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衛昀出來時千承正在晉府外麵急得轉圈,待他出來後便上馬跟在後麵,低聲道:“齊禦風仍沒消息,水營那邊也斷了聯係,戰報是萬州急遞來的,報嶺南已打到萬河。”


  萬州……衛昀閉目回想在衛廣陵書房內見到的那副輿圖,天水營失陷,岑州營告急,不、多半也已失陷,鹽湖水軍情形不明,蓉城營失守,水營失守,宛州、瀘州若守嶺南、柔然兩麵夾攻,必然也保不住,官州營的戰報至多三日也會送達,到今日,千水河畔大齊八營幾乎折損殆盡。


  千承見他忽然勒馬,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將軍?”


  衛昀擺擺手:“快走吧,去晚了陛下該動怒了。”


  仍舊是在溫室殿,不過這回衛廣陵隻召見了他一人:“戰況如何你也知道了,你欲如何?”


  “先將官州營撤到萬州、主官薑振武率水軍協防萬河,從子午、海城抽調五萬士卒支援;遣使臣與南秦、南楚議和;給麗水公主去信,請北遼出兵柔然;遣鄧侯作為安撫使協同華陽王長子衛思安撫、歸攏敗軍;臣與晉將軍今夜便動身去萬州協防。”


  衛凜皺眉看他:“大齊祖製:不割地、不和親、不納貢。大公主和親北遼已然不妥,如今又將柔然拱手讓人,朕有何顏麵麵對天下人?”


  又道:“此前也是你說的,今次請北遼出兵柔然,明日他便會趁機侵占嶺南,後日他就敢打過千水,才趕走惡狼、又引來猛虎,且北遼與我大齊世代仇敵,遠非嶺南可比。”


  “陛下以為,柔然還算是我大齊的麽?嶺南還是我大齊的麽?”


  “朕不這樣以為,天下人這樣以為,如之奈何?”


  “大齊處四國之中,又有浮山、柔然、嶺南異動頻仍,以武力懾之尚可,近來動亂不休,各國作壁上觀,未嚐無有侵占之意,臣冒犯,陛下當早做決斷。”


  衛凜看著他額上已結痂的創口:“方才朕召見衛廣陵,他也是這樣說的,真是心有靈犀。”


  “衛昀隻會是衛昀。”


  衛凜隻淡淡問道:“方才說要與南楚議和,你可有人選?”


  “冀州侯長子劉姮任使臣,副使……淩城舒蘭縣令田橫。”


  田橫的本事衛昀是見識過的,且他在淩城也實在無有出頭之日,明珠蒙塵到底可惜,私心裏他也想為田橫略盡綿薄之力,若能借此使他與劉姮消除嫌隙便要更好了。


  “這句話朕問過夏昶,你猜他向朕舉薦了誰?”


  衛昀心頭一顫,果然衛凜緊跟著便說:“他舉薦了你。”


  他拜道:“臣不曾與君侯深交,更不通外交事宜,如何做得使臣?不如劉姮創宣平門學、官學,博聞強記,通於古今,又善與人交,乃使臣不二之選。”


  “你確實不善辭令,可你身份比劉姮貴重得多,他不知道的,你知道;他做不了主的,你做得。”


  “陛下抬愛,臣還是更願意留在戰場上,也算人盡其才。”


  最後衛昀都忘了自己怎麽走出的未央宮,值守的衛士說衛將軍府有要事,千承被請回去了,蔣戰還在外麵等著,他渾渾噩噩被溫常送到宮門外,聽他慣例寒暄道:“沙場凶險,將軍萬望珍重。”


  “多謝大人吉言。”


  衛將軍府就在北宮西麵,直門馳道以北,昆明渠畔,兩刻鍾不到便來在門前,水水給他塞了盞熱茶,盯著他全喝盡了:“昨日長公主囑咐過了,近來時氣反複,公子要多穿衣服,當心染上風寒,又要喝那些苦藥。”


  “什麽做不了主的要事,連阿承都給請回來了。”


  水水為他脫下披風:“有位從前跟在齊參軍身邊的董大人急著見公子,說有要事稟報,離秋說您被陛下召見,隻得先將千承請回來主事。”


  衛昀漫不經心應了一聲,要往書房走卻被水水攔住:“公子,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嗯。”


  “那我去給公子備下衣物。”


  衛昀看她瘦瘦小小的,帶著兩個兩個侍女遠去,似乎還抬手擦了擦眼角淚花,心頭頓時不忍,正巧千承這時過來請他,被他撞撞肩膀:“愣著做什麽?還不跟去看看。”


  千承頓時紅了臉,慌忙跟了上去,衛昀望著兩人背影,無奈笑笑,進了書房:“什麽事?”


  原本坐下的離秋與董劍紛紛起身,衛昀這才看到董劍身後還站著一人,尋常百姓的打扮,但麵容卻又與中原人不盡相同,自他進來後便直勾勾盯著他看。


  “這位是……”


  “小人有要事要與將軍密談。”那人打斷衛昀的話,搶先開口道。


  離秋神色一變:“放肆!將軍麵前豈可失禮!”董劍亦微微皺眉。


  那人迎著兩人目光倒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直朝衛昀看去,後者遲疑片刻,終究命離秋二人退下了。


  “如今他們都已退下,你也大可暢所欲言了。”


  “我家主人有話轉告衛將軍:嶺南一事非我本意,馮俊主攻,萬州守不住的,你無論如何不要再去。”


  馮朗!


  衛昀麵寒如霜:“你告訴他,要麽嶺南退回千水以西,要麽,我死!”


  “將軍……”


  “我問你,天水營、水營、蓉城營情形如何?”


  那人緩緩垂下眼去,不敢答話。


  “你不敢說,好,我問你,這三營的主官是否還活著?”


  那人仍不開口。


  “天水營主官陳步雲乃我義兄恩師,安西郡守鄧擎於我有贈箭之恩,水營主官沈約於我有救命之恩,華陽王衛瑢乃我舅父,馮朗殺了他們,還以為與我之間能有從前麽!”


  “嶺南不似大齊,兄弟傾軋、手足相殘,想要世子命的人太多……他也有許多不得已。”


  “這句話也是你主人要你說的麽?”


  “不……”


  “我不殺你,並非因為你是他的人,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回去告訴你主人,下回傳話,找個會說話的人來。”


  “主人說,若衛將軍執意去萬州,還有幾句話要說:馮俊手下……”


  他話未說完便被扔過去的硯台砸中了額頭,衛昀喘著粗氣:“再說下去,我真要殺你了!”


  董劍將那人送走後水水便進來了,離秋正給他穿盔甲,水水抱著一疊衣裳:“將軍要走多久?要不要帶上冬衣?”


  “不必了,萬州那邊氣候比洛城好,冬天不冷的。”


  水水原本亮起來的雙眼又暗下去,垮著臉看他,衛昀揉揉她的頭發:“又不是以後不回來了,難過什麽,府上掌事的如今隻有你一個,我不在的時候可要好好看家。”


  水水用力點頭:“千承對我說……公子何時迎娶郡主啊?”


  衛昀有些赧然,見她笑得不懷好意,又道:“自然要先等你與千承成親才是。”


  兩人都忍不住笑起來,衛昀係上披風的係帶,一手托著鐵胄,另一手拍拍她肩:“好好看家,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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