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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照著依稀的記憶,挽雲暗暗嘆了口氣,翻身勾頭一拜:「挽雲參見殿主。」 

  「改了姓,還轉投他人門下……」南宮靈的嗓音突然尖利起來,射向挽雲的眼神更是似火灼烈!只是稍稍一頓,纖細五指便運氣狠狠甩下,一聲脆響,打得挽雲頭一偏連連後退了幾步。 

  「不要叫我殿主!我逍遙殿沒有你這樣的孽徒!」 

  憤怒的吼聲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嬌柔,清脆巴掌聲宛如一記驚雷,嘭地一聲炸響在所有人的頭頂!突如其來的一幕令在場所有人不覺噤聲,傻愣愣地看著場中央那最是耀眼的兩位女子。 

  如水嬌媚的南宮靈黛眉間滿滿全身怒氣,甩出的手久久頓在半空。方才還身手敏捷一鳴驚人的挽雲此刻卻像是被打懵了一般,捂著腫起的右臉,遲遲沒有抬起頭來。 

  腦海中,記憶如潮海一幕接一幕瘋狂湧入,昏暗的視野里,數個巴掌毫不留情的劈下,伴隨著尖利的責問怒罵,如狂風暴雨般狠狠襲來。 

  ——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野種一個,也敢痴心妄想?若不是妹妹求我,我會留你到今天?滾! 

  ——風挽雲,任何人都可以踏進我逍遙宮,唯獨你,永遠都不可以! 

  火燭明滅里,她波瀾起伏的身型被燭光拉成一條毫美感的黑影印在牆上,偌大的床上瑟瑟躲著幾位赤條男子,隔著錦被驚恐著看著持刀不語的自己。 

  兒時最多的記憶,便是那昏暗的密室,灼灼躍動的燭光,赤身相擁的糾纏軀體,充斥著情、欲的氣息里,像是一場邊恐怖的噩夢,一點一點將渾身冰涼的挽雲覆蓋,吞噬…… 

  在所有人眼裡,她是溫柔如水嬌媚似嫣的逍遙殿殿主。但惟獨,從不對自己展露一星半點的笑容! 

  哪怕是一絲,也沒有。 

  捂頰的手緩緩放下,挽雲抬首,目光筆直如刀,深深刺向三尺外一臉憤怒的南宮靈。 

  她想起來了。 

  全部想起來了! 

  那些齷齪的噁心的不堪的所有所有,就像是邊黑暗昏昏沉沉壓下,壓得她頭腦發脹呼吸困難,前所未有的黑色潮浪將她淹沒,淹沒……力掙扎疼痛感,真實得就像是親身經歷過一般…… 

  渾身一涼,挽雲倏然瞪大了眼——不,她怎麼可能親生經歷過!經歷那些的是風挽雲,不是她! 

  可是……若非親生經歷,又怎會真的感受到那般痛徹心扉!?冰涼的巴掌,沒有溫度的怒罵,可怕的陰影一點一點填充滿她的腦海……這樣真實的恐懼,根本不是光憑回憶便能帶起的! 

  不,為什麼會這樣? 

  挽雲晃了晃身子,雙手不由自主抱住了嗡嗡欲炸的頭 

  我是誰…… 

  誰……風挽雲,還是沐挽雲? 

  是誰?我到底是誰! 

  仲裁席上的師叔急得抓耳撓腮,他想不通小靈為何生這麼大的生氣,但也不方便衝上去阻攔——畢竟是逍遙殿自己門派的事,沐丫頭確實學了九玄門的武功,一人習兩派武功,這在江湖上本就是最不能容忍的!……不過沐丫頭使出的是連當年小靈都不曾學會的日升吟,普天之下,現屈指一算也就僅四人習得而已,逍遙殿有這麼牛逼哄哄的徒弟,小靈應該高興才是啊! 

  師叔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撫著鬍子搖頭感慨:「這丫頭厲害啊!想我當年跟著師父練了好幾年,過了而立之年才學會日升吟,不想她小小年紀修為竟如此高深,更我家翎兒可有得一拼……小輩不得了,不得了呀!」說著還拿胳膊肘去捅身側的雲鶴群:「誒誒,你說是不是?是不是?」 

  雲鶴群拂佛珠的手早已頓住,一雙眸子靜如瀾大海,看不出其中掩藏的情緒,他只是怔然抬首,將視線靜靜定格在挽雲的身上。 

  目光,深邃。 

  側首瞧得門主默然不語,歪頭的師叔一臉嫌棄的撓臉——又來了,沒事就裝深沉,還真整得像欲求的佛門中人似的。 

  咧嘴做了個鄙視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師叔突然想起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後背冷汗幾乎立即透濕了衣裳——糟了!忘了門主沒見過沐丫頭,更不會知道她是從翎兒處偷偷習得九玄門武功的!這江湖上對於偷習他人門派武功的人處罰可不輕,門主他該不會是打算…… 

  深吸一口氣,師叔力癱在椅子上。 

  完了,這下可真的完了! 

  「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怎麼,你還不服氣?」南宮靈冷哼著收手,字字從齒縫裡噝噝而出:「不要以為你是三姝之一我就拿你沒有辦法,知道背叛師門的下場是什麼嗎?風挽雲!」 

  她的聲音不大,前半句還算平靜,最後那三字卻霍然拔高,像是一枚重磅炸狠狠擲出! 

  此言一出,全場先是寂靜一片,爾後不知誰先反應過來,一聲意識的驚呼后,帶動在場一陣驚詫的抽氣聲! 

  風、挽、雲!? 

  那個容貌冷艷如白蓮,性格孤僻陰暗,單槍匹馬鏖戰群雄而不敗的傳奇女子,竟然就是此時此刻就站在垮塌的擂台中央的翠衣女子! 

  這怎麼可能! 

  正欲下場的尹風倏地扭頭,驚異地看著挽雲,末了,又定定轉眸看向一身明黃加身的翎雲。 

  翎雲沒有太多表情,只是緊鎖眉頭不語。 

  百丈觀賽池之上,六公主眉角顫了顫——風挽雲……竟然是她! 

  等等! 

  風挽雲,挽雲……挽……雲? 

  「風挽雲……怎麼可能會是沐丫頭!」師叔猛地一下站起身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著一雙牛眼恍惚搖頭,「不,不可能……不可能會這麼巧,這天下怎會有這麼巧的事!」 

  「世事皆有因果,塵世繁雜,切不斷宿命之緣。」雲鶴群淡淡打斷他,「何況,你又怎知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 

  「你、你早就知道了!?」 

  師叔這下真的法再鎮定了,顫抖著手指向門主,一臉的不敢置信:「這麼說,你早就看出來了?她……沐丫頭她真的是……」 

  雲鶴群閉眼,緩緩點了點頭。 

  師叔冷抽了一口氣,嘭地一聲癱坐在椅子上,嘴裡喃喃不止:「孽緣,孽緣啊……」 

  陪坐在仲裁席的小十二公主嘴張得最大,當她得知自己大早上擠兌的人是三姝之一的風挽雲時,驚得一身都是冷汗! 

  如此美麗的容顏,如此強大的身份,如此引人矚目的女人……為什麼?為什麼就偏偏是這個賤女人! 

  小十二公主的指尖死死掐入掌心,卻連痛的感覺都沒有。深深的恐懼與嫉妒如瘋草一般滋生蔓延在她的心底,一把火使得它們鋪天蓋地的燒起!灼痛得她在一旁坐立難安…… 

  「你自己選。」 

  南宮靈冷眼看著抱頭一臉痛苦神情的挽雲,字裡行間沒有一絲憐憫,「是我親自動手廢了你的武功,還是你自己動手?」 

  「殿主!」 

  墨兒一旋身衝上前,往挽雲身前一橫噗通跪下:「殿主!風師妹年幼,不明世事這才犯了大錯,但她深得您的真傳,若廢了她的武功豈不是太過可惜?求殿主三思啊!」 

  深得……真傳? 

  小十二公主像是突然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眸子倏地一閃! 

  「這位姑娘說得是啊。」小十二公主抖著嗓子,掩袖森森一笑:「眾所周知逍遙殿的武功是靠吸收男子至陽之氣所練,如今看風姑娘年紀輕輕,卻也這般高強的武藝,定吸收了不少精壯男子的至陽之氣,也實在難為她了,殿主大人又何必趕盡殺絕呢?」 

  全場一片嘩然。 

  「你!」 

  師叔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兩條花白眉頭豎立瞪向小十二公主:「小小年紀嘴巴竟如此歹毒!信不信老夫把你舌頭給拔了?看你還怎麼胡說八道!」 

  被他兇狠一瞪,小十二公主的心臟嚇得陡然一抽!但現在的她真的什麼都顧不上了,為了她的翎雲哥哥,為了她榮耀的貴妃之位,她豁出去了! 

  「本宮說的都是實話,何來之歹毒?翎雲哥哥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抱著翎雲的手臂,小十二公主兩眼汪汪地撒嬌求助。 

  翎雲薄唇微抿不語,他抬眸看向場中抱頭痛苦的挽雲,袖下藏著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風挽雲……逍遙殿……吸收男子至陽之氣…… 

  難道,昨夜她也是為了…… 

  「滾!」 

  翎雲一聲怒吼將小十二公主的手拂開,卻法再恢復起先的鎮定,臉上的狂風暴雨藏也藏不住! 

  師叔趕緊起身來勸,嘴還沒張卻被翎雲散發出的冷冽氣息驚得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傻獃獃的站在那裡看著翎雲額角青筋暴起,往日儒雅風度剎那粉碎殆盡!一雙黑眸漸漸轉為狂怒的血紅! 

  「翎兒……你……」 

  師叔注意到翎雲詭異的變化,心底霎時一驚!返身立即去扯雲鶴群的衣袖:「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發獃!快來看看翎兒!」 

  「墨兒,這裡輪不到你來求情!」 

  一聲嬌喝響徹全場,心急如焚的師叔也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卻見南宮靈的表情有些猙獰,拂袖一把拎起跪地的墨兒甩開,腳尖一移已立於挽雲身前,手掌高高舉起勢要劈向她的腦袋! 

  「丫頭!」 

  「沐姑娘!」 

  師叔和尹風齊聲大呼,見挽雲目光獃滯,抱著腦袋一動不動任由南宮靈劈下!嚇得魂都快沒了! 

  尹風不顧內傷,扭身便往前撲!師叔回頭看看雙目血紅卻一動不動的翎雲,又狠狠瞪了眼動於衷的雲鶴群,一跺腳,還是滕然躍起奔向場中。 

  幾乎是同時,躍起的還有一抹黑影,靜如暗夜,快如閃電。 

  翰笙。 

  當他們趕到一半時,南宮靈的掌已快落下,三人眼睛都霍然瞪大——糟糕!趕不及了! 

  風中,一聲低低嘆息。 

  隱約,傳來佛珠相撞的清脆聲。 

  天下間竟有人快至如此,只是幾步踏空已翩然而至。棕黃袈裟獵風而舞,出手卻如巍巍山群般堅實,衣柚一拂間橫空一斬,剎那將兩人分開! 

  風聲停歇而長衣舞,雲鶴群一手抓住南宮靈的手腕,另一手輕輕一拂,挽雲已被入趕來的翰笙懷中,頭一歪喉間一抹黑血噴出! 

  翰笙不躲不避,任她吐在自己身上,只是抱她的手勢極為輕盈,返身便連連後退,以保證南宮靈不會再撲上來。 

  「你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啊……」 

  被生生擒住手腕的南宮靈斜眸譏誚一笑,褪去魅惑,她的眼睛竟也是此般雪亮如刀!看著眉宇怔然的雲鶴群,她笑,瘋狂的大笑中,眼睛一滴晶瑩的淚滑落,只是一眨眼,再也跡可尋。 

  「你不是鐵石心腸嗎?你不是遁入佛門不問世事嗎?那你現在何必再來插手!」 

  南宮靈眼中的淚霧一掃而過,再看時眸光已又鋒利!她任他擒著手腕而不去掙脫,因為她很清楚,只要落在他的手裡,論掙扎或不掙扎,結局都是一樣。 

  論是十八年前,還是十八年後。 

  「丫頭!你沒事?」師叔撒開腳丫子追上翰笙,一把奪過挽云為她拍背順氣,狠狠瞪翰笙一眼,嘴上還不忘咕嘟:「丫頭剛才怎麼不躲啊?你當真不要命了!」 

  「咳咳!」 

  挽雲俯身又吐出一口黑血,煞白臉色這才平復幾分。她抬首,目光恰好與翰笙相撞,同樣擔憂的目光如蟬絲一般繫於她身,這般纏綿而冗長,看得挽雲心尖一顫,眼眸低低垂下。 

  「丫頭!問你話呢!」 

  師叔見他們對望的眼神不對勁,立馬不高興了,身板往兩人中間一檔,雙臂叉腰勾著脖子就嚷嚷:「她打你也不躲,她要廢你你也不躲,你這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她不會下手的。」挽雲回頭望不遠處對立的那兩抹雋長聲音,細細吐氣:「她,只是想用我做誘餌罷了。」 

  「你……」師叔瞧出她神情有異,心道這丫頭難道什麼都知道了?立馬湊上前訕訕而問:「丫頭,他們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挽雲淡淡搖頭。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什麼都不要知道。 

  「阿彌陀佛。」 

  雲鶴群對上南宮靈的眼眸,指尖一顫竟鬆了手,雙手合十後退了半步:「都過了這麼久,你還是老樣子……既然對我有怨,又何必牽連於辜?若怨氣實在法平息,我願當著天下英雄豪傑的面,不躲不避任你出招,打到你氣消為止。但求,不要再為難她了,如此可好?」 

  「辜?她也算辜?」 

  南宮靈冷笑一聲,臉上神色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可她的身子卻突然開始發抖,「雲鶴群,到底誰才是下狠手的那個人?到底誰才是情之人!?將她害成這樣的人不是我,是你!你現在還有什麼臉來要求我?!」 

  「夠了!」 

  挽雲擦去嘴角的黑血痕,一聲大喝震得天地彷彿也隨之震動!清亮的嗓音透著毋庸置疑的穿透力,錚錚風聲回蕩在巨大的武鬥場上空! 

  外圍百姓們看著清清瘦瘦的翠衣少女屹立風中,她拂袖拒絕師叔的攙扶,精心梳妝的髮髻被風吹散,插於髻中的翠玉釵也應聲清脆落地。她看也不看,徑直踩過,步子輕盈宛如翩蝶,卻留下身後蜿蜒一地的翠色碎玉,在木板層疊的土地上濺開去,滾落如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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