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擎趕到時城門前已亂開了,營中掌事將軍俱在,罪兵營主官耿存蔚侉著身子站在邊上,手臂壓在親兵胡海肩頭,斜著眼朝裏看,胡海壓低了聲:“鄧大人過來了。”
耿存蔚“嘖”一聲,手臂離開他肩:“帶人過去,把趙猛拉開。”
胡海諾諾應下,帶了兩個手執長棍的士卒撥開人群走到中間去,他一把摟住趙猛脖子,兩個士卒則將賀清延按倒在地,滿頭滿身的泥水。
“適可而止。”胡海嘴唇微動,後者回之以:“老子活剮了他!”一把甩開他手,腳踢在賀清延下頜,活生生將他踢昏死過去。
胡海一把摟住他腰,從身後鎖住他,立即有罪兵營士卒用長棍將他押住,胡海反手一鞭抽在他臉上,皮開肉綻:“帶下去!”
耿存蔚這才恍然看見鄧擎,衝他遙遙抱拳:“大人。”
趙猛轉頭朝他看去,正欲開口,又被罪兵營士卒推搡著走遠了,鄧擎神色淡淡:“升帳。”
“人都到了?”
鄧擎低聲問守在門側的韓越鍾,後者點點頭,又道:“劉將軍還未到,說去看趙猛。”
“不急,我等他。”
屋裏已添了兩回茶,性急的將軍已耐不住往外看:“大人怎麽還不來,要殺要剮到底說句話!”
耿存蔚對門口站著的小兵道:“再燒一鍋水。”
“諾。”
過了片刻,那小兵很快回來,看到耿存蔚碗裏茶還未動:“耿將軍,您……”
“我碗裏還有,不會給旁人添上?時候還早著。”
添完第三回茶,劉誠烈終於來了,他從偏門進來的,看到鄧擎站在屋外等他不禁訝然:“大人?”
“知道你大抵要來得晚些,故而在這等一等你。”
“末將已經來得很早。”
“雲中軍的好手騎著宛平馬,一日可行千裏,哪怕碰上大風暴也不會迷失方向……晏懷然走到哪了?”…愛奇文學iqiwxm…¥最快更新
韓越鍾低聲道:“七十裏外的槐坡,往岑州營去的。”
劉誠烈神色微變:“大人等我,隻是為此?”
“隻是為此。”鄧擎道,“該升帳了。”
“大人!“劉誠烈擋在他身前,“今日升帳,往後許多事便都會不同了。”
“信然,你看到什麽,還是猜到什麽?”
“看到了,也猜到了,大人?”
“你沒猜錯。”
他與劉誠烈的爭吵已引得屋內眾人矚目,鄧擎撥開他手臂,徑直往屋內走去,劉誠烈又看韓越鍾,後者與他對視
一瞬,也垂下頭:“您不進去議事?”
劉誠烈隻命值守的士卒:“好好掃掃地上的泥水,免得汙了大人的衣裳!”
韓越鍾看著他進了屋,終於鬆口氣,悄悄走到偏門外麵,胡海正蹲在門後與罪兵營的兩個士卒閑聊,賀清延被押到醫局處置傷口,一時半刻回不來,同樣,今日的議事一時半刻也完不了。
胡海正用短匕削菱角,幾次險些削到手,韓越鍾看得頭疼:“要不說你們這些人沒見過世麵,菱角都不會吃。”
“哦,你會?”
“我從前吃得少?霜降後幾船幾船的從東南夷往洛城運,年前總能吃到許多。”又道:“今晚的燉肉你吃不了了。”
“為何?”
“菱角不能與豬肉同食,會肝痛。”
“你和你主子真像。”
“你也是。”
韓越鍾回到門前看了眼,還有說話聲,聲音激烈,但不至打起來,遂命小兵:“燒碗水來。”
賀清延畢竟是打過仗的將軍,很快便醒過來,隻是他身上原先的衣物早被扒個幹淨,換上柔然客商冬日裏常穿的皮襖,為防在發髻中藏有暗器,他頭發也被拆散了,醫官們胡亂用發帶捆起來,罪兵營很快將他帶到門外。
胡海吃完最後一個菱角,擦擦嘴,轉頭把手蹭在了賀清延身上:“許久不見,賀將軍穿著越發別致了。”
旁邊士卒都笑了,賀清延道:“這話方才那位將軍也說過。”他臉上有傷,為了將官話說清楚,說得很慢,“但能看出,你與他是不同的。”
“哪裏不同。”
胡海攔住他肩膀,帶著他往裏走,賀清延掙了一掙,驚覺他竟牢牢鎖住自己,韓越鍾蹲在屋門一側,端著碗熱水暖手,不時就著碗沿慢慢抿一口:“傷好得快。”
賀清延隻顧著看他身旁放的戰刀,苟韞昌的刀,連墊在下麵的布都是他從苟韞昌那破破爛爛的裏衣上撕下來的。
“坐。”
韓越鍾拍拍身旁的空地:“他們還要說上好一陣子,坐下慢慢等著……給他也燒碗水過來。”
小兵不情願端了碗水過來,隻溫溫熱,往賀清延手裏一放,撒出小半碗潑在他手腕上:“沒有柴了,就這一碗。”
賀清延一飲而盡,嗬出口熱氣來,袖手蹲在韓越鍾旁邊。
“你在柔然大小也是個將軍,該聽過苟韞昌的名號?”
“聽過。”
“他在天水比陳步雲還早,這營裏的老人,都受過他的恩。”
“嗯。”
“你沒遇到罷了,若是見過,就知道有人再混,也樂得為他拋命。”
“嗯。”
“陳將軍說得不錯,你與鄧大人太像。”
小兵端著鍋子進去添水,韓越鍾叫住他:“不是說沒有柴了?”
小兵瞪他一眼,給他把水添上,轉頭走了,韓越鍾端著碗抿一口,問他:“天水如何?”
“很好。”
屋裏忽然靜下來,緊跟著是茶碗摔到地上的聲音,賀清延放下碗,轉頭看韓越鍾,後者神色淡然:“還早著。”
鄧擎道:“帶柔然使臣。”
“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