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拜走天下 第五十六章 有少年入江 有姑娘下山
孫老板聞言有些意外,他說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位少年不過剛入知命境,在他這個年紀隻能說資質尚佳,想要參與到玄武榜的爭鬥中,隻怕還遠遠不夠。”
周例外仔細的盯著那本厚簿,過了很長時間才說道“你隻看出了他的境界,卻沒有看穿他的劍。”
孫老板有些不解,問道“那把劍有何玄妙?”
周例外沒有回話,隻是抬起手,將那本厚簿放到了孫老板麵前,厚簿翻開在最前麵的某一頁,這一頁的紙張有些微微泛黃,帶著幾絲古樸的氣息,像是年代久遠。
孫老板一眼望去,隻覺得雙目有些刺痛,像是被某種極其鋒利的物事刺穿了雙眸一般,有種難以忍受的灼燒感。
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細小的眼眸間帶上了幾層莫名的光暈,以及突如其來的震撼。
那頁紙上畫著兩把劍。
一把在紙頁的最頂端,明明是畫在紙上麵,可是落入孫老板眼中,卻好像是鑲嵌在其中一樣。
那張紙是天空,那把劍便是空中的遊龍,無比真實。
一股浩瀚無比,仿佛能將整個天地貫穿的絕強劍意在紙間醞釀,隱忍待發,不知何時就會破開厚簿的纖薄紙層,直接呼嘯而出。
另一把劍在紙頁的最下端,除了尺寸,規模比上麵那把劍小很多之外,它的造型和在紙張間的比例,甚至是縈繞在紙層之間的那股絕強劍意都仿佛是照著上麵那把劍複刻過來的一般。
孫老板盯著那兩把幾乎一模一樣的劍,眼眸刺痛無比,他忍不住轉過身去,稍稍避開了紙層間那兩股強的沒有道理的劍意,過了很久才問道“這是誰的劍?”
周例外的眼神此時也放在了厚簿的紙張之間,他同樣微眯著雙眼,瞳孔深處帶著兩股厲芒,就這樣靜靜的看了很久,然後左手輕輕放低,將那本厚簿合上,重新收回,隨後便開口說道“下麵那把劍,就是剛才那位少年腰間的佩劍。而上麵那把劍,是很多年前我有幸破境合道後,在南山丘陵間見到一位世外劍修時,看到他手中那把劍鋒芒畢露,隱有神韻,不似人間凡物,便將其畫在了紙上。後來我才知道,那位世外劍修便是劍聖,南山丘陵便是他的道場。”
孫老板眼中震驚,有些不可置信。
周例外沉靜片刻,繼續說道“所以我第一眼見到那位少年的佩劍時,就覺得無比熟悉。世間可能會有一模一樣的劍,但絕對不會有一模一樣的劍意。少年那把短劍之內蘊藏的那股劍意隱藏的很好,但是劍意當頭,那股桀驁不馴,仿佛能將整個天地斬開的絕強劍勢卻無法隱藏。那樣的一把劍,隻要看過一眼,可能終生都無法忘記,無論它是大是小,是握在手中還是係在腰間,或是畫在紙上。”
孫老板搖搖頭說道“可是您也說過,聖人之後此刻就在神院當中,所以那位少年不可能是劍聖的傳人。”
“這也是我的困惑所在。”
周例外眼神平靜,聲音卻逐漸低沉“那把劍是劍聖的無疑,如果那位少年不是劍聖的傳人,那把劍就一定是劍聖贈與他。可是放眼整個人間,又有誰有那個資格,能讓劍聖將自身的劍意相贈?隻怕我們的幾位人神大人都沒這個麵子?”
孫老板試探著問道“或許是偷來的?”
聽到這句話,周例外右手的長筆微微顫抖,差點就在孫老板的臉色劃了一道。
開什麽玩笑,劍聖的劍,誰能偷?又有誰敢偷?
周例外稍微平複了下心情,將孫老板的荒唐言拋之腦後,覺得跟這個家夥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於是便微微整理身上被風吹的有些淩亂的青色長袍,將頭頂的那頂高闊黑帽稍稍擺正,隨後理都不理孫老板,直接轉身往江心湖畔的那座神院走去。
留下一臉惶恐神色的孫老板在客棧內暗自心慌。
誰也不會想到,周例外這次真的是誤會孫老板了,那把劍雖然不是偷來的,卻比偷來的更荒唐。
因為那把劍是要來的,或者說,是搶來的。
遙遠的某處人間頂峰處,有個手拿戒尺的白發老頭站在廟前,他的瞳孔深處閃爍著耀眼的黑白異芒,仿佛是聽到了客棧前周例外和孫老板的對話一般,白發老者突然在風聲中笑了起來,然後自言自語道“南山丘陵的劍,有什麽了不起,我想要的話,他得乖乖送過來。”
沒有人聽到這句話。
自然也沒人回應。
隻有一頭小毛驢靜靜的臥在老者的腳邊,眯著雙眼打瞌睡,仿佛整個世界與它無關。
而在那座本應與世隔絕的江心湖畔邊,天地神院卻迎來了千萬年間最熱鬧的一次盛會,這次的盛會,與整個世界都有關。
人間修士千千萬,借著這次玄武榜評選全部聚集到了江邊,自然也輕易找到了那座隱沒在江心島嶼間的天地神院。
無數的教習帶著各自學院的學生出來迎接各門各派的修士,將其陸續帶入了神院往北的客房中住下。
玄武榜評選不過兩日便要開始,這兩日便是所有人休整調息的時間。
爭戰之時,所有參戰的門派和人選自行上台,戰敗者自動退出,戰勝者可進入下一輪,生與死的較量,全憑實力或天命。
馭獸齋的白衣少年卓星辰和藏書樓的天才少年白夜行當時就站在天地神院最高的一層樓閣頂峰上,他們盯著那些紛湧而入的人間修士看了很久,眼中的嘲諷之意清晰可見。
風聲吹過時,卓星辰眼中帶著極強的肅殺之意,他忽然說道“千萬人到來,能戰的有幾人?”
“一群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白夜行將目光從人群中收回,突然望向了藏書樓的方向,用那種完全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冷漠語氣說道“我的目標在藏書樓,那個小道士和小和尚,偷看了那麽多宗譜典籍,總不能這麽輕易放他們離開。”
卓星辰沉聲說道“道聖和佛聖的傳人雖性子溫和,極少戰鬥,但是畢竟聖人之後,即便再怎麽低調,也是來自人間巔峰處,他們的資質和天賦必然不必我們差,你別掉以輕心。”
白夜行冷著眸子不說話。
“劍聖和魔聖是出了名的愛打架,他們的傳人自然也是深得其真傳。我在馭獸齋觀察了冷笑笑多日,以他的實力,若真拚起命來,我也未必能贏。”
卓星辰眼中帶著一股戰意,繼續說道“那位百裏斷江的實力也不在冷笑笑之下,依我看,兩日後的玄武榜之爭,這兩位將是我們最大的障礙。”
白夜行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周教習手下有個學生叫阿刁,當日神院門前曾有一戰,那個使刀的阿刁打敗了用劍的百裏斷江。”
過了片刻,他補了一句“聽說周教習對這個學生很有信心。”
卓星辰皺著眉頭,說道“那個阿刁什麽來頭?”
白夜行搖搖頭,說道“不太清楚,人間各門各派沒有聽過他的名聲,也沒有聽說過大陸上有哪位成名的少年刀客。現在最大的可信度便是,他是唐國那位高總管的傳人。”
聞言至此,卓星辰沒有再去接話。
一位沒有交過手的年輕刀客,暫時還沒資格被他放在眼裏。
甚至是那位一劍隔世的劍聖傳人百裏斷江,也沒有被他當成真正的對手。
也許隻有那個在馭獸齋中搏殺多日,像一位不知疲倦的遠古魔神般的冷笑笑,才是他的宿命之敵。
白夜行也沒有再多說什麽,他的腦中滿是江河和九兒的麵容,眼中冷漠與戰意並存,帶著一股極強的隱忍和冷厲。
風聲吹過,這兩位天地神院年輕一輩中的最強兩人在高閣之頂開始沉默下來,不知所思何物。
而時當此時,那位來自唐國異鄉的獨行少年,終於是帶著滿身風塵,來到了天地神院的那扇青褐色的大門前。
他從唐國跨江涉水而來,在人世間百轉千回,曆經生死,終於來到了旅途的終點。
他想過很多到達天地神院後可能會出現的心情。
興奮,滿足,快樂,甚至是一種極端的幸福。
可是當他真正站在這裏,默立在學院門前,看著那些川流不息的人間修士,他的心裏,卻隻剩下平靜。
他隻是來神院讀書。
僅此而已。
不需要過多的情緒。
心念至此,唐青將身上的長衫理順,握緊了腰側的那把短劍,目光平靜,心緒淡然,踩著當空而下的那一束陽光,邁步而起,走進了神院的那扇青褐色大門。
與此同時,就在唐青過門而入的那一刻,那座遙遠山頭的小廟前,有位身穿白裙的溫柔姑娘在山間小道上靜靜佇立了很長時間,隨後便對著那位手拿戒尺的白發老頭輕輕跪下,在山風中沉沉磕首,鄭重其事。
姑娘早已淚如雨下,雙眸間帶著依戀和不舍。
卻終於還是在風聲漸斂的關頭,隱沒了所有的心情和愁緒,告別了這座生活了十六年的山頭。
當陽下。
小廟前。
姑娘騎驢下山。
去找尋那位離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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