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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麼近,這麼遠

  柳兒不知何故失,竟足掉下了水! 

  幸好一個好心的船家路過,二話不說將她拉上了岸,柳兒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天色微暗,船家處收留她,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柳兒渾身濕透地坐在河堤上。這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天都黑透了,柳兒仍是抱著身子坐在河堤岸邊,一副家可歸的模樣。 

  船家幾次路過,瞧著她可憐,給她遞了饅頭,還幫她生起了火。只是論船家問她什麼,柳兒都一概不理,只是低頭捧著個冷饅頭怔怔發獃。 

  船家奈嘆氣,搖著頭離去。 

  又過了一小會,不知何處颳起了風,朦朧月色下,一襲淡藍緩緩降下。 

  翎雲落於柳兒身側,方才還似木頭人般的柳兒,手中饅頭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她唯唯諾諾地舉目,偷偷瞄著月下翎雲冷冷清清的臉,不余時,喉頭竟起了梗咽的低泣聲…… 

  那一聲聲宛如細絲的抽泣,讓翎雲的心微微軟了軟。 

  今日的事,柳兒確實很令他失望,特別是在她三番兩次對挽雲出言侮辱時,若不是顧及著她女兒家的面子,翎雲險些當場怒起! 

  現在冷靜下來想想,柳沁兒畢竟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即使做錯了什麼,自己也不能對她太過苛責。再者自己雖救過她一命,但她也懂得知恩圖報,說到底,柳沁兒也算是個好女孩。 

  平日里她存了份什麼心思,翎雲自然明白,但他總以為時間能沖淡一切,所以從未真正在意過。 

  只是照如今來看,柳沁兒非但痴心不減,反有越演越烈的勢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有些話哪怕再傷人,還是得面對面的說清楚。 

  主意已定,他清清淡淡地啟口,喚道:「柳姑娘。」 

  「翎雲大哥!」 

  柳兒楚楚可憐的抱著雙臂,顫顫道:「我好冷,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翎雲的目光在柳兒身上一轉,當看見她唇色有些發烏時,他低低應了聲「好」。 

  「可是我走不動……」柳兒垂著頭忸怩,不敢直視他的眼。 

  看著柳兒嬌羞的模樣,翎雲腦中突然間閃過挽雲的眼神,那死不服輸的倔強里還摻雜著一點俏皮的可愛……想著想著,清清冷冷的玉人臉上,竟也漸漸揚起了微微笑意。 

  若是換了風挽雲,即便走不動,也一定會咬著牙硬撐下去。 

  是啊,天底下的女子又有幾人能像她一般,不管面對的境地多麼慘烈,從來不願以女子的柔弱示人。 

  「翎雲大哥,我們回家。」 

  怯怯的女聲終於讓翎雲回過神來時,他怔了怔,有些不自然的僵直著手臂——柳兒不知何時已經乖巧的伏在了他的懷裡。 

  思緒有些混亂,可雙臂下冰涼的觸感凍住了他即將脫口而出的那聲拒絕。 

  短暫的猶豫后,他轉身,抱著柳兒大步離去。 

  湖面時不時捲來刺骨的寒風,岸邊波浪此起彼伏地拍打著河堤,應和著風裡呼嘯著的聲聲悲鳴,彷彿是在共同訴說著一個纏綿而悲涼的故事。 

  今夜,甚涼。 

  當翎雲抱回昏昏沉沉的柳兒時,夜已深。 

  街巷裡傳來紛紛雜雜的腳步聲,時不時的有人拿著木桶從他們身邊擦過,皆是行色匆匆的模樣,誰也暇看上他們一眼。 

  而不遠處的上空,黑色濃煙滾滾沉沉,伴著火燒木頭的劈啪爆裂聲,空氣里瀰漫著一股難聞的燒焦味。 

  右眼驀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即衝上翎雲的心頭,頓時后襟微涼。 

  「柳姑娘?……誒呀這不是柳姑娘嗎!」 

  街巷裡一位大媽眼尖,一把衝上來撲著扯著柳兒的衣袖,臉上寫滿了焦急。 

  「你去哪裡了?你家著火了!火勢大著呢!誒?孩子們沒跟著你嗎?」 

  腦中轟的一聲響,素來淡定的翎雲臉色倏然煞白。再也沒有多餘的想法,他一把將柳兒放下,衣袖一揮,淡藍身影轉瞬即逝。 

  「翎雲大哥……」柳兒虛弱著身子也想跟上去,可惜步子搖晃得厲害,沒走兩步又倒在了大媽的懷中。 

  「誒呀柳姑娘!你沒事?」 

  大媽嘹亮的嗓門立即引來了另幾名婦女的注意,大家像發現了獵物一般,一哄而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趕忙安慰柳兒。 

  「柳姑娘別急,我家男人去救火了,會沒事的……」 

  「孩子們應該去別處玩了,沒人看家這才起了火,你也別太擔心啊!」 

  平日里街坊鄰居對這個嫻雅的女子很是喜愛,今晚出了這麼大的事,消息一傳開,男人們第一時間拿起木桶就往她家趕,女人們奈手不能提,只能站在一旁干著急。 

  柳兒急促地喘息著,她掃了眼圍在自己身周一圈的大媽大娘大姐們,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麼,大夥見狀立即噤聲湊上前聆聽,卻看她哆嗦著身子,兩眼一翻突然昏死了過去。 

  「柳姑娘!」 

  「肯定是嚇的!快掐人中快掐人中啊!」 

  女人們手忙腳亂的救治著,不余時,柳兒終於緩緩睜開了眼。她淚眼朦朧地看向家的方向,喉頭梗咽著,半響才道:「勞煩各位姐姐們扶我回家。」 

  女人們本想再勸幾句,但當看見柳兒幾近乎固執的眼神后,都默默的閉上了嘴,攙扶著她一步一停的向滾滾黑煙處走去。 

  柳兒的步子很虛,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當她們趕至家門前時,火勢已經差不多都被撲滅了。 

  男人們三三兩兩的站在大院內,大夥心裡都覺得有些奇怪。這火看著來勢洶湧,可燒著的只有前廳,甚至連內室都沒有燒著,火就已經被撲滅了。 

  難道是因為大夥來得及時,火剛點著他們就來了? 

  ……也不對啊!若是火剛剛燒起,照理說家家戶戶都關門閉室的,誰知道他家著了火? 

  街坊領居們察覺到事有蹊蹺,一個個開始埋頭苦思,究竟是誰第一個在街巷裡嚷嚷「柳家著火了」的來著? 

  摸摸腦袋抓抓頭髮,大家回憶了半天,可是現在都記不起來了。也是,當時救火要緊,哪個還有心情去管到底是誰通知的呢? 

  柳兒扶著院門,抬頭看著院中那一襲淡藍,他的身上東一塊西一塊帶著被熏黑的印記,有些狼狽,顯然是才從火場里衝出來。 

  翎雲背對著她的方向,低頭似在看著什麼,負在身後的雙手成拳,細碎的骨頭咯吱聲里,他的五指正在狠狠地碾壓著自己的掌心! 

  冷冽的氣息沉沉壓下,形卻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不知是哪颳起的風,綿長而鋒利,涼得在場所有人都不禁縮起脖子抖了抖。 

  柳兒瞧這陣勢,嚇得立即慌了神,一把開身邊扶著的手,雙手提群快步衝上前。 

  「翎雲大哥,孩子們都……」 

  當柳兒看見翎雲的眼睛時,她的心臟不禁一陣猛烈蜷縮!在這樣殺氣濃郁的視線里,柳兒傻傻張著嘴,甚至忘記了自己還要說什麼…… 

  她怔怔地看著他,須臾,隨著他的目光一寸寸下移。 

  「啊!」 

  當柳兒看清楚翎雲面前的慘景時,她再也法站立,尖叫一聲后直接撲倒在地。 

  站在一旁的男人們皆扭過頭去,捂著嘴拚命壓下胃裡想嘔吐的衝動。 

  翎雲身前,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三個孩子。 

  展鵬,小燕,小鷹。 

  孩子們是被翎雲從內屋裡抱出的,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被燒的痕迹,喉間巨大的豁口表明,三個孩子都是死於一刀封喉。 

  兇手好像對孩子們萬分痛恨一般,一刀殺了不解氣,還狠心將孩子們的臉劃得肉糜一般血肉模糊,黑色的血痂一塊塊粘連著他們臉上的肉渣,面目爛到已根本法辨認…… 

  孩子們一個個都驚恐地瞪著眼——那被凝固了的辜眼神像是在拷問所有人,為什麼會這樣?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風裡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隱隱夾雜著一絲淡淡的鹹味。 

  街坊鄰居們偷偷抹淚,他們被孩子們臨死前的眼神深深震撼!怎會有人如此喪盡天良?面對手縛雞之力的孩子們,居然也下得此狠手! 

  他媽的真是豬狗不如! 

  翎雲閉上眼,只覺得天地間一片眩暈,負在身後的手早已捏得失去了知覺。 

  他找遍了四合院所有的地方,連天井下都找過了,唯獨找不到風挽雲和鶯兒。 

  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是她? 

  不,不是她。 

  不是她? 

  不是嗎?真的不是嗎? 

  風挽雲,風挽雲,風挽雲。 

  一聲低過一聲的嘆息,翎雲蒼涼的舉目,萬里之上,是永遠默然遙照,不諳恩怨情仇的月光。 

  月色里,曾映照過兩次他們間的不期而遇。那般驚喜里略帶痛意的情,不知不覺中竟撥亂了他十九年來不曾旖旎的心。 

  而今夜,凄冷的月光下,擺在他面前的還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局。一如往常一般,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她。 

  究竟人的一生中要經歷幾個這樣的月夜?不解,懷疑,猜忌…… 

  身後傳來一聲驚呼,短促的一聲「啊」,卻似好像會傳染般,人們一個緊接著接一個的叫出聲來,一連串的驚呼在一片低低哭泣聲中格外刺耳。 

  身體微微震了震。翎雲僵硬著脖子,緩緩回頭。 

  門板處倚著水藍衣裙女子,她的懷中抱著一個小小包裹,目光冷如蒼穹山巔倒掛的千年寒柱,卻毫不避讓的落在他身上。 

  或者說,穿透他的身體,望著地上三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半響,挽雲冷冷笑了笑,道:「看來,我還是被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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