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事
唐師師低頭笑了笑, 說:“世子妃這話太見外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世上的事,向來都是上一輩給下一輩付出, 哪見過晚輩反過來補償長輩呢?雖然之前世子妃讓人打傷了我的小狐狸, 請前任王妃的母親妹妹來府中指點, 但總歸沒出人命, 我自然不會和世子妃計較。我這個王妃根基淺, 比不得其他高門貴女,我亦不奢求許多, 隻要世子妃和世子和和美美,王爺身體康健,王府和睦興盛,我就知足了。”
唐師師說著自己不計較, 但是話裏處處都是計較。盧雨霏冷汗涔涔,連忙說:“王妃息怒, 我並不敢怠慢王妃, 之前的事情都是誤會。誤傷狐狸是因為它抓了奚二姑娘的手, 我不得不給奚家一個交代, 後麵請她們過來做客, 也隻是盛情難卻罷了。”
唐師師笑了一聲, 說:“呦, 這樣說,世子妃所做一切都是不得已,什麽都是奚家逼的了?”
盧雨霏低頭, 她知道推卸責任非常卑劣, 可是趙承鈞就坐在旁邊, 盧雨霏敢應話嗎?反正靖王厭惡奚家,不允許奚家再進王府的門,今後奚雲初恐怕很難見到靖王。既然如此,讓奚雲初適當承擔些罪名,又不算過分。
再說,那些事情本就是奚雲初挑起來的,算回奚雲初頭上理所應當。
趙承鈞坐姿不動,但是眼睛微微眯起。盧雨霏讓人打傷唐師師的狐狸?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趙子詢聽到盧雨霏的話十分難堪,他注意到趙承鈞臉色微變,趙子詢心知不妙,立刻說道:“都是兒臣治家不嚴,致使世子妃被人攛掇,做錯了事情。她做錯事都是我之過,請王妃降罪。”
趙子詢深知後宅生存之道,有些事與其等趙承鈞開口發落,不如自己認罪,好歹能掌握主動權。果然,趙子詢將罪名攬下後,唐師師不想上任第一天就得罪男主,於是退了一步,說道:“世子宅心仁厚,我不方便插手你們夫妻的事,這件事就交給世子處理吧。世子讀書識禮,明辨是非,想來必會秉公處理,絕不會冤枉了世子妃。世子妃,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唐師師這話完全把盧雨霏架在火上烤,經她這樣一說,趙子詢就算不想管也得管。最騷的是,唐師師末了還問,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唐師師這話,豈不是在暗示盧雨霏對唐師師不滿?盧雨霏簡直是啞巴吃黃連,忙道:“王妃明鑒,兒媳絕沒有對您不敬。王妃處事公允,兒媳欽佩不已,怎麽會不放心呢?”
“是嗎?”唐師師笑眯眯地,悠悠打著扇子,“我還以為相較於我,世子妃更喜歡聽世子的話呢。”
唐師師真是陰陽怪氣的行家,一句話把趙子詢、盧雨霏兩人都內涵了。偏偏唐師師沒有明說,讓人想反駁都沒法。
場中一時尬極,唐師師知曉見好就收,抖抖威風就該收手了。她正要開口圓場,沒想到趙承鈞接話,淡淡道:“出嫁從夫是德行,不事姑舅卻是七出。你是王妃,同時也是他們兩人的母親,他們兩人無論做錯什麽事,都該由你來管教,豈能讓趙子詢越到你前麵?”
唐師師微微瞪圓眼睛,驚訝地望了趙承鈞一眼。按照傳統,繼母對已經成年的繼子向來是敬而遠之,以示避嫌。趙子詢還是王府的世子,唐師師作為一個新冊立的王妃,年紀和世子差不多大,哪有資格管世子的事?
唐師師將這些事交給趙子詢,一來是給趙子詢賣好,二來,也是遵循不成文的規矩。世子夫妻的事,就該關起門由他們夫妻自己解決,唐師師非常懂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不會不自量力,衝趙子詢發難的。
但是誰知道,趙子詢都默認了,趙承鈞竟然出言反駁。趙承鈞這樣說,那就是公開表態唐師師的優先級在趙子詢之上,唐師師沒有點頭前,斷沒有讓趙子詢越到唐師師前麵的道理。
眾人一齊吃了一驚。趙子詢聽到,立刻說:“父親教訓的是,兒臣輕狂了。請王妃降罪。”
唐師師不可置信,趙承鈞看她猶疑的樣子,不鹹不淡道:“於情你是他們的嫡母,有資格管教兒子兒媳;於理你是王妃,後院事情不拘大小,都該由你決斷。世子妃做了什麽我並不知曉,但既然你不高興,處置了就是。”
盧雨霏被說的驚惶不已,她聽到這裏再也站不住,提著裙子跪下:“兒媳年少不更事,無意冒犯了王妃,請王爺王妃恕罪。”
盧雨霏真的被嚇到了,趙承鈞剛才竟然用到了“七出”。不事舅姑是何等嚴重的罪名,一旦扣實,那是要被休的啊。
靖王竟然隻是因為唐師師不高興,就要休了她?
趙承鈞麵無表情,說:“本王剛剛說過,內院如何,都由她來決定,便是本王也不會幹涉。”
盧雨霏聽到更加絕望,完了,昨夜唐師師到底給靖王灌了什麽迷魂湯,靖王竟如此給她顏麵。盧雨霏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覺得自己此命休矣。若是被休,盧雨霏絕沒有顏麵回娘家,那就隻能一根白綾,自己了斷。
唐師師看到盧雨霏蒼白頹敗的臉色,心中大快。趙承鈞是靖王,他無所顧忌,唐師師卻不行。何況,唐師師還得留著盧雨霏這張正宮牌牽製周舜華呢,要是早早趕走了盧雨霏,豈不是給周舜華騰位置?
這絕對不行。
唐師師雖然已經退出了宮鬥,但之後還得在後宮生活。要是早早讓周舜華坐上皇後之位,日後周舜華和徐太太聯合起來排擠她,唐師師這個東宮太後還過不過了?
訓鷹要打一棒子給一甜棗,訓人也是這樣。唐師師見盧雨霏被打痛了,心中快意,笑著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隻要知錯能改就可。我肚子裏還懷著孩子,之前的事便一筆勾銷吧,也算是給孩子積德。世子妃日後可要警醒些,不能再這麽糊塗了。”
盧雨霏心情乍緊乍鬆,都懵住了。唐師師含笑搖著扇子,對周圍人挑眉道:“你們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扶世子妃起來?”
丫鬟們如夢初醒,趕緊扶盧雨霏起身。盧雨霏直到站直頭腦都是昏的,唐師師到底想做什麽?
唐師師當然不可能饒了盧雨霏,又不隻是打罵才叫懲罰,讓女眷不痛快的法子,可太多了。
唐師師握著扇子,慢悠悠道:“家和萬事興,我們王府人丁還是太稀落了。世子妃久未懷孕也不是事,依我看,不妨在後院裏多添幾個人,好給皇家開枝散葉。”
盧雨霏屏住呼吸,簡直不可置信。唐師師怎麽突然轉了性,竟然變得如此賢良,主動給自己抬侍妾?結果下一秒,就聽到唐師師說:“周舜華還在南山山莊吧?她當初去莊子本也不是大錯,如今反省了這麽久,也該回來了。世子,你覺得呢?”
盧雨霏的心情瞬間跌入穀底,原來,唐師師並不是以身作則給靖王納妾,而是替盧雨霏賢惠。
要接的人還是周舜華。盧雨霏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她費了那麽多功夫才把周舜華趕走,要是周舜華二度回府,盧雨霏的顏麵往哪兒擱?
盧雨霏焦急不已,她想要反對,可是唐師師沒有問她,盧雨霏總不能搶在趙子詢前麵說話。盧雨霏緊張地看向趙子詢,唐師師也不緊不慢,好整以暇地看著趙子詢。
正妻不會和小妾鬥,嫡女不會和庶女鬥,唐師師可是婆婆呢,為什麽要和盧雨霏鬥。她身為評委,想熱場子何必自己下場,不妨再拉幾個選手進來,讓她們自己咬。
趙子詢大吃一驚,頓時不可置信。他飛快看向趙承鈞,然而趙承鈞臉上淡淡的,沒有高興,但也沒有不悅之色。
趙子詢拿不準趙承鈞的態度,一時不敢表態。唐師師也發現了,她用團扇遮住半張臉,眼睛笑吟吟落到趙承鈞身上:“王爺,娶妻娶賢,我是不是很大度?”
可真是太大度了,他特意給她撐腰,她倒拿去做人情。趙承鈞麵容平靜,忍而不發,結果唐師師還主動湊上來討嫌。趙承鈞涼涼瞥了她一眼,等接觸到她濕漉漉等誇獎的眼神,又沒忍住被氣笑。
趙承鈞唇角微動,幅度並不大,可還是笑了。唐師師立刻安了心,他笑了,那就說明沒事,唐師師揚起下巴,嬌聲嬌氣道:“大家都無不可,那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世子,世子妃,你們可有異議?”
趙子詢怎麽可能反對,他立刻深深拱手,謝道:“多謝王妃恩恤,兒臣感激不盡。”
唐師師含笑看向盧雨霏,一雙眼睛明亮晶瑩:“世子妃?”
盧雨霏嘴唇動了動,最終隻能低下頭,僵硬地勾出一個笑意:“兒媳覺得甚好,謝母親。”
盧雨霏雖然笑著,心裏卻一片苦澀,聽趙子詢迫不及待的語氣,指不定他盼了多久。唐師師這個女子委實心機深沉,盧雨霏之前竟然覺得此女愚蠢,不堪為敵,現在想來,盧雨霏才是那個蠢人。
唐師師哪裏蠢,她分明聰明的很。這一套下來,唐師師既在王爺麵前展示了自己的和善大度,又給趙子詢施了恩,還狠狠打擊了盧雨霏。寥寥幾句話,竟然一箭三雕。
此人工於心計,扮豬吃老虎,最可怕的是她竟然裝了那麽久,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愚蠢無腦。這樣的女子,實在太恐怖了!
盧雨霏心裏又驚又怕,一瞬間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唐師師攪和完別人的家事,內心極度舒爽。她早就想這樣了,唐師師這個人最是小心眼,誰讓她一陣不痛快,她能讓對方一輩子不痛快!
盧雨霏不是喜歡趙子詢,至死都守著正妻的體麵麽,既然如此,那就和後宮三千佳麗纏纏綿綿去吧。周舜華,任鈺君,紀心嫻,有的是她們鬥。
趙承鈞手指輕輕敲擊扶手,雖然沒說話,可是看表情,不像是高興的樣子。趙子詢生怕遲則生變,立刻說:“兒臣受教了。兒等不敢耽誤王妃靜養,這就告退。”
趙子詢一說,盧雨霏也隻能跟著離開。等人散去後,趙承鈞再也不忍耐,屈指在唐師師腦門上彈了一下。
這一下手勁不小,唐師師被彈痛了,委屈地捂住額頭,可憐巴巴問:“你為什麽打我?”
“你可真是出息了。”趙承鈞用力捏住唐師師鼻尖,挑眉道,“周舜華是我讓人送到南山的,你都沒有和我商量,就敢當著眾人的麵,反駁我的命令?”
唐師師鼻子不能出氣,臉頰慢慢鼓起來。她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是哦,經趙承鈞一說,唐師師才想起這一茬。
趙承鈞看著她這個樣子,明明想好生威嗬她一頓,結果沒繃住笑了。唐師師一看他笑就不怕了,她躲開趙承鈞的手,繞到趙承鈞身邊,熟練地把臉頰靠在趙承鈞肩上:“我這不是忘了嘛。誰叫你以前冷落我,做事不帶著我,我自然記不住。”
竟還成了他的錯,趙承鈞正要再說,聽到外麵的聲音,頓時止住。
唐師師察覺到不對,抬頭朝外看。這時候劉吉在門口稟報:“王爺,王妃,馮嬤嬤來了。”
原來是馮嬤嬤。唐師師也坐直了,趕緊拉平身上的衣服,坐回原位。
馮嬤嬤進門時,正好瞧見唐師師的動作。她一看到就笑:“呦,看來是老奴來的不巧,攪擾了王爺和王妃親近。”
唐師師尷尬,站起來說道:“嬤嬤您說什麽呢,我和王爺隻是說說話。嬤嬤請坐。”
丫鬟在下首的座椅上放了軟墊,馮嬤嬤扶著袖子坐下,笑道:“王爺和王妃說什麽話呢,竟然能讓頭發上的簪子都歪了?”
唐師師吃了一驚,連忙去摸鬢後的發簪,果然歪了。唐師師一下子臉漲得通紅,這時候趙承鈞淡淡開口,轉移了話題:“不知馮嬤嬤到來,有失遠迎。馮嬤嬤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馮嬤嬤最懂得分寸,她不再打趣,順勢接過話茬,說:“老奴今天來,是想和王爺王妃商量婚禮的事。冊書雖然送到了,但是王爺王妃沒辦婚禮,終究不是個事。”
“這是自然。”趙承鈞一口應下,“婚禮隻是個儀式,她已然被太後、朝廷承認,如今身體還不方便,沒必要為一個虛禮折騰。大婚一切從簡,一應儀式除非必要,能省則省。”
這一點馮嬤嬤也同意。她點頭,說道:“王爺說的是,太後也是這樣想的。老奴這次來靖地,一來是為王妃送冊封製書,二來便是代替太後出席殿下的婚禮。等親眼看著殿下成婚後,老奴就能安心回宮裏複命了。”
馮嬤嬤和趙承鈞一拍即合,兩人說起禮儀刪減的事情。唐師師對皇室的婚禮不熟,在這些事上說不上話。她也沒想管婚禮,她所關心的,另有其事。
唐師師猶豫良久,幾次想開口問唐家,話到嘴邊,還是算了。姚太後手握消息渠道,她肯定不會讓唐師師和唐家恢複聯係的。
他們不知道她的下落,就不會被牽扯到皇家恩怨中。這樣也好,安安心心在臨清當首富,不愁吃喝不聽國事,不比跟著她擔驚受怕強?
隻是不知道母親這些年過得這麽樣,身體有沒有好轉。以林婉兮那多愁善感的性子,唐師師也不指望她能獨當一麵鬥倒妾室,隻要別被人欺負,再撐幾年,就能等到唐師師來為她出頭了。
身邊趙承鈞和馮嬤嬤還在商討婚禮的事,唐師師垂下眼眸,輕輕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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