壓根就不是什麽閑的蛋疼,也不是硬要道貌岸然做什麽正人君子的衛道士。他真正的目的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那“沛公”就是他親爹孫權。


  不過萬事俱備還得一個東風借勢,於是,孫和順手在自己的親隨中,隨便抓了一個名叫蔡穎的倒黴蛋,揪著這個家夥當天下了一晚上圍棋哈欠連天的樣子,痛心疾首地來了一番長篇大論,說隻要是胸懷天下腹有大誌的人,都不會整日無所事事,將大好時光浪費在圍棋這樣無聊到可以廢寢忘食的事情上。況且,四書五經,詩書六藝,弓馬射禦,每一樣真正的本領,你們真的都學到手了嗎?沒有,那好,今天在座的正好都是名家高手,四方賢達,每人都不妨作一篇鞭笞文章以教化天下沉迷之人,才是真正為國之舉。


  很快,身為中庶子的韋曜及其所寫文論《博弈論》博得頭彩,不僅第一個呈上正稿,而且一下子寫到了孫和這位當朝太子的心底。


  此君又是何許人也?如果大膽猜測的話,假設不是因為圍棋和這篇《博弈論》,無論是文采還是武力值他都絕無可能入史的,但陳壽偏偏在自己的《三國誌》竟然單獨給了他一個位置:“韋曜字弘嗣,吳郡雲陽人。少好學,能屬文。從丞相椽,除西安令,還為尚書郎,遷太子中庶子。”


  完美揣度出了太子心思的韋曜,在《博弈論》中又是怎樣“名正言順大義凜然”批駁圍棋的呢?概括起來無非是拾人牙慧地照著孫和的中心思想,稍加修飾地老調重彈一番:

  首先,既然是自大漢以降罷黜百家獨尊儒家之傳統,自然是要嚴格遵循修身治國平天下的立德立功立言這個套路,上來就得旗幟鮮明地布告天下,太子反對圍棋是為什麽,這是大道。“蓋聞君子恥當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稱,故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曆觀古今立功名之士,皆有累積殊異之跡,勞身苦體,契闊勤思,平居不墮其業,窮困不易其素……終有榮顯之福,以成不朽之名。”


  緊接著,理所當然就是圍棋對於當下世人之害處。“……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好玩博弈,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當其臨局交爭,雌雄未決,專精銳意,心勞體倦,人事曠而不修,賓旅闕而不接,雖有太牢之饌,《韶》《夏》之樂,不暇存也。至或賭及衣服,徙棋易行,廉恥之意馳,而忿戾之色發,然其所誌不出一枰之上,能務不過方寸之間,勝敵無封爵之賞,獲地無兼土之實。技非六藝,用非經國;立身者不階其術,徵選者不由其道。求之於戰陣,則非孫、吳之倫也;考之於道藝,則非孔氏之門也;以變詐為務,則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殺為名,則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廢業,終無補益。是何異設木而擊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養,其在朝也,竭命以納忠,臨事且猶旰食,而何博弈之足耽?”


  這一段說的比較要命,特別是對學而優則仕的天下士子以及尚未求得功名的讀書人,下圍棋,便是將自己甚至整個人生降格在方寸之間的“一枰之上”。棋藝再高,文化上既不是經史子集可比,藝術上也不是六藝之列。立身,不足以經國。求道,更不是“孔氏之門”。用兵,又豈能談孫武之法?兩個人廢寢忘食,通宵達旦,冥思苦想,滿腦子想的都是“以變詐為務”,“以劫殺為名”,種種行徑,都不是聖人之徒之所為也。


  “……當世之士,宜勉思至道,愛功惜力,以佐明時,使名書史籍,勳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務,當今之先急爭也。夫一木一枰孰與方國之封?枯棋三百孰與萬人之將?袞龍之眼,金石之藥,足以兼棋局而貿博弈也。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而用之於詩書,是有顏、閔之誌也;用之於智計,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於資貨,是有猗頓之富也;用之於射禦,是有將帥之備也。如此則功名立而鄙賤遠矣。”


  最後的苦口婆心,聲淚俱下,不可謂不令聞者動心,聽者動容。客觀而言,作為圍棋史上難得保存最為完整的早期專門文獻之一,而且還是一篇為數不多的較為全麵係統地否定圍棋的論述性作品,《博弈論》顯然還是有著其他圍棋文獻所不具備的曆史價值。甚至,我們還可以將它視作三國時期相對於璀璨的建安文學之外,不那麽耀眼的一篇不可多得的東吳文學之佳作來看待。所以,這也就自然而然引出了這篇貌似占據了道德高地的正統文章,其背後隱藏著的政治意味: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民不聊生,漢室式微,最終三分天下。作為割據三方之一的東吳政權,既沒有曹魏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先發優勢,也沒有蜀劉皇叔加身的正統旗號,因此素來在三國中憂患意識最為強烈。落到繼任太子孫和頭上,整個朝野上下的集體憂患意識,在他身上無疑將變得更加變本加厲。這不僅僅因為他是半路太子,也不僅僅因為他需要做出的這個政治姿態,以便給天下人尤其是他的父王孫權看。更深層的根源,還在於孫和主觀思想中的“自然天子屬性”與“未來我是一個明君”這樣的潛意識,使得這場針對圍棋的不大不小的文化運動,表麵上好像政治作秀實則其核心還是有著崇高使命感的真實動機。


  而在另一方麵,年少氣盛的孫和自然也有著不甘人後的爭勝心理。更勝一籌的劉皇叔漢室正統大旗,以及在挾天子以令諸侯威視庇佑中的鄴下文人集團,帶給東吳和孫和的壓力首先是來自於文化上的壓迫和炫耀。所以,如果想要超過曹魏和蜀劉兩家必須得在文化上有所突破。圍棋在蜀劉尤其是曹魏朝野上下之風風靡一時,不僅建安七子各個棋藝高超,就連一代梟雄也對圍棋喜愛到癡迷的程度。一旦將圍棋定義在恥辱樁上,無疑將是一場在精神和道義上的巨大勝利。如此,《博弈論》在這樣的背景下橫空出世也就不足為奇了。


  當然還是應該指出,孫和及其以韋曜為代表的文人圈子對圍棋的批判,相對於當時人們沉醉於聲色犬馬的整個社會風氣還是有著積極意義和價值的。隻不過那時即使身為社會精英階層的文人集團,恐怕也沒有人意識到“棋運即國運”這樣的曆史走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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