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淒風冷雨夜行人
此刻,就在偏殿之中,一絲光亮隨著宮外的怒風搖搖欲墜,時斷時續的呻吟響徹整個偏殿。
光亮的盡頭處,隨著天際的紫電一閃一頓,隱約中能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正在拐角處後的殿梁之後,眼神陰鷙的看著這一切。
紫光照在他的青澀的臉上,隻能隱約見得他臉上濃濃的憤怒,無盡的憎恨,還有一直蔓延到心裏的悲哀……
少年靠在一根柱子後,閉上了眼睛,似是不忍再看,神情複雜而痛苦。他雙手交叉環抱著胸,胸口卻依舊劇烈的抖動著。幾經變換之後,少年終於是再次張開了眼睛,眼神冷冷的注視著床榻上的男女,那眼神裏有仇恨,有悲哀,更有強烈的殺意!
簡直讓人懷疑,這隻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他的眼神裏,怎能有那樣濃烈的仇恨!
而宮殿裏的溫柔床上,沉浸於歡愉裏的韋後與顧雲影,顯然對此毫不知情。韋後在顧雲影的身下輾轉承歡,嬌喘連連,她的呻吟也越來越大。
突然,殿門外的紫色光電閃過,楹柱後的少年痛苦的雙手捂住耳朵,再也不敢再看下去,驟然轉身向後奔跑……
一個宮女低著頭快步走過來,她走得急,而那少年卻猛然撞上了她,兩人頓時“砰”的一聲撞上了。
宮女猝不及防的往後倒去,在看見麵前的少年時,頓時驚訝的失聲尖叫:“皇……”
“噗哧——”一道白光閃過,那個“上”字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宮女已經睜大了眼睛,脖子處流著鮮紅的血液,身體軟軟的向後倒去。
少年發出一聲不悅的冷哼,收回了手中銳利的短匕首。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但心尖卻仍舊是劇烈的顫抖著。少年頭也不回的跑出了宮殿,跑進了雨幕之中,就連渾身都被淋濕了也渾然不覺……
而內殿之中,顧雲影畢竟是習武之人,聽覺靈敏,此刻忽然耳朵一動,疑惑的問韋後道:“嫣兒,你有沒有聽見……有人尖叫的聲音?”
韋後一愣,呆了片刻之後,嫣然一笑,伸出一隻柔軟的手掌,撫弄著顧雲影寬厚溫暖的胸膛,癡癡的笑道:“這裏隻有你我二人的聲音,哪裏還有別人的聲音?”
顧雲影疑惑片刻,凝神靜聽,再也沒有聽見聲音,便又放下心來,手掌再次覆上韋後平滑的小腹,兩人再一次顛鸞倒鳳起來……
這一刻,外麵世界的疾風驟雨,似乎與床上的這一對青年男女無關。他們,隻不過是一個想要被愛的女人,一個寵愛女人的男人。他們的狂風驟雨,隻是為了在這個寂寒的世界裏,將彼此擁入懷中更緊一些……
約莫一刻鍾之後,值班輪替的宮女走來,遠遠的看見地上那具倒在血泊裏的宮女,頓時失聲的尖叫起來。
宮女的尖叫,引來了內宮侍衛。很快,韋後也收到了帳外宮女的稟報,頓時神色一凜。
韋後匆匆穿好了睡袍,係上了名黃色長袍,雲鬢斜亂,氣息微紅的下了床榻,快步朝殿外走去。
顧雲影也迅速穿上了自己的衣服,他大踏步走到韋後身邊,一把拉住了韋後的胳膊,皺眉輕聲叮囑道:“小心點,可能是刺客!”
韋後聞言,心中一驚。轉而看著顧雲影走在自己前麵,毫不猶豫的替自己抵擋有可能的危險,頓時眼眶一酸,直覺胸口暖暖的,脹脹的。一時間有些發愣。
顧雲影快步走到那具宮女的屍體麵前蹲下,伸出手觸摸了一下宮女的鼻息,感覺到鼻息已經散去,屍體也逐漸僵硬起來,臉色更加冷峻。
宮女侍衛們看到國師大人匆匆走出太後的宮殿,而太後也是雲鬢微亂氣息迷離的樣子,都心知肚明的低下了頭,目不斜視的再也不敢多看,連大氣都不敢喘。
顧雲影檢查著宮女脖子上的傷勢,明顯看出那是自己教給小皇帝楚風禺的“一劍斬花”式,頓時暗暗心驚。
顧雲影站起身,接過身旁宮女遞過來的白色手絹,擦了擦手,然後沉聲吩咐道:“把她抬下去,好生厚葬了!這裏的人一個都不許外傳,否則——殺無赦!”
顧雲影的冰冷眼神所到之處,所有宮女和侍衛都在心中打了一個寒顫,異口同聲的遵命之後,便有侍衛抬走了宮女的屍體,有宮女開始擦拭地磚。
這就是皇宮。在這裏,除非你掌握一定的權利,有一定的身份,否則,生命如同草灰,死了一個人,就像一陣清風吹過,什麽都不會改變,什麽都不曾帶走。
韋後畢竟是見慣了大場麵的人,這幾年什麽樣的事情沒遇到過?她很快便恢複了鎮定,瞧著顧雲影指揮若定的樣子,心裏對他的愛戀更甚。吩咐宮女侍衛一一退散之後,韋後上前,拉著顧雲影的手,急切的問道:“怎麽樣?是誰?”
顧雲影重重的歎息一聲,拉著韋後走到了寢宮內殿,在他們剛才翻雲覆雨過的地方坐下,深深的看了韋後一眼。
韋後被他看的一陣心慌意亂,不自覺的低下了頭,局促不安的問道:“是……皇兒嗎?”
顧雲影點點頭,若有若無的勾起了一抹耳畔的烏黑長發,歎息道:“是啊,風禺這孩子,隻怕早就知道了……”
韋後一聽,頓時胸口揪得陣陣發緊。她就知道,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兒子會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隻是她身不由己嗬……
顧雲影瞅著韋後此刻六神無主的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太後的威嚴與鎮定?不由得心中柔情打動,抱緊了她,柔聲勸慰道:“別擔心。風禺這孩子,自幼就有主見。相信他會明辨是非的……”
“明辨是非?”韋後忽然一把推開了顧雲影,神情激動起來,嚷嚷道:“雲影,你在開玩笑麽?風兒今年才十三歲!十三歲,他親眼看到自己的母後與別的男人上床,與一個不是他父皇的男人在他父皇的龍床上顛鸞倒鳳,你讓他怎麽想?他以後會怎麽看我這個做母後的?!”
“嫣兒……噓,別這樣……”顧雲影無奈的緊緊抱住了韋後,心裏也是同樣的惶恐不安。
自從顧雲影入宮當了帝師之後,楚風禺對自己一直禮遇有加。而自己也很喜歡這孩子的聰明與堅強,更因為愛屋及烏,甚至將他當作自己的孩子,把自己平生所學親囊相授。
然而,這一切隻是在楚風禺知道自己與韋後的關係之前……如今,風禺目睹了剛才的那一幕,今後會如何?
顧雲影心裏很清楚,楚風禺雖然小,但他畢竟是個皇帝,再小的皇帝也有皇帝的尊嚴,豈容別人侵犯?顧雲影很清楚,楚風禺這孩子,將來定然不是普通的皇帝。那麽,他會如何懲罰自己呢?……
太後的寢宮之中,顧雲影抱著瑟瑟發抖的韋後,心中複雜不已……
而寢宮之外,漫天漫地的雨,如同瓢潑一般落下來,淋濕在楚風禺的頭上,臉上,身上。淋濕了他的發,他黑色的衣服,還有他瘦弱的身軀。
這一刻,楚風禺顯得那麽狼狽,那麽微小,那麽無助。一點都不是朝堂上那個談笑自如鎮定威嚴的小皇帝。
夜很冷,冷風冷雨吹打著人的臉,楚風禺裹緊了自己已經被淋濕的黑色衣袍,臉上有液體落下,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其實,楚風禺一直都知道,母後隻是一個毫無根基的女人。想要在複雜奇詭的朝政之中站穩腳跟,簡直就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但母後卻成功站穩了腳跟,成功把自己推向了帝位。這不止需要母後的堅強和聰明,更需要的是她的犧牲。代價是巨大的,多年以來,母後一直忍辱負重,周旋在那些臣子之間,以此換來大臣們對自己的支持,保全自己的平安。
對於母後的犧牲和奉獻,楚風禺從心底裏對母親感到感激。而朝中那些關於母後的風言風語,他隻能假裝不知道。偶爾母後垂簾聽政時,看到那些大臣們不懷好意的暮光,楚風禺恨不能將他們一個個誅心挖眼!
但楚風禺同時也很清楚,母後也隻能是幫助自己平衡勢力,而自己要站穩腳跟還為時尚早。如今,自己隻是個羽翼未豐的君王,朝政勢力無法完全掌控,甚至連性命都握在別人手裏,所以隻能隱忍下去。在那一年父皇離去的亂軍之中,他就學會了隱忍,學會了保全自己。
母後說過,笑到最後的人,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隻是如今……羽翼未豐的小皇帝,楚風禺忽然立足,站在瓢潑的狂風大雨中,猛然握緊了拳頭,忍不住向天“啊——”的長長咆哮一聲。
他很想哭,很想大聲發泄,想奔跑,想撕爛些什麽。他再也不願意這樣辛苦的隱忍下去了,太累了,太累了……
風雨之中,楚風禺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夜色越來越黑,宮燈全部熄滅了,少年已經不去看前麵的路。
忽然之間,“噗通——”一聲,楚風禺摔了一跤。
這一跤,讓楚風禺的憤怒越來越深了。為什麽,就連今晚的路都跟自己過意不去?!他猛地一手捶打在地上,正準備起身,然而,就在這時,前方薄暮般的夜色裏,出現了一隻柔軟白皙的小手。
一個溫柔甜美的聲音輕聲道:“起來吧——”
楚風禺下意識的便將自己的手交到了那隻手裏,任由手的主人用力將自己拉起來。這一刻,他簡直想死了,好歹也是堂堂九五之尊,卻如此狼狽。
他站起身來,狼狽的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泥土,低著頭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
卻不想對方似乎對他很好奇,淡漠的聲音裏又帶有一絲關切的問道:“小太監,這麽晚了,外麵下著這麽大的雨,你一個人跑到禦花園裏來做什麽?”
楚風禺抬起頭,目之所及,隻能看到在昏暗的夜色裏,有一個穿著粉白色宮裙的女子,她站在自己麵前,就那麽靜靜的立著,微微的笑著問自己話。
天地之間,風雨寂靜,仿佛再大的風浪,都不會激起她絲毫的反映似的。
楚風禺一瞬之間,就被女子身上這股靜靜的恬淡和優雅所折服。這是一種強大的自信,冷靜的淡定,對世事變化漠不關心的冷然,是自己眼下最渴盼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