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山中歲月容易過,寒來暑往,轉瞬間,三百年便過去了。緣衣出關的日子也到了。


  天族一千歲成年,一千歲之前無論多大,一直呈現的都是孩童模樣。君旻今年一千歲,三百年前軟軟糯糯的小團子如今長成了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手中劍花耍的有模有樣。少年俊臉棱角分明,一雙丹鳳眼堅毅多情。


  梓潼這些年眼睜睜看著小殿下從團子長成少年郎,餘光瞥見躲在假山後麵紅著臉偷看小殿下的小仙子,禁不住捂嘴偷笑,心道:小殿下這魅力是越來越大了,再過幾年,怕是來偷看小殿下的人更多了,到時候娘娘該操心了。


  若安現在就很操心了。三百年前,緣衣閉關,君旻短時間內不能離開天族,若安高興了好一會兒。當時若安想著,君旻年紀還小,孩子心性,三百年過後,恐怕早就把這回事忘了。自己再去找天君商量商量,換個方法解決邪骨,誰想君旻卻並不是那麽想的。


  重華宮中,君旻以一個利落的轉身收劍的動作結束今日的早課。自君旻成年以來,早課便將枯燥無味的理論課改成了實踐課程。練劍時還不覺得有什麽少年這些年有什麽變化,但少年收劍起身後,赫然可見少年這兩年的成長。


  梓潼早早候在一旁,見小殿下結束早課了,立馬奉上剛浸濕的棉布。


  君旻接過棉布,擦拭額角的汗珠,道:“今日魔尊是不是要出關了。”少年聲音清雋,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幾分青澀,話語中夾雜著幾分遮掩不住的喜悅。


  梓潼躬身接過棉布,小心打量君旻的臉色道:“魔尊今日是出關了,但是娘娘說,讓小殿下早課結束後老老實實待在重華宮,哪也不許去。”


  君旻眉間漸漸浮上冰霜。


  一直暗暗打量君旻神色,眼見君旻臉色冷了下來,梓潼連忙低眸道:“娘娘還說殿下也可去藏書閣中包羅萬象,殿下定能靜下心來。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說完,梓潼悄悄抬眸。


  君旻臉色果然不太好,沉默許久,道:“我們去見母妃。”


  這一年君旻剛成年,身上少年氣息很重,但是已經學會遮掩心事,處事也十分穩當。但每每涉及緣衣,在梓潼眼裏小殿下就不像小殿下了。君旻心中有事,步子急切,梓潼踉踉蹌蹌地跟在身後,心裏哀嚎:隻盼太子殿下在太華殿中,這兩位神仙打架的時候,能夠換個人來遭殃。


  然而,盼什麽不來什麽,太華殿中,隻有天族天妃若安,那位太子殿下處理政務去了。若安出身西海,是西海龍王最寵愛的小女兒,從小便是嬌寵著長大的。又與天族太子殿下青梅竹馬,自若安及笄大典後,零瑜便三書六禮,青鳥迎親,一步步將這位龍族的小公主拐回了天族。


  若安幸運,與零瑜青梅竹馬,又是兩情相悅,雖表麵上說是天族與龍族聯姻,但私底下誰不羨慕這對神仙眷侶的愛情。很多被嬌寵長大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些小毛病,但若安不是。她心思純善,性子也最是溫柔,除了對零瑜有時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這也算是夫妻間的情趣,無傷大雅。有了君旻後,若安的心思細膩許多,雖會因為君旻頑劣懲罰不盡心的小仙,但從來都是有理有據,不會無理取鬧。在天族眾人眼中,這位是十分得民心得。


  但今日這位得民心的太子妃卻頗有些無理取鬧的意味,梓潼在後麵抖著腿看這兩位吵架,或者說是若安單方麵的發脾氣。


  “你若是真拜了魔尊為師,且不說她的性子如何,若是你不能化解她體內的邪骨,不能阻止邪骨蘇醒,魔神降世,屆時,你的師父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神,你身為天族小殿下,你該當如何?”


  若安凝視著君旻,又道:“還是說,你要按照天君的說法,若是不能用情來阻止魔神蘇醒,你便要找機會將教你功法的師父殺死?”


  梓潼在心裏分析著天妃的話,內心止不住的點頭,天妃所言有理,這無論什麽結果都是師徒兩反目成仇,最後兵刃相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既然如此,又何必去牽扯出這一段情緣。


  然而,無論是若安還是梓潼,都在下意識忽略一個最好的結果,那便是君旻可以用情打動緣衣,邪骨消失,魔神再無蘇醒的可能。


  君旻抬頭打斷若安:“還有一種可能,便是我們都很好,魔神也不複存在。”


  若安氣笑了,“你以為邪骨是什麽?魔神是什麽?女媧大神當年補天時,耗盡靈力煉出五色石,又殺神鱉,取其足撐四極,是為天柱。神鱉被殺後,怨氣殘留,吸食妖魔煞氣,最終形成邪骨。”


  若安看向君旻:“便是女媧大神彌留之際都未留下除掉邪骨的猜測,你以為你們憑借猜測真能阻止魔神蘇醒。”


  若安說完,少年久久沉默不語,梓潼差點以為小殿下這是同意娘娘的話,娘娘的勸解生效了。


  若安眼底也浮上笑意,下一刻卻見少年撩袍跪下,身姿挺拔:“母妃說的話,兒子心裏明白。隻是三百年前,魔尊於蒼梧山救我性命,這份情,兒臣不得不報答。”


  少年聲音尚顯稚嫩,話語裏的堅決確是不容忽視的。若安打量著少年,突然就明白,君旻是真的長大了。他有了他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一刻,欣慰、失落、擔心刹那間如潮水般湧來。


  良久,若安扶起君旻,柔聲道:“你長大了,既然你心意已決,娘親不攔著你。隻是,千萬保護好自己。若是情況不對,謹記天君的話。”


  若是沒有辦法,你就動手殺了她。想到那句囑咐,垂在兩旁的手,條件反射地緊握住手心。半晌,君旻低聲道:“好。”


  緣衣一出關,就看到鬼卿皺著張臉站在她麵前,一副有話不知該不該說的模樣。


  “有話就說。”緣衣不耐煩道。


  鬼卿上前一步道:“尊主,自您閉關後,天族的小殿下總是前來魔域,口口聲聲道要拜您為師。”


  天族的小殿下?緣衣眉頭微蹙,想了好一會兒,直到一雙如琉璃般幹淨的眼睛出現在腦海,緣衣才回想起來,懶懶道:“他啊。他要拜師,我便要收嗎?下次他若是再來,直接趕出去。”


  鬼卿又道:“那位小殿下手裏拿著一塊玉佩。”


  玉佩啊。緣衣懶散的視線逐漸清明,她好像是送過一塊玉佩給離墨。


  緣衣不喜魔域,其實也不喜天族,一個煞氣過重,一個冷冰冰的,她都不喜歡。她喜歡凡間,那裏有食物的香氣,可以看到喜怒哀樂。但是當年不周山倒,妖魔肆虐。天族雖然將大多的妖都封禁在大荒之中,但總有些漏網之魚在外麵興風作浪。


  緣衣拉著離墨在凡間遊玩時,恰好偶遇了在逃的挈鉤鳥在人間作亂。挈鉤鳥一族喜歡群居,當時兩個人雖修為高深,但那是他們第一次麵對真正的敵人。緣衣作戰經驗不足,不小心被挈鉤鳥王所傷,是離墨替緣衣擋下了致命一擊。


  當時離墨捂著傷口,笑道:“緣衣,我剛才可是救了你。你不是喜歡凡間嗎?凡間有句話,叫救命之恩當”


  緣衣不解,追問道:“當什麽?”


  離墨看著麵前懵懂無知的姑娘,還是咽下那句“當以身相許”,笑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自然是應該報答我了。”


  緣衣“哦”了一聲,她倒是真不明白這個說法,那既然有這個說法,自然應該是允諾的,於是小姑娘拍了拍胸脯,揚著小臉,笑道:“雖說我不太理解什麽湧泉相報,但你救了我,這是因果,因果便要償還,你要我償還什麽?”


  小姑娘一臉坦率,眼神明亮,離墨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無地自容,小心翼翼地躲過了緣衣亮晶晶的眸子,道:“我剛才路過凡間一個小攤販,見上麵有塊刻著比翼鳥圖案的玉佩。玉雖不是好玉,但雕工精湛,我很是喜歡,不知可否麻煩緣衣帝君將玉佩買來送我。”


  緣衣不明白,一塊凡間的玉有什麽好喜歡的,但還是跑去買了玉佩,將玉佩送給離墨。但總覺的這麽一塊玉佩便抵了救命之恩未免太隨便,又道:“我將這枚玉佩送給你,也許你兩個願望,你將來若是有事找我,就拿著玉佩找我,我一定幫你。”


  離墨握緊玉佩,聽了這話道:“怎麽?難道我沒有這枚玉佩,你便不幫我了?”


  緣衣歪著小腦袋想了想離墨對她的好,最終搖搖頭道:“沒有這枚玉佩,也會幫你的。”


  離墨笑了,笑的很開心。


  但是兩人關係很好,離墨從未拿過這枚玉佩出來,緣衣再次見到這枚玉佩,是七萬年前天魔大戰。


  當時離墨已經死了,緣衣殺掉魔尊,率領魔兵直抵九重天。天界不敵,關鍵時刻,辰燁拿出這枚玉佩,遞到緣衣麵前,道:“離墨之前將這枚玉佩交給我,他希望你不要真的入魔。緣衣,停手吧。”


  當時人人都殺紅了眼,緣衣也不例外。她紅著眼睛,好半晌才想起來這枚玉佩的來曆。


  思及離墨,她將玉佩緊緊攥握在手心,半晌道:“說吧,你的要求是什麽。”


  辰燁道:“退兵。此次戰役天魔損失慘重,不如訂下和平約定,各自休養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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