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賬單
甭說,我拿到的這張紙肯定是賬單。
也沒細看上麵的內容,我走到梅芊的身旁。
因為沒有空床,他隻能將就著躺在地上。地上除卻潮濕之外,還極為冰涼,就算隔著一層褥子,寒氣入體的滋味也不好受。
已經做過腿傷處理的梅芊,看起來十分虛弱,嘴巴略略幹裂,應該是被送過來後,就沒補充過水分。
“醫生,你這有水嗎?”我問白掛中年道。
“醫生?”他轉頭看向我,好像我這樣稱呼他,讓他很不自然:“他的晚飯有人送過來了,擱在角落,你端給他。”
還有晚飯嗎?環視一下,就在不遠處的床角陰影下麵,有一個銀色的托盤,裏麵正是梅芊的晚飯。
“你最好喂給他都吃了,這些都是花他自己的錢,浪費可惜。”白掛中年說完,又轉回桌子上趴著寫起東西。
我聽劉旺說過,他們在地下工程中工作,本身就是為了還債,所以根本不享受其他的人權福利。除卻洗澡等用水的費用不需要自己承擔之外,其他生活所需的一切費用,都必須是自己承擔。
當然,既會成為債徒,肯定是身無分文被送進來的。所以這些生活費用是累計在他們個人債務之上的,花費的錢越多,他們要留在地下工程的時間也就越長。
我慢慢將梅芊扶起半身,然後拿枕頭靠在他的背後,這才將他的晚飯拿過來一勺一勺的喂給他吃。
本就不可口的飯菜,在身體虛弱時,就變得更加難以下咽。
但是梅芊還是一口一口強忍著將我喂給他的飯全部吞下,中間還連著嗆到幾次,眼淚橫流都還要將自己噴出去的米粒撿起來吃掉。
這一餐吃的很幹淨,但是也很慢。
我準備將餐具收拾好,梅芊忽然一把將我衣袖抓住:“給,給我。”
看他的意思,是想看剛才醫生給些的單據。
我沒有多想,將單據交給梅芊。等我將餐具放到門外的一個放置架上回來後,卻見梅芊竟然直挺挺的坐著,雙手顫抖。
走進他再看,就見他雙目圓睜,臉塞通紅,一會看看手裏單據,一會看看自己胸口的標牌。
有個七八分後,他緊繃的身體猛然放鬆,整個人倒躺在自己的枕頭上:“完了.……”
“你的傷,最多一個月就能養好,沒必要這麽沮喪。”
“一個月?”
如果鋼筋插入他腿中時,重創他的腿骨,那麽沒有半年他是恢複不了的,而且就算恢複也有可能因為骨頭愈合時產生的骨包原因,導致他以後走路跛腿。
萬幸,鋼筋隻是從他腿上的肌肉部分穿過,雖然貫穿傷想要養好不容易,但是也絕不至於影響他的行動能力。
本以為我這樣說後,梅芊會感覺稍有安慰,可我卻見他臉色變的更加難看。
我還想再問他原因,一旁白掛中年起身走過來:“讓我檢查一下他的傷口。”
就見梅芊猛然間又坐起來,竟然不顧腿傷,將自己的雙腿一盤:“算我求求您,錢祖宗……您千萬別在給我看傷了。”
梅芊竟然是要拒絕白掛中年的治療,而且還稱他為錢祖宗,難不成他姓錢?
心裏正胡思亂想,白掛中年一臉苦笑:“你有何必呢?反正我剛才的單子已經開出去了,再多多少也是多,抱住你的這條腿和你這條命不更重要嗎?”
“保住這條腿又怎麽樣?”梅芊一把抄起旁邊的單據,然後撕個粉粉碎:“你把用在我身上的藥弄走!我不讓你治!”
白掛中年無奈的搖搖頭,轉而看向我:“你以後,還是不要叫我醫生了。”
說吧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不再理會我們這邊,我趕緊問梅芊道:“你是怎麽了?這麽多病人在,醫生願意給你複查,你還拒絕?”
“你懂什麽!”梅芊有氣無力的試圖喊出聲,結果破鑼嗓子卻說話沙啞:“你是不在乎,反正你那塊本來就是遠遠超過分界線的數字。我不一樣啊!”
“你在說什麽?”看梅芊指著我胸口,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老頭還不讓我對你說,其實你遲早會知道的,不如我現在告訴你好了。”梅芊這又再說道:“在這裏,兩百萬是一條分界線。”
梅芊所穿的工服上,有一個一百九十九萬的掛牌,也就是說他差一點點就會碰觸到分界線。
“兩百萬的分界線有什麽用?”我問道。
“哼,兩百萬以內在這地下工作三、四十年,還是有可能還清自己所有債務的。這裏的人可不會在那個本子上登記名字。一旦超過兩百萬,公司會認為在人生的有效期內工作,這筆負債絕不可能還清,到那時他們就會.……”
梅芊說著渾身一個激靈,也不知道是因為身體虛弱才會這樣,還是自己嚇唬自己太過害怕才會如此。
實際上按照他所說的,我到也聽明白了一些。
目前我見到的債徒,大多是三十歲上下的人,也就是劉旺顯得比較上歲數,可能有四十到五十歲。按照現代人都平均壽命是七十歲來看,有效勞動時間也就是六十多歲上下。
及是要這些人在地下工程裏以工作還債,也要評估他的勞動能力和勞動可持續時間,是否能還清自己身上所背的債務。
這中間的分界線,就是二百萬這個數字。
一旦超過二百萬,這些債徒就算一天在地下挖掘二十四小時不休息,也不可能在人生的有效期內將錢換完,這也就等於公司是在變相的虧錢。
不過就我這兩天的觀察,欠債超過二百萬的也絕非少數。隻是在我們幾個人鎖住的寢室裏,除卻我身上的幾個億的負債外,其他幾人都還在分界線內。
“一旦負債超過分界線,名字被寫在筆記之上。公司就不會再指望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債還清.……我肯定會……死的。”
梅芊的話,唯獨這一句最讓我不能理解。
天底下最害怕債徒死的就是債主,因為債徒死了,等於債沒人可要,人死既一筆購銷,債主盼著債徒長命百歲還來不及。
另一層麵說,開挖地下工程需要龐大的人力。如果隻是欠債二百萬以下的人勞動才被認可,那麽像我這樣莫名欠債幾個億的人,是不可能被送上工地的。
所以梅芊的話,既沒根據,又十分突兀。
轉念一想,或許是我理解錯梅芊的話了。
他所謂的“死”,也許隻是最終結果。既然普通的做苦工無法償還債務,或許會被分配給更加危險且工薪更高的工作,隻是因為危險係數太高,所以很可能會死吧。
說起來太過直白且無人情,可是金錢社會本就如此,欠債既無人權。
再想多問梅芊幾句,他卻已經閉眼睡著了。
先不說他是否虛弱,剛吃那麽多的東西,身體裏的血液也會沉積在胃部,大腦一缺血,會昏睡也很正常。
他睡著,我也就沒別的事情,明早之前隻能待在這裏。
本想找醫生再聊幾句,可是他悶頭不停的在寫東西,我實在找不到時機跟他搭話。
就這樣在沉悶中,聽著筆尖在紙上來回寫畫,我也漸漸覺得困乏,閉眼睡在旁邊。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忽然感覺自己手臂一陣冰涼,並且隱隱約約聽見什麽聲音。
微微睜開眼睛,還以為是梅芊需要我為他做些什麽。畢竟腿部受創的人,不能獨自行走,或許他想要上廁所一類的。
然而眼前看的清除卻是一直慘敗的手正從我視角以外的地方在不斷的碰我。
這讓我立刻回想起自己被送來這裏的那一夜,賀文雲詭異的姿態不就是如此嗎?
心中猛驚,我一把抓住這隻手,剛要用力卻聽到自己身後微弱的喘氣:“警,警官.……”
誰會這般稱呼我?還是說他要叫警察?
鬆手轉身,竟然是身後的病床上躺臥的人,不知何時半個身子爬到床下。怪不得那隻手是從我視角以外伸出來的,真是自己嚇到了自己。
“我扶你回去。”一邊說著,一邊看向醫生的工作桌,燈雖然開著,他人卻不見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這裏的每一張病床上趟著的都是重病債徒,照顧一個也是照顧,多照顧一個權當是行善。
沒有多想,我將他慢慢扶起,準備放他躺回床上。
卻在此時他雙手猛然用力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識的以為他是故意裝弱要襲擊我,可緊接著卻聽他微弱的聲音說:“警,警官,真的是你?”
“你認識我?”
“你不記得我了嗎?”他的力氣完全消失,手倒垂的掉下,五官蒼白而又瘦弱。
在我看來,這人已經是行將就木,現在也就是勉強靠一股氣支撐著,這股陽氣溜走,當即就會蹬腿。
我對他搖搖頭,眼睛有仔細打量他。
我雖然在特殊部門任職,但並不是警察,也沒有警官證,這人為什麽會叫我警察?
說起來,我似乎有過那麽幾次拿特殊部門證件,假裝是警察的精力。
莫非他是我之前見過的人?
心想此處,再看他的五官,赫然腦中浮現出一個場景。
“你難道是,那幾個保安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