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裂
山風,乍然生起。
徹骨冰風從四面八方密密攏來,林道間落葉聲捲起,圈圈繞繞收成環狀,將哄鬧的北匈族人們包裹其中。
不遠處的楓樹之巔,倉惶趕至的白衣少女雙拳捏得泛白,額上汗水瞬間蒸發成蒙蒙白氣氤氳,雙眼紅腫似那燒紅了的鐵烙,竟比滿枝的紅楓葉還要深上幾分!
人群之中,林雲蒼白的臉烏青的唇,刺目鮮血淋漓一身,就像失去靈魂的木偶般任人扯來拉去。
幻像居然是真的……是真的!
混蛋!!!
寬大衣袖風中滾滾,挽雲渾身散發出的凌厲氣勢瞬間凍結了她腳下那條繁枝,掛著霜白的楓葉紅得妖嬈,像極了他灑落滿地的鮮血。
下一瞬,挽雲橫甩衣袖,衣袂翻飛間簌的將身型化作一柄尖刀利刃,滕然一躍至最高點!
族人們只顧著哄搶「軍功」,壓根沒注意到即將降臨的災難,直到他們手中明明滅滅躍動著的火把忽然之間熄個乾淨,才後知後覺的傻傻仰頭。
只一眼,所有人全部呆立在了原地。
頭頂正上方,白衣少女衣袂翻飛宛如一隻展翅翱翔的飛鳳,猩紅的雙眼帶著仇恨帶著憤怒帶著不顧一切的勢氣與決心,霍然從半空中朝他們俯衝而下!
「快逃!」
不知誰先喊了句,惶恐與騷動立即傳遞開來,北匈族人們拔腿就想逃散,卻還是遲了一步。
白影飛箭般橫劈而下,純白真氣附著在挽雲的身周,與空氣摩擦生出刺耳的尖銳之聲!
那些寫在風中的滴滴淚水,此刻化作一曲鳳之鳴,悲亢而撕心,橫掃著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頃刻之間,響徹三山,震動河川。
逍遙殿秘傳武功,鳳舞蒼穹。
只此一舞,卻是此生之最。
很多年後,北匈族人間仍流傳著這樣一個神話:為了救情郎,痴情少女感動上天,因而得山神力助,以山為鼓,以河為瑟,一曲飛天鳳舞橫掃千軍,翩翩白衣少女手挽情郎,兩人同化作一龍一鳳,深情纏綿著飛天離去。
可惜現實沒有神話里那般美好。挽雲在眾目睽睽下抱起昏迷不醒的翎雲飛身離去,連仔細看一眼他的時間都沒有,哪裡開闊便往哪裡沖。
沒有前路,她便用真氣開道,橫衝直撞的好像只想衝到世界的彼端。
從未有過如此的瘋狂,不管不顧只想用疾速的狂奔逃避眼前的現實,逃避自己懷中男子氣息幾近於的慘痛事實……
不敢低頭看一眼,一眼都不敢!
剛才遠遠的一瞥,那喋血一身的淡藍,就幾乎碾碎了她的心!
感覺到雙手緩緩被一股溫熱和濡濕侵染,銀牙都快咬碎的挽雲再也忍不住,只有揮淚雨下。
此刻情感的迸發亦是空前絕後,在那樣含淚的極致心痛中,塵封多年不曾躍動的心,一旦開啟,便是千刀誅心。
林雲,既然此趟之行如此危險,為何不要我與你同行?
其實早就該想到,那樣溫柔的你怎麼可能會嫌棄我、想丟開我?
你,只是不想牽連於我。
……
淚水洶湧得似是滔天河水,瞬間將挽雲狠狠吞沒。
縱然再多的後悔,也不能將時光重新調回一天之前,將她帶回那場背對而去的默然分別。
為什麼要給我渡那麼多的真氣?如果你沒有給我渡真氣,你也不會傷得如此之重!
為什麼你給我了所有的信任,我卻總是被虛偽的表象所欺騙?
沐挽雲,那時你明明有過懷疑,懷疑林雲怎麼可能如此對待自己……為什麼那時你不堅持自見!為什麼你要死撐著那層面子?為什麼你不放棄那謂的自尊,不顧一切也要跟著來!?
我錯了。
林雲,我錯了……說好了要坦誠相對,我卻還是沒有相信你,沒有相信自己……
林雲,快醒來罵我不守信用,快醒來罵我虛偽自私!
林雲,求求你,不要再流血了,求求你,求求你……
決堤的淚水蘊開濃烈的猩紅,挽雲一身素白早已被染得紅濁,腳下步子卻一步未停,絕頂輕功本就是世人望成莫及的,何況處於瘋狂狀態下的她?不斷聞訊趕來想要攔截他們的北匈族人,早就被挽雲遠遠甩在腦後。
不知跑了多久,鬱鬱蔥蔥的山林忽然間撤去,橫亘在眼前的是一條潺潺溪水,清且冷冽地承載著天上那輪銀光月色。
不行,再這樣下去林雲真的會流血而盡!得想辦法替他止住傷口……
挽雲將林雲輕輕放在溪水旁乾淨圓潤的鵝暖石上,逼著自己將眼睛移向他的傷口處——黑血紅血似蜿蜒長龍,靜靜地從他的胸口一直蟄伏到腹部,那麼大一塊混雜著血肉黑沫的可怖創口,剜在如玉般的肌膚上更顯得猙獰刺目。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只一眼,又再次肆意淌下。顫抖著手,挽雲盡量放輕了手勢替他揀去胸前的殘破衣布,捧起溪水,凝聚真氣微微加熱,待那份刺骨的寒稍稍褪去后,再細緻地替他沖刷傷口,衝去創口處的泥垢血污……
沖凈了傷口,還得包紮,不然很容易感染。
挽雲不敢怠慢,努力抑制住自己發抖的手,脫下外袍撕成一條條的長布,憑著腦海中護士為哥哥包紮時的那段記憶,半扶起臉色依舊蒼白的林雲,小心翼翼一圈又一圈地為他包紮起來……
在處理傷口的過程中,林雲還是沒有轉好的跡象。他時而皺眉,時而囈語,低低的嗓音飄忽得宛如一陣風,卻刺得挽雲淚水愈發洶湧。
「離開……危險……」
「沒事了。」她溫柔地環住他的身子,偏頭在他耳側輕輕哄道:「已經沒事了,放心……」
這麼一哄果然有用,翎雲緊蹙的眉頭漸漸抹平,他就像由一個不安的迷夢沉入了一個更深的夢境,不再囈語,呼吸卻越發輕淺。
察覺到他一分分冷下去的體溫,挽雲懵了,慌忙用真氣調高自己的體溫,試圖給他帶來一些溫暖。只是奈兩人之間隔著幾層衣衫,效果不怎麼明顯。
沒有任何猶豫,她直接脫去了中衣和內衣,赤、裸著上身緊緊抱住了林雲同樣未著任何衣物的身子。
微燙與冰涼碰撞的剎那,她不禁都顫了顫。盈盈月光耀亮了她那宛如絲綢般細膩白皙的肌膚,纖長雙臂緊密地環住他的腰身,沒有一分旖旎情色,有的只是滿滿憂心。
林雲,求求你,千萬不要有事……
微涼的夜,溫暖的情。
當東方夕陽驅走了邊黑夜,當第一抹陽光灑下大地,金光籠罩在兩個彼此交纏的身軀之上時,挽雲險些再次落淚。
許是她虔誠的祈禱感到了上蒼,許是她溫暖的體溫激活了他沉睡不醒的靈魂,挽雲隱約感覺到自己胸前,他那模糊不清的心跳搏動漸漸變得清晰,一下,兩下,三下……翎雲彷彿被陽光注入了新生的活力,冰若寒玉的肌膚緩緩回復到正常體溫,呼吸吐納也漸漸變得平穩……
直到這一刻,看到他從死亡邊緣一點一點地挪回自己身邊,挽雲緊繃了一整夜的神經,這才稍微鬆了松。可不松還好,這一松,就像是忽然間卸去了她全身的力氣……
挽雲也不著急,依舊慵懶地環著他,只覺得那強健有力的心跳搏動讓她沒由來的覺得心安,於是她也不想動,乾脆將錯就錯地環著不放,厚臉皮的想著,反正他暫時不會醒來,就這樣再抱一會。
其實,心底是渴望他立即醒來的,尷尬不尷尬沒關係,只有他快點醒來,就比任何事都來得好。
時間,又過了一個時辰。
「咕——」
挽雲的肚子開始抗議了,昨晚忙了一整晚,早就已經飢腸轆轆,也該是時候吃些東西補充能量了,不然怎麼照顧重傷的林雲?
再說林雲也要及時補充蛋白質,不然那傷口好得慢……
稍微盤算了會,挽雲決定去找些野果,打些野鳥來為他補充營養。輕柔地放下林雲,她背過身子穿好內衣和中衣,又怕他醒來后亂跑,於是撿了塊鵝暖石用內力在上面刻了幾個狗爬大字,塞在他的手中讓他握著。
——等我回來。
這裡遠離昨夜的山林,地理位置也較偏遠幽靜,短時間內北匈族人不可能找到這裡來,估計也不會有人經過,應該很安全。
為了保險起見,挽雲還是將林雲藏到了灌木叢中。
看著他逐漸恢復潤色的臉龐,她恍然伸手,用手指細細摩挲著,看陽光與陰影調皮地在他臉上糾纏。
他沒事,他好好的……
依依不捨的又看了幾眼,挽雲這才撿了一堆枯葉將他「掩埋」在灌木叢中,爾後離去。
白影剛剛離開,一襲青衣從不遠處的灌木叢中閃身而出,嘴角帶著勢在必得的笑容。
是誰……在哭?
一滴又一滴,流了他滿身的淚,那樣微熱而濕潤,令人心碎的溫柔……
是誰?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取暖?
細膩絲滑的肌膚,帶著淡淡的清香,緊緊地環住他的腰身,毫不吝嗇地賜予他溫暖,與力量……
黑幕沉沉地籠著,彷彿置身於一場永邊境的夢,翎雲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但冥冥中卻依稀察覺,有一個女子,幾乎傾盡所有的守護著他……
是誰?
翎雲努力撐開眼皮,只覺得大腦昏昏沉沉,胸前傷口還是蝕心般的痛……但他現在顧不上這些,他最關心的是,那個女子是誰?
小沐,是你嗎?
他有些焦急地轉目,想找尋那抹熟悉的身影,卻意外地對上了另一雙多情的眼眸。
言七七端著藥罐掀簾而進,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驚喜地笑著道:「你終於醒了!」
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又被他極其巧妙地掩飾了過去,隨後翎雲回以淡淡一笑,「是姑娘救了在下?」
斜陽透過幕簾斑駁了她的眼眸,言七七行了幾步,優雅地坐上他身旁的床榻,將熱氣騰騰地藥罐捧到他的面前。
她嬌柔地勾起嘴角,輕輕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