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拐人
晴空萬裏，豔陽高照，梓潼太守周虓站在涪城城頭，看著城下漫漫的硝煙和無數的屍體，眼中紅絲密布，剛剛守軍又一次抵禦住了秦軍的進攻。秦國攻打梓潼已近一年，朝廷救兵遲遲不至，活著的士兵越來越少，糧草也快耗盡，破城之日恐怕不遠了，作為一個兒子，必須保證母親周全，他剛剛派人護送自己母親妻子等家人到江陵，自己已經做好了殉國的準備。
“駕！駕！”潯陽郡外，十幾輛馬車在官道上急速奔馳，震得地麵微微發抖。馬車上都插著一麵旗幟，旗幟上麵書著一個大大的“柳”字，隨風招展。這些馬車都是四匹駿馬牽引，駿馬馬蹄飛揚，口中呼出白氣，跑得口吐白沫。
在官道路邊的田埂上，江流兒悠閑的騎在牛背，吹著自製的竹笛，這聲音悠揚飄蕩，綿延縈繞。
一輛疾馳的高大馬車上，窗簾被一隻皓腕輕輕勾起，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小臉來。這女孩清澈的眼睛尋著這竹笛的聲音，望向牧童，口露貝齒，不由讚道：“吹的真好聽啊。”聲音如鳶啼鳳鳴，婉轉柔和。與女孩同乘的馬車上坐著一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這中年長相奇偉，身材高大，美髯垂膺，一雙虎目不怒而威，隻是這時候他眉頭緊縮，顯得甚為焦急。
窗外忽的一聲駿馬長嘶，拉車的駿馬忽然停住，人立起來，馬車中女孩在慣性的作用下猛地向前傾去，中年人眼疾手快，伸出手臂，穩穩的護住女孩。後麵的馬車也被齊齊逼停，前麵的馬車也慢慢停下了。
隻見老道倒在馬蹄前，口中哎喲之聲不絕。魁健的馬夫飛身躍下馬車，心急火燎，怒目圓睜，厲聲斥責道：“你這老頭，怎地不長眼睛，不要命了嗎！”
老道半臥在馬蹄邊，望著車夫，可憐兮兮的道：“老神仙我年老眼花，沒看見，你馬車撞了我，沒有銀子我是起不來了。”說著幹脆躺在地上，不肯起來，顯得很是無賴。
馬夫見狀，怒極反笑，神仙也會老眼昏花？這分明是一個訛詐人的老匹夫嘛。但他急著趕路，不想多事，又問道：“好好好，要多少銀子。我給了，速速讓出路來，我等有急事趕路，若是耽誤了大事，你可吃罪不起。”
老道眼光左右巡視一番，見這夥人非尋常人，非富即貴，眼珠亂轉，嘿，一定要好好的賺他一票，於是伸出右手食指，比了一個“一”。由於事急，馬夫也不囉嗦，從口袋爽快的掏了一兩銀子扔了過去，“錢已給你，速速讓開！”
老道剛要伸手去撿，這時前後馬車上的人不明事情，都紛紛跳下馬車，馬車上中年美髯公也走了下來。整隊馬車都因為老道被撞，被迫停了。
老道停下手來，悠悠的笑道：“我說的是一萬兩銀子。”
中年美髯公又從馬車上抱下了小女孩，隻見女孩一身白裙，大概十來歲，粉雕玉琢，明眸皓齒，十分乖巧，往這一站，恍惚是遺落在人間的精靈，令萬物都失去了顏色。
小女孩雙足落地後，一臉關心，邁著蓮步，輕輕的來到老道身前，要將老道攙扶起來，關切的問道：“老爺爺，撞到哪裏了，撞傷了沒有？”。老道看了看小女孩，又笑道：“我說的其實是一百萬兩銀子。”
馬車上下來之人都一身勁裝，個個身強力壯，孔武有力，身上懸著鐵劍鋼刀，殺氣騰騰，看來都是有武藝高強之人，這時候都圍了過來，滿臉怒色，紛紛指責老道擋道，一聽老道要價一百萬兩銀子，都氣得笑起來。
老道對此置若罔聞，毫無畏懼之色，仍然手枕頭，翹著腿，躺在地上，悠閑自在。
這中年美髯公看起來是這夥人的頭領，他凝視老道片刻，拱手道：“老丈，我等有急事，需盡快趕往江陵，望老丈高抬貴手，放我等過去。”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劍眉星目，長相俊朗的青年男子怒道：“爹，莫要和他糾纏，撞一下就要一百萬兩銀子，真是異想天開！幹脆去搶算了。況且他身上也沒有傷痕，這種訛錢財的老匹夫，我見得多了。老道，速速讓開！”
老道終於在小女孩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慢慢的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戲謔道：“撞沒撞，隻有馬兒才知道，我們不妨問問這馬如何？”
眾人聽了這荒唐之言，又急又氣，斥責道：“馬能吐人言嗎？”
見這邊有馬車撞人，聚集過來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將官道圍得水泄不通，這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老道不慌不忙，無視眾人，擺手道：“不妨不妨，山人自有辦法。”說罷回頭對駿馬高聲喊道：“馬兒啊馬兒，如果你撞了我，就鳴叫三聲。”
眾人錯愕間，隻見那馬忽然揚起蹄子，“噅噅……”的嘶叫了三聲，眾人猶如白日見鬼，個個驚得目瞪口呆，不由後退一步。老道扶著胡須，哈哈大笑。
中年人心中有異，眼睛微眯，又拱手道：“老丈，我等急事，還請放我等過去。我乃會稽人士，武忠侯柳自然，事後我等親自賠償老丈，或者老丈可親自來去。柳某絕不賴賬。”
老道凝視著中年男人，意味深長的道：“去與不去，又有什麽區別，都是一場空而已。晚矣，晚矣。”
柳自然心中一稟，拱手道：“國事紛擾，事在人為。周太守厲誌貞亮，執心忠烈，孤膽抗秦，已近一年。我等豈能讓其家眷落入胡人之手。”
“明知是不可為而為之，倒也讓人有些敬佩，也罷。那你將你小女押在我身邊，拿了銀子我自然放歸，如何？”老道看了看正攙扶自己的小女孩，笑嗬嗬的道。
這個世道，雖然拐賣人口是大罪重罪，然而現在世道混亂，為了重利，仍有人鋌而走險，這小女孩長得如同天仙一般，若是賣給王侯將相，那必然獲得一筆難以想象的財富。
“放肆！”剛說話的青年一聲怒吼，刷的抽出長劍，長臂輕卷，將小女孩抱過來，蠻橫的將她護在身邊。
“庭鬆，不能對長者無理！。”柳自然心中也有些動怒，這女孩是她掌上明珠，自她母親去世後，對她更是寵愛有加。他走上前去，一個拱禮朝向老道，隻見他長袍無風自動，卻是一道暗勁襲向老道。
柳自然身子微微一晃，向前一步，原來他襲向老道的勁道居然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中大駭。老道卻笑嗬嗬的恍若無事一般。要知這柳自然，當今天下，武功號稱天下第一，也是以武封侯的人，此時卻吃了一個暗虧。
柳自然收斂神情，拱手恭敬的道：“晚輩魯莽，請前輩贖罪。”
“柳侯爺義膽忠肝，為國為民，何罪之有。但是萬事都講一個理字，今天老道被撞，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這樣吧。讓你小女姑且留在潯陽城照顧老道幾天，如果老道身體無礙，那你回程之時自然完完整整的交給你。你看如何。”
柳自然見老道一臉天真，好像並無惡意，他微一思慮，對小女孩柔聲道：“顏兒，且讓這位老前輩照顧你幾天，爹爹回來再帶你回家可好？”
顏兒甚是通透，頷首道：“老爺爺被咱們的馬車撞了，孩兒便替爹爹照看幾天，爹爹當以大事為重，快去快回，勿以女兒為念。”言罷蓮步輕移，又來到老道身邊，伸出潔白的小手幫老道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柳庭鬆大急道：“爹爹不可！這老道身份不明，是善是惡尚且不分，妹妹年幼，可不能讓人誆騙了去。”
柳自然麵色一沉，嗬斥一聲：“小子無狀，休得無禮！前輩，小女便交給前輩了，日後晚輩當回到潯陽城為前輩請罪。”他又向老道拱手道。
老道嗬嗬一笑，也不言語，攬著顏兒大踏步的離開，留下一群人麵麵相覷。
一人小心翼翼的問道：“侯爺，這是何故？”
柳自然望著老道背影，歎道：“這位前輩乃異人也。如果他用強，你以為我們這些人能攔得住？”眾人無不駭然，沒想到這招搖撞騙的老道居然是隱藏在民間的異人。要知道，這次雲霄山可謂精銳盡出，放眼天下，江湖之中誰能抗手。
老道在城中又開張了，不同於往日的是，身邊多了一個猶如天仙的小女孩。老的邋遢無邊，小的乖巧無雙，這一對組合在一起，迅速俘獲了眾人的眼光，圍觀之人越來越多，紛紛哀歎，這老道還真是本事啊，居然不知道從哪裏誆騙了這麽個小仙女。人頭攢動，迅速的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老道一個表演完畢，那銅板嘩嘩的往地上扔，顏兒殷勤的幫著老道收拾地上的銅錢。更有不少年輕公子慷慨解囊，掏出銀子遞給顏兒，顏兒連忙稱謝。
對麵二樓的茶肆中，柳自然與雲霄山風雷堂堂主雷嵐太臨窗而坐，柳自然抿了一口茶，悄然注視著老道和自己的女兒。
這時江流兒幫顧莊主放羊歸來，見這裏人山人海，鼓掌叫好之聲不絕，也好奇的擠進人群，老道一眼見了江流兒，眨了眨眼，頗有深意的向旁邊的顏兒努了努嘴。江流兒見了傍邊幫老道收拾錢財的顏兒，頓時臉上發熱，不敢看她。
“現在，我再給大家表演一個戲法，這戲法甚是玄妙，叫做三仙歸洞。請大家看好了。”老道向圍觀的人大聲說道，便拿了兩個碗出來，地上並排放了三個核桃。老道將兩碗碗口向下，覆於地上，各蓋住一個核桃，手中拿著剩餘的一個核桃，筷子指向左邊的一碗，叫到“進去！”隻見手中核桃消失不見，揭開這碗，果然兩個核桃，然後又將兩核桃用碗蓋上，指向右邊的碗，叫到“過去！”，打開碗一看，左邊碗中果然三個核桃，右邊則空空如也。
眾人神乎其技，高聲喝彩，銅板碎銀向雨點一般落在老道麵前，傍邊顏兒也喜笑顏開，幫著拾取，江流兒驚得半天合不攏嘴。老道又表演了幾遍，江流兒眼睛死死的盯著老爺爺，又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
柳自然見了這三仙歸洞的戲法，大驚失色，手中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一臉驚悚。雷嵐太笑道：“這江湖老道裝瘋賣傻，還真有一手絕活啊。手法如此嫻熟，我居然沒能看出破綻。”
柳自然盯著老道，內心翻江倒海，麵色十分凝重，緩緩搖頭道：“這不是戲法，這是異術！柳家何其有幸，今日得遇神人！”
雷嵐太聽了柳自然之言，也悚然動容，問道：“世間真有神人？”
柳自然緩緩點頭：“如果是戲法，豈能騙過我的眼睛！這是掩蓋在戲法下的異術。”
雷嵐太眼望著老道，輕輕的跌坐在椅子上，手足無措，目瞪口呆。能遇神人，那是多大的機緣啊。
江流兒站在原地，冥思苦想片刻，恍然大悟，笑道：“爺爺，我知道你這戲法怎麽弄的了！”
老道似笑非笑的看向江流兒，笑道：“爺爺是神仙，這不是戲法，是仙術。你要是想學，爺爺就教給你。”
江流兒走到老道的麵前，搶了老道的位置。也照樣將三個核桃並排放在地上，笨手笨腳的要將兩個碗蓋住兩個核桃，在蓋第一個核桃的時候，用手背輕輕的將核桃往身後挪動，那第一個碗中蓋住的便是一個空碗，然後小手去拿著這被偷出來的核桃去蓋第二個碗，趁機將手中的核桃偷偷的放入第二個碗中，這第二個碗中在眾人看來是一個核桃，其實此時卻已是兩個核桃。江流兒然後左手拿著沒蓋住的第三個核桃，拿筷子的時候，又將這核桃偷偷的交換到右手，假模假樣的也叫一聲“進去！”左手攤開，果然空空如也。翻開第二個碗，果然兩個核桃，眾人一臉驚奇。江流兒右手去蓋住第二個碗，又偷偷的將右手核桃放入碗中，指著第一個碗，又叫一聲：“過去！”打開第二個碗，果然三個核桃。
眾人轟然鼓掌叫好：“江流兒，你小子還挺聰明啊！”又是一些打賞的銅板落在江流兒麵前。
由於江流兒手小，藏不住核桃，又加上動作笨拙，說是表演，其實算是解密了。戲法雖然神奇，然而一解密後，便索然無味。
顏兒星眸流盼，偷瞄著江流兒，抿嘴輕笑，心中也十分佩服，她站在老道身邊，也不知道他戲法是如何變的。
柳自然見了江流兒的表演，啞然失笑道：“此兒聰慧之極，是一個可造之材啊。一個戲法，一個異術，倒也殊途同歸。”
雷嵐太笑道：“掌門看來是起了愛才之心啊。我看此子，身形瘦弱，衣著襤褸，麵有菜色，必是窮苦之家。不如回程的時候，將其帶到我雲霄山培養，送他一份前程。”
柳自然點頭微笑道：“此事再議。”
老道看了江流兒的表演，哈哈大笑，老懷大慰，收拾了家什，領著兩孩子便回城隍廟。
柳自然看著三人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前輩乃是異人，此舉必有深意。雷堂主，你留在此地照顧小女吧，我即刻率人趕往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