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守靈之夜

  林青青醒來的時候，是在華陽宮中，此時已近黃昏。


  林青青躺在床上，想起了自己在奉天殿內看到的那一幕，心裏仍然一陣陣的心悸。三年前，父母親去世之後，她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兒。雖然很懷念父母，但卻知道人死不能複生。而誰又知道，命運弄人，自己穿越到了這裏，父皇母後竟然與父母長得一模一樣。


  就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了穿越這個事實，而且把父皇母後當作自己的父母對待時，父皇卻去世了，這樣的打擊，讓她如何能夠接受？


  秀蓮端著燕窩羹走進來，輕聲說：“公主，你不可再像今日下午那樣了，你現在可是雙身子，如若當時皇上沒有扶住你，後果……”


  秀蓮沒有再說下去，但林青青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林青青點點頭，從秀蓮手中接過了燕窩羹，用小勺子吃下。


  聽秀蓮說，皇上也沒為難三皇兄，隻是讓他暫時住在宮裏，沒有皇上旨意不得隨意出入宮，而且還派了一些人看守著，等於是變相的軟禁。林青青歎了一口氣，皇上對三皇兄的防備還真嚴。


  但嚴格說來，自己與皇上相識時間更久，自璃國出嫁也是林燁送親。而與三皇兄林鵬飛，畢竟也隻不過路上短短幾天相知。林燁說得對，朝政大事，自己的確不懂，當皇帝也有當皇帝的無奈。對於他們兩人的事情，林青青決定放任不理。反正林鵬飛不是說過，他寧死也要回宮為父皇守孝麽？既然他的目的隻是回宮守孝，那麽皇上派幾個人看守，料想他應該也不會太在意。


  休息片刻之後，林青青擔心母妃的狀況，便堅持讓秀蓮帶著自己去了母妃寢宮。


  趙婉寧仍舊躺在病床上，手中卻是不停的繡著一個花肚兜。看見林青青走進來，虛弱無力的朝她笑了笑。


  林青青在床畔坐下，捉住了趙婉寧的手，責備道：“母妃，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好好養著身體就行，這些活兒等你好了再做也不遲啊。”


  趙婉寧拍著林青青的手背，柔聲說：“母妃怕以後沒時間了，來不及……”


  “噓！”林青青驀地心頭一緊，伸出手指，製止了趙婉寧的話，眼圈一紅，急促的說：“母妃！你要為了我，好好的活下去！”


  趙婉寧淡淡一笑。風吹殘燭，沒人能比蠟燭更清楚自己還能燃燒多久了。她不忍讓林青青傷心，但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趙婉寧拍著林青青的手，垂著眼瞼，柔聲說：“青兒，你母妃這一生，為了你父皇，拋棄了宮外安寧平淡的生活，也離開了親人，從此一入宮門深似海。雖然與你父皇並不能日夜相對，但我從未後悔過。我唯一後悔的是，母妃生了你，卻沒能好好保護你。好在你如今在祁國很得寵，母妃也就放心了。青兒……”


  “母妃……別說了……”林青青的眼淚串串滾落，她能夠猜得到母妃接下來要說什麽，卻不敢去聽，也不願意聽，便伸手捂住了耳朵，任性的道：“我不聽不聽不要聽！”


  “不，母妃的青兒向來最堅強，你必須聽。”趙婉寧挪開她的雙手，那雙慈愛的眼神裏滿懷憐憫，道：“青兒，你舅舅如今當了官，身體也逐漸康複了。母妃在這世上唯一所擔心之人，隻有你。但可惜，母妃即使活著也不能幫你分毫。而你父皇死了之後，母妃的心已經被掏空了。活著也如同行屍走肉。你原諒母妃，原諒母妃不能再守護著你，原諒母妃隻想自私的去黃泉路上陪著你父皇，好不好？”


  “不要……不要，母妃，你看，我懷孕了。我有孩子了，你即將當外祖母了。”林青青說著，淚如雨下，忽然一把捉住了趙婉寧的手，按在自己腹部，淚水漣漣的哀求道：“母妃，你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好？”


  趙婉寧也是淚如雨下，卻仍然堅決搖頭。她臉色異常的蒼白，溫柔中透著幾分絕世的美感，輕聲說：“母妃支撐不了多久了。你父皇的靈柩，要在奉天大殿停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之後，便會下葬去皇陵。到時候，母妃也不會獨自一人活著……”


  “母妃，你還有我啊……”林青青泣不成聲。


  趙婉寧含笑著，捉住林青青的手，將她的手放到她自己的腹部，說：“可是青兒，你也將會有你的孩子了，你看，就在這裏，感覺到了嗎？”


  胎兒至今不過兩個多月，怎會有胎動？但是聽著母妃的敘述，林青青竟然奇異的覺得小腹裏一陣陣暖意。她止住了眼淚，不解的看著趙婉寧。


  “為了保護你肚子裏的孩子，為了保護你所愛的人，母妃相信，我的青兒，將來也會成為很勇敢很聰明的女人。可是，母妃不行了。母妃已經護了你一輩子，再也不能護著你看你走剩下的路了。母妃也想陪你，但母妃更想陪著你父皇，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到了黃泉底下，生前習慣了被人服侍，死後該怎麽辦呢？母妃擔心他啊！青兒，你以後若是有了愛的人，你也會明白母妃的心，母妃現在隻能請你原諒我了。”


  趙婉寧一番話說的婉轉憂傷，但林青青聽著，卻逐漸心神寧靜下來。


  她驀地想到，前一世，父母一起離開了，隻留下自己；而這一世，如果父皇母妃果真就是前世的父親母親，隻怕母妃也不會讓父皇單獨赴黃泉。母妃說的不錯，如果祁泓睿有個三長兩短，隻怕自己也很難苟活於人世。


  想到這些，林青青雖然仍舊不舍，但卻讀懂了母妃眼神中的執著和對父皇的深切情意。她握住了母妃的手，柔聲說：“母妃，若是你去意已決，青兒不攔你。但你答應青兒，這段時間，好好的活下去，好嗎？”


  至少，在父皇下葬之前，自己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陪伴母妃，盡享天倫之樂。她不能為了自己貪圖母女之情，就不顧母親心中對父親的感情。這一世，自己已經得到太多，做人不能太貪心。


  趙婉寧點點頭，將手中的紅布肚兜展示給她看，笑道：“我原想著，將來你有了孩子，讓孩子一出生就能穿上她外祖奶奶做的衣服，這下可好，沒想到你已經有了。快給母妃說說，西祁皇帝對你好不好？”


  林青青掩下心中酸楚，強笑道：“很好，他為了我，甚至不惜把後宮妃嬪盡數休掉……”


  林青青定了定神，將祁泓睿與自己之間的故事娓娓道來。說到動情處，自己不由落淚，趙婉寧卻是含淚而笑，欣慰點頭說：“如此，母妃也可放心離去了。”


  母女兩個閑聊許久，林青青看著趙婉寧臉上逐顯疲憊之色，便像母親哄著孩子那般，打著拍子哼著曲兒，一直到趙婉寧安然入睡。


  林青青與菲菲一起給母妃蓋好了薄毯，吩咐菲菲朵朵照顧好母妃，自己便要離開華陽宮。


  秀蓮阻攔，讓她早點休息，她卻無限傷感的說：“讓我去吧，父皇已經不在了，就讓我為父皇守孝一夜。”如此，也算是彌補了自己前世的遺憾。前世，父母雙雙離世之後，因為打擊過重，她任性的拒絕參加父母的葬禮，認為那樣父母就會永遠活在自己的記憶裏。後來才知道，不管自己承不承認，已經離世的人，是永遠不會再活過來了。


  態度堅決的讓秀蓮自己早點休息，林青青獨自去了奉天殿，為璃國先皇守孝。


  然而，林青青並不知道，也就是她的這個決定，就是這一夜，她的人生軌跡，從此徹底改變。隨之而改變的，還有幾個國家的命運，數萬人的生死。


  奉天殿，正中間安放著璃國先皇的遺體，靈柩靜靜的安放在大殿中間，莊重肅穆，氣氛冷凝。


  白日裏那些誦經念佛的和尚已經不在了，隻有一些太監宮女在此守著長明燈。


  林青青放慢了腳步，緩緩行來，宮女太監們看見她，匍匐行禮。她此刻也沒心情多說什麽，隻是麵無表情的走到靈柩前，一手扶著棺木，平靜的沉聲說：“父皇，青兒又來看你了，青兒陪陪你，你高興嗎？”


  林青青在璃國先皇的靈柩前，地上鋪著的蒲團上坐下，仰頭看著厚重的紫檀木，那裏麵安放著父皇的遺體。自己到這個世界上來之後的親人，也即將一個個的離開自己。


  好在，從此以後，自己再也不是孤單一人了。不但有了祁泓睿，還有腹中的寶寶……林青青低著頭，一手撫摸著自己仍舊平坦的小腹，坐在蒲團上，靜靜的陪伴著父皇。


  到了後半夜，宮女太監們逐漸打起瞌睡來。


  林青青也覺得有些困乏了，便倚著棺木，閉著眼睛，輕聲道：“父皇，青兒隻能陪你一個晚上了。明天開始，青兒要好好陪著母妃。”


  不知何時，大殿之內靜悄悄的。


  一抹人影悄悄走近。林青青沒有注意到，殿內所有的太監宮女們都已經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


  林燁盡量將腳步放得輕緩些，然後一步一步，緩緩向林青青走去，黑眸裏盡是看不懂的情愫。


  聽到腳步聲，林青青悄然睜開眼睛，發現在地磚上有個俊魅優雅的身影。她緩緩轉過頭，看著身後的那人，微笑喚道：“太子哥哥，你來了……”


  林燁一笑，右手輕輕一揚，林青青兩眼一翻，便昏睡過去了。


  昏睡之前，林燁抱住了她，然後信步走向了奉天殿的裏麵。


  奉天殿，是停放先皇靈柩的地方，極為肅穆。然而誰又能知道，此刻發生在內殿裏麵的事情。


  大紅的錦被之上，躺著冰肌玉骨的女子。她黛眉輕蹙，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之中，然而卻好像做了很不安寧的噩夢。眉眼清秀，並不傾國傾城，卻自有一股令人移不開眼睛的魅力。那雙長睫如同羽扇輕輕顫抖著，睜開的時候，眼裏有一汪春水般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