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論戰
祁鴻睿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恍然一笑,嗬了一聲,沒有說話。
那個笑容,似冷笑,又似讚賞,讓人捉摸不透。林青青不由得有些後怕,她怎麽老是一得意起來,就忘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不是自己過去認識的那個男人了。現在的他,可是對自己掌握著生死大權的呀。
盡管,現在的自己已經是不死之身。但她總不能在他麵前表演給他看不死之術。
林青青眼巴巴的看著祁鴻睿,可憐兮兮又充滿期盼。
祁鴻睿本想怒斥她一頓,卻見她撅著的紅唇,終是不忍心,隻得笑著伸出一隻手,在她額頭輕輕一戳,笑罵道:“你呀……”
他後頭的話還沒說完,卻全都梗咽在了喉嚨裏。
林青青也是呆住了。
隻因為這個細微的小動作,曾經是他們之間最常有的動作。在璃國嫁去西祁國的路上,他們曾有一段路同車,每當祁鴻睿不讚成林青青的意見時,總是這般寵溺的戳她額頭,或者心滿意足的撫摸著她的腦袋。隻是如今……
祁鴻睿的手很快的離了她的額頭,臉上的笑容似乎也收斂了,就連神情也變得冰冷起來,淡淡的說道:“依朕看,隻怕你是想勸朕回到大祁,最好再也不要對東楚刀兵相向才是,對吧?”
林青青眼巴巴的望著他,很想點點頭說是,卻又不得不低下頭哀歎一口氣,裝作十分苦惱的樣子頭痛道:“祁國皇帝不要拿我取笑了,我知道一統天下是你的心願,誰也不可能改變你的理想。更何況,我隻是一個小小人質,我的想法有什麽用呢?難道你還會因為我的勸誡就放棄攻打東楚國嗎?”
祁鴻睿聽了她這話,卻是眼前一亮,然而那光芒卻是很快的又黯淡下去。他雙手交叉握著,不易察覺的揚了揚眉,冷聲道:“噢?是嗎?你怎知朕誌在天下?何以見得?”
這人好不要臉,狼子野心天下皆知,而他居然還堂而皇之的問自己!既然他問起來,林青青也不再害怕,反而是幹咳一聲,壯了壯膽子,道:“天下間所有的皇帝,沒有不想一統四海君臨天下的,大祁的皇帝也不例外吧?我想,若不是因為如此,你也不會背叛自己最愛的女人,親自將她推到火坑,隻為了順利收服璃國,不是嗎?”
林青青的話音既落,室內,頓時一片寧靜。
祁鴻睿靜靜的看著她,仿佛要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什麽來。然而,她那璀璨晶瑩的眼神裏,除了一片純淨,便什麽都沒有。
過了片刻,祁鴻睿點點頭,又緩緩的搖頭。修長整潔的手指握住了青玉茶盅,聲音堅定的說:“你說對了前麵一半,但卻猜錯了後麵的一半。”
“喔?是嗎?不知靈兒說錯了哪裏,還請祁國皇帝指正。”林青青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她,稱呼自己為靈兒理直氣壯。她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從前的林青青已經死了,當她來到祁鴻睿身邊,就必須時刻記住,此刻的自己,是一個名叫“靈兒”的東楚國女子。
祁鴻睿的聲音淡淡的但卻帶著無可置疑的力量,道:“朕要一統天下,不止是為了君臨天下,更是為了結束四海戰亂民不聊生的混亂局麵。朕要給這片天下一個太平盛世,一個安寧康盛的統一的東方大國!”
林青青略帶譏諷的撇撇嘴說道:“說得比唱的還好聽!莫名其妙就發動戰爭,讓天下間陷入戰亂,血流成河,萬裏枯骨,民不聊生,結果卻說是為了天下太平,為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哈,這真是我見過的最可笑的事情了!”
祁鴻睿深邃的黑眸鎖住她的眼神,繼續說道:“你以為即使朕不發動戰爭,這天下就能從此安寧和平嗎?”
林青青一愣,她倒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祁鴻睿不待她回答,接著說道:“當初的祁國先皇,正是從一個四分五裂的封地王爺手中揭竿而起,是他平息了當時祁國內部四分五裂的戰亂,將祁國變成了一個團結緊密的大國。若是沒有他,現在的祁國依舊是許多個小國和王侯,諸侯爭霸,今日你打我的天下,明日我再奪了他的疆土,戰亂不息,流血不止,黎民百姓更是苦不堪言,連春耕秋收的機會都沒有,談何太平日子?”
“若沒有祁國的和平,哪來祁國的壯大?現如今天下間的局勢,也如同當初的祁國一樣。一年前還有璃國,現如今隻有東楚國與西祁國。難道你以為,即使朕不對東楚國發動攻擊,東楚幼皇成年之後,蓄勢待發,那時朕卻日益衰老,他便不會攻打西祁國嗎?”
林青青被祁鴻睿問住了。這個問題,也是她從來不曾思考過的。但是從太子林燁的身上,她深深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天下間沒有任何一個皇帝甘於自己的一小片天下,都想擴大疆土,君臨四海。
祁鴻睿見她似乎在思考自己的話,用一句話做總結陳詞,十分肯定的說道:“因此,戰爭,是為了天下和平。朕要的,是天下從此一統,再不分什麽西祁、南璃與東楚!而是天下間的所有黎民百姓同為一家人,和睦相處!”
祁鴻睿說著逐漸激動起來,他站起身,雙手展開,仿佛已經將天下擁入懷中,激情澎湃。
林青青抬起頭看著這個麵容肅穆的男人,久久無語。
祁鴻睿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宏圖偉業中,待冷靜下來之後,也隻是淡淡一笑,再次坐在林青青麵前,平靜的看向她,問:“如何,你還覺得朕有錯嗎?”
林青青瞅著他,半響,才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你戰鬥是為了天下和平,但你的戰鬥,卻破壞了和平,讓黎民百姓血流成河,一將功成萬骨枯,你可想過?不管戰還是不戰,苦的,總歸是老百姓,而不是你這樣高高在上的當權者。反正率兵打仗的時候,你也不用衝鋒在最前麵,哪知道那些戰死沙場的士兵們的兄弟妻兒失去親人有多痛苦?”
祁鴻睿聽了林青青的話,瞬間眉頭深鎖,似乎很是不滿。他從來沒有想過,另一個女人,也有這般才思敏捷的思維,而且還敢於發表與自己不同的意見。她的咄咄逼人與心懷仁善,像極了從前的林青青。
林青青也瞪著祁鴻睿,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後,林青青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又說了不該說的話,便裝作若無其事的移開眼睛,捂著嘴打嗬欠道:“好餓,好困……反正我知道我是說服不了你的,你是祁國的皇帝,我也就隨口那麽一說,別在意。”
祁鴻睿忽然氣惱起來。這個女人,為何口口聲聲總是說自己是“祁國皇帝”而她是人質?她非得這樣把自己和她劃分開來麽?難道自己區區一個帝王竟會配不上她?
旋即,祁鴻睿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有些駭然。他為何要這樣在意她的想法?
臉上的神情再度恢複到冷漠如山,祁鴻睿一邊收拾白玉棋子,一邊淡漠的說道:“至少有一點你說服了我——明日,朕會下令,大軍回到璃國,休養生息,待過了冬季再戰。”
林青青聞言,心中一喜,但卻不能表現出來,隻是低下頭,若有若無的笑了。不管如何,至少眼下,她為東楚國贏得了時間。至於今後,祁鴻睿會不會對東楚國開戰就另當別論了——即使祁鴻睿不那麽做,她還打算殺了祁鴻睿呢。
想到這裏,不知為何,胸口卻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她抬頭,又看著眼前這個神情淡漠如冰山一般的男人,他明明是自己的仇人,殺母之仇,奪國之恨,欺騙之辱——哪一樁都不可原諒!但為何,自己想到要殺死他的時候,心裏依然會難過呢?
林青青搖了搖頭,驅走腦海中那些淩亂的想法。此刻,她隻是想平靜的度過這些還能相守在一起的日子。無論如何,由始至終,他都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不管是愛,還是恨,自己的命運,注定了與這個男人糾葛牽扯不開。
晚飯是祁鴻睿派人送進來的,依舊是他吃,她看。
自從長生不老之後,林青青就沒什麽食欲,基本上不吃東西。最初祁鴻睿強迫她吃,她連連擺手說自己根本吃不下,現在祁鴻睿也懶得管她。但為了避免他起疑心,偶爾林青青還是會夾一筷子,閑著也是閑著,吃點東西就當是打發時間了。
祁鴻睿斜睨了她一眼,忽然盛了一碗粥推到她麵前,道:“多少也吃一點吧,你吃的這麽少,餓病了算誰的?”
林青青白了他一眼,忽然自言自語的苦笑道:“現在倒好,再也不用苦惱如何減肥了。”
“減肥?”祁鴻睿若有所悟的看著她。
林青青一時語塞,隻好支支吾吾的一邊吃粥,一邊含混不清的搪塞過去。她要怎麽能給他解釋這個現代詞語?這個年代,並沒有以瘦為美的觀念。
撤掉晚飯之後,房間裏依然隻剩他們二人,眼看著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外麵依舊在下雪,林青青瞅了瞅那張床,想起昨晚的香豔場景,有些尷尬的低下頭,用幾乎隻有自己能夠聽得見的聲音道:“那個……今晚,我睡哪裏?”
祁鴻睿一愣。他還真沒用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是瞅著林青青臉色如同火燒雲,唇角的笑容也不自覺放大,他走到林青青麵前,修長食指勾起她的下顎,頗有些惡作劇的壞笑著反問:“你說呢?”
林青青被迫抬頭,對上了他深邃的黑眸,那一雙如寶石般的眼睛,仿佛夜幕中的星子,將她的意識全部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