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五章:傳遍四方
師忘歸將半遮的白單掀開:“這客人什麽時候送來的?”
旁邊壯漢忙查看寫在他胳膊皮上的黑字:“昨兒下午,東柳村送過來。”
“才停一天就要吃白食?肯定是他們家人見長毛,自己處理不了,才給我們送來的。”師忘歸一拉白單,將屍體蓋住:“找兩個人弄副草席,卷了給哪來的送回哪去。”
旁邊大漢忙應是,進了裏院去找草席了。
我在一旁看的真切,原本以為這些平腰板上放的不過是假人道具,誰成想竟然真的是死屍。
剛才師忘歸嘴裏東一句“客人”,西一句“白食”。
我要猜的不錯,客人指的應該是板上的屍體,吃白食則是這具屍體無法處理。
我記得曾在介紹茅山道派的古書中看過,茅山一脈是道門中與平民接觸最多的門派,所以門內道人大多會有一些奇怪的暗語,類似江湖黑話。
趕屍是個很費時間的工作,而且行程極長,時不時的要穿街過巷。若是嘴上總掛著屍身之類的話,難免會引人不適,故而才將屍體稱之客人。
至於白食的說法,應該是與道人得錢有關。
趕屍的要將屍體送交目的地,才能拿錢,是典型先幹活後拿錢的工作。如果屍體途中生變,那就隻能就地焚燒或者掩埋,這一單自然算是白跑,也就得不到報酬,還白白搭上了幾天的辛苦,所以稱之為吃白食。
因為我隻是掃了一眼,沒有看仔細,所以也不知道那具屍體屍變的成度。師忘歸處理的非常果斷,一見屍體出現屍變征兆,立刻叫人以草席蓋屍,要送回原處。
他是典型不願惹禍上身的類型。
草席蓋屍叫做遮氣,能一定程度的緩解屍變。明清時期,貧民死後都是以這類席子一卷了之。
由此可見,這個叫做師忘歸的道士,雖然浮誇的很,卻並非一點本事也沒有。
我上前道:“剛才他說的東柳村離這裏遠嗎?”
“警官先生,你問這是要幹嘛?”師忘歸反問我道。
“我打算和他們一起到死者的家裏看看,看看到底是什麽陰宅,能讓這麽嫩的屍體屍變。”三言兩語,我也稍稍透了點底。
師忘歸聽我說出陰宅屍變的話,當即看我的眼色都變了,暗聲道:“警官先生,你也是門內的人?”
我不置可否,隻問:“東柳村離著多遠?”
屍變可不是那麽常見的事情,若非至陰之地常年養屍,一般人的屍身,隻會入土腐爛,根本沒有屍變的機會。
雖說我那一眼掃的不清,可那具屍體的屍斑卻絕不是死了有一段時間的人該有的樣子。這具屍體既然送到了白莊,那便應該沒有入過土,沒入過土的屍身,又怎麽會屍變呢?
不得不說,這也是奇事一件,我想弄個明白。
師忘歸指著東邊道:“往東五裏路,有個五六百人口的移民村,那就是棟柳村。村裏頭能見到一顆千年大槐樹,好認的很。”
百年樹木,千年樹人,真要是有棵千年的槐樹,那都該成精怪了。
我再道:“一會你們運屍的車,能不能帶上我和我的同事。”
我和婉君都不認識附近的路,師忘歸說的簡單,東柳村是在東邊,可真上了路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來的路上我就有注意到,白莊周圍有不少的溝凹,地形遠比說出來的要複雜的多。
師忘歸尋思了一下,衝我道:“警官先生,你們來找我,不是來查證看崗的吧?應該有什麽其他的事情。”
不等我說話,他又道:“既然警官先生也懂陰陽之道,那要不這樣,我陪著你們一起去東柳村一趟,你有什麽要問我的,路上盡管問。”
萬沒想到他這麽痛快,不僅要給我和婉君帶路,還願意把實情相告。
我連連答應。
正好此時來了兩名大漢,卷屍抬到門口,放在台階旁邊的水泥坡道上,一推而下,屍體如似坐了滑梯一般,轉眼已經到了坡底。
原來這水泥坡道是運屍用的,屍身僵硬之後,宛如百十來斤重的水泥板,就算是兩個人抬,也太過費力。
雖說用水泥坡道運屍的辦法粗暴了些,反正死人也感覺不到疼痛,也就沒那麽多忌諱。
不一會,兩名大漢開了輛三蹦子過來,這種三輪翻鬥車在村中比較常見,實用性遠比四輪的轎車廣泛。
兩名大漢坐上車正座和副駕駛,我與婉君再算上師忘歸三人就隻能陪著卷筒裏的屍體一起坐在三蹦子的翻鬥裏。
阿雪並非嬌生慣養,也沒抱怨什麽,隻是有些害怕屍體,選了離屍體最遠的角落坐定。
三蹦子可不是什麽好坐的交通工具,更別說是在山溝中穿行,一路上輪子上串下跳,真應了三蹦子的名字,我隻感覺自己的屁股都快被顛得散了架。
那具裹在草席裏的屍體,好幾次差點甩到路上,全靠師忘歸時不時的拉拽一下。
直過了一道溝坎,路況才稍微好了一些。
忍了半天的我終於問出:“我看你莊子裏擺了十幾具屍體,你真是做趕屍生意的?”
“那當然,我家祖祖輩輩就幹這個,白莊也是我爺爺和我爸掙錢攢下來的,我算是坐享其成。”師忘歸說道:“別看我們鎮離城裏不遠,但是周圍村子死人都不會送到殯儀館去。”
“那是因為什麽?”
以現在殯儀館的服務,隻要一個電話,就會派靈車到村裏拉人,雖說價格高了點,但也不至於太離譜。
師忘歸指了指卷筒裏的屍體道:“送到殯儀館就得火化,雖說現在火化是政策,可村裏人還是念個死後齊身,更願意用土葬的辦法。我們白莊也因此能一直活到現在。”
他說的合情合理,不過是這裏的村民如此想,即便放眼世界,土葬的比例依然很高。
雖說人死後便沒了意識,可是活人隻要想到自己死後會燒成骨灰,總是會心生恐懼。
據說,曾有個男人出車禍停了呼吸,家人將他送到殯儀館火化,結果在進入活路前,那人又恢複了意識,慘叫著死在焚屍爐裏。
這件事是真是假已無從考證,但光想象當時的畫麵,想必絕大多數人都更希望自己死後能被土葬,而不是焚燒碎骨。
一旁婉君顛簸的想吐,她臉色發綠,忍了很久才說:“報道上說你們是江西趕屍人的傳人,那是怎麽回事?”
“哦,兩位警官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師忘歸問向我。
我點點頭:“這是我們來這的目的之一,聽說湘西趕屍已經絕跡,所以特地想來弄清楚。”
師忘歸花了點時間措辭,這才開口說:“你看我身上這件衣服?這是太我爺爺留下來的遺物,我們家謀生的手段,也是太爺爺傳給我爺爺,爺爺傳給我爸,我爸傳給我的。”
我就說他這身道衣看起來有些名堂,原來是有年頭的物件。自上而下的道花紋理雖然比不上阿雪拿件道符講究,但卻多了幾分古風。
再聽師忘歸說:“你也看到這附近的地形了,能住人的平地,都是這幾年挖出來的。像是東柳村和旁邊的西窯村,住在那裏的村民其實都是從山上移下來的,以前這裏根本不住人。咱們這邊的人都講究落葉歸根,人要死了,就得埋回原籍,也就是山上。”
師忘歸所說的山,是省城四周的巨大山脈,這些山脈除了少部分開發成景區,絕大部分地方還是不見人跡,根本沒有得到開發,更別說上山下山的公路了。
師忘歸接著道:“要送屍到山上,隻能靠我們白莊的人趕屍上山,這活可以說是我們家獨攬的生意。”
難怪在白莊裏還看到那麽多壯漢大下手,周遭十七八個村子的人都要依靠著白莊往山上送屍,這一趟下來的錢應該也不少賺。
除送屍之外,我還看見有壯漢給死屍描眉繪線,這叫整屍容。殯儀館裏也有類似的崗位,叫做死亡化妝師。
兩者名字雖有區別,幹的事情卻差不多。都是給死人的屍體進行化妝,好讓死屍下葬的時候能顯得好看一些。
當然,殯儀館的死亡化妝師手段要比整屍容的高明很多,就算是遭遇車禍,人四分五裂,經了死亡化妝師的手,也能恢複如初,栩栩如生。
總之,白莊的生意和市裏的殯儀館差不多,既包斂屍,也包送屍和下葬。
婉君再問:“那你們趕屍真的是用法術嗎?電影裏弄個道符貼在屍體身上,就能讓屍體跟著你們走。”
師忘歸搖頭:“趕屍不過是以訛傳訛的說法,你看這東西。”
說著,師忘歸好像變魔術似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銅鈴。
說來也奇怪,這手掌大小的銅鈴一直在他身上,可三蹦子顛簸了一路,我都沒聽見鈴聲響,莫非這鈴鐺是啞巴鈴?
我還沒問出口,就見師忘歸搖了下鈴鐺,頓時清脆鈴音響起,傳遍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