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玄武
此時黃昏已至,夕陽於天水一線的邊緣處沉淪而下,將那一抹殘紅灑向了整條大江。
江水盡紅,似是血染一般,於漸起的風聲中努力保持著平靜,甚至於在十位麒麟軍匯聚而起的那道遮天劍意刺入江水之前,此處江麵上連一絲水花都沒有再出現,平靜的像是一灘死水。
而那道當空而落的劍意也在不斷下墜的過程中被夕陽籠罩,變成了一把刺目惹眼的血劍,直入江麵的那一刻,就好像是一把燒紅了的巨大鐵塊沒入了冰冷的水勢之間,發出了一陣無比刺耳的聲響。
江麵水勢在劍意摧折之下開始劇烈翻騰起來,轉瞬之間便被劍意之間所蘊含的強大力量給蒸發消融,丈許內的水浪竟然瞬間便下降了一尺有餘,隻是很快又被四周湧動而至的浪花所掩蓋。
劍意入水之後,十位麒麟軍手中依然握著各自的重劍,踏浪而立,裸露在外的眼眸之間倒射出兩道極亮極冷的寒芒,穿過四周浩瀚無比的水勢,望向了江水深處。
他們的神識隨著那道遮天劍意一直往下,以極快的速度穿行於江底,似是很迫切的想要找到斬落的目標。
此時剩下的麒麟軍則依然遍布於四周,將唐青死死的圍在中間。
五境之力環繞於此,組成了一道恢弘浩大的結界,無論是夕陽下的紅光,還是江水之間的浪花,都被那道結界隔絕在外,無法靠近唐青分毫。
阿刁也是很本分的守在唐青邊上,他的左手按在了白馬的腦門上,輕輕安撫,讓它不至於太驚慌。
右手則是提刀指向江麵,刀光在前,將紅光隱沒,刀意往後,聚於此間,隨時都可能呼嘯而出。
唐青則是坐在馬背上緊緊的皺著眉頭,雙眸之間的平靜之色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擔憂和凝重。
而直到現在他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隻知道滄海突然間將白馬拽回來後,原本平靜的江水之間便默然興起了風浪。
隨後便是十位麒麟軍驟然出手,揮劍將風浪平息,就在唐青以為沒什麽事了的時候,他們竟然又再次對著已然平靜下來的江麵出劍而看那十位麒麟軍眼中的神色及劍下所蘊含的力量,顯然在這大江之下正藏著什麽很可怕的東西。
滄海此時的目光也一直放在劍意而去的江麵之上,隻是他的神識卻沒有停留在此,而是繞過了這條大江,順著天邊倒射而下的夕陽紅光一路往上,直到越過蒼穹,破開了橫在天地之間的大道限製,去到了某個玄妙的高度。
一般人根本無法觸及這樣的高度,即便是五境合道高手也不能。
所以當麒麟軍中的某幾位感覺到了滄海神識的動蕩後,有些放心不下,便也直接將神識透體而出,想要護在自家將軍左右,隨著他一起往上看看,最終卻被大道規則擋在了高空之上。
這樣的高度,除了此時滄海的神識外,理應不該有多餘的氣息存在。
可是當滄海的神識在這個領域中細細感知時,卻總是能感覺到有另外幾股極其強大的力量藏在其中,這讓他有些不安。
他的神識以極快的速度開始尋找追蹤,轉瞬間便是千萬之遙,卻始終無法探尋到那幾股力量的來源。
人神都無法發現找尋到的力量,要麽就來源於聖人,要麽,同樣來源於人神。
而以他們如今的處境來看,顯然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黃昏漸漸隱去的光頭,滄海仍舊一無所獲,他最終將神識收回,心緒瞬間低沉。
他在心裏默然輕歎,神院將昆侖和高之葉困住之後,終究還是沒能放過自家皇子,即便已經離開神院這麽遠,他們還是追了過來。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往唐青身邊靠近了一些,雙手漸漸合攏,成握拳之勢,拳下真勁纏繞,帶著無比恐怖,且無法言說的可怕力量。
人神之力環繞全身,在他的血脈之間開始瘋狂流轉,似遊龍一般氣息深遠,惹人驚慌。
一股極其攝人,好似十萬大山一般厚重強大的力量自他深黑色的盔甲之間滲透而出,一點點彌漫至江心水麵之間,靜靜懸浮,蓄勢待發。
唐青和阿刁感覺到了滄海身上氣勢的變化,知道此間局勢一定變得更加複雜,要不然滄海絕不會如此慎重。
而以滄海如今的境界,以及自身所持有的驕傲,他理應不會在任何事情麵前表現出自己的不安和擔憂才對。
想來是這裏的局勢已經不在滄海的掌控之中,他也沒有信心能夠完全保證唐青的安危。
所以在藏於暗中的那份危險來臨之際,他必須讓自己處在最巔峰的一個狀態,確保在自家皇子殿下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夠在第一時間內出手相救。
心念至此,唐青心中的那份不安便愈發強烈,他想問些什麽,但是感受著滄海身上愈發淩厲的氣息,他終究還是輕輕歎了口氣,沉默無言,選擇繼續觀望。
而此時江心之邊的氣氛有些沉重,四周隻有隱隱的江浪之聲來回喧囂,在漸起的風聲催促之下,就像是野獸的嚎叫。
所有人的注意力在這時再次望向了那十位麒麟軍所在的方向,他們依然踏浪而立,眼神冷漠,手中握著那把重劍,像是一座座沉重的雕像般在此間駐守。
他們聯手而起的那道遮天劍意仍在持續的往江底直刺,隻是隨著距離的加深,所受到的阻力便越來愈大,以至於從當初快若閃電的速度變成了逆流而行一般,越來越慢。
在十位麒麟軍的神識感知之下,那道劍意最終的速度已經慢到不可思議,雖然仍然在繼續下墜,但其間蘊含的鋒芒卻也在與江水的摩擦之中消磨掉了不少。
但他們依然沒有選擇將劍意收回,反而是開始極力催動著體內的五境之力,一點點全部匯入了那道劍意之間。
很快,那道原本幾乎已經快要停止的劍意便又再次加快了速度,繼續往江底而去。
就在他們以為這道劍意中所保持的速度和力量能夠堅持很久的時候,劍意卻突然停了下來。
很突兀的一個停頓。
就像是刺入了一塊堅不可摧的山體之間,沒有任何的緩衝和漸退,便在瞬間戛然而止。
可是江心之下怎麽可能會有山?
而在十位麒麟軍的估量之中,這道劍意如今所處的位置離江底也還有很遠的距離要走,所以不可能是因為落到了大江盡頭才停下。
既然沒有到達盡頭,那必然是刺到了目標上。
想到這裏,十位麒麟軍神識一陣跳動,手中重劍驟然抬起,想要重新操縱起那道劍意。
可是卻發現無論他們再如何用力,甚至是極力的催動體內真勁,也無法再控製那道劍意。
那道劍意就像是卡在了某個未知的地方,在水勢擠壓之下漸漸消融了其間的力量和光芒。
甚至於幾個呼吸的功夫過後,他們竟然已經感覺不到那道劍意的存在,江心水麵平靜依舊,夕陽下的紅光也開始退去,水勢之間暗色漸來,像是快要被夜色吞噬。
十位麒麟軍的心也漸漸沉到了穀底。
似乎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立於江浪之間的滄海眉頭皺的更深,他默然低垂下眼眸,往劍意所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視線極力而望,似是能穿過沉沉的水色看到江底深處的景象。
很快,他便眯起了眼睛,瞳孔深處的神色微變。
他一隻手伸向前方,將漸起的水勢逼停,另一隻手往後,將唐青和阿刁死死護住。
下一刻,他便對著十位麒麟軍那邊沉沉發聲“退下。”
這句話剛剛落下,那十位本欲縱劍親身入江查探的十位麒麟軍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提劍而回,退到了唐青身邊不遠處隱隱戒備。
重劍在他們手中長吟不休,劍意彌漫,似是有些不甘。
唐青和阿刁不明所以,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滄海也不解釋,隻是凝眼望著眼前江邊,再次開口道“還不出來,難道是要逼我親自動手?”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帶著無邊的冷漠殺意。
也就是在這時,這條大江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
無邊水浪再次驚起,似是大江倒卷開來一般,沒入了所有人的頭頂上空,將他們眼前的那片蒼穹都遮蓋住了一瞬,然後又隨著漸沉的光色墜落而下,重新砸入江麵,漸起了數十丈高的驚天浪花。
無窮無盡的水元力在此間彌散開來,帶來一股古老而深遠的氣息。
就像是有什麽遠古巨獸要從江底深處爬出來一般。
漫天水勢很快便在眾人眼前形成了一道道衝天而起的巨浪,將他們的視線盡皆遮住。
甚至有將他們徹底淹沒的趨勢。
滄海在這時輕輕哼了一聲,不見他有任何動作,本是驚起呼嘯的水浪和波濤便在瞬間平靜下來,而那劇烈晃動的江麵也在頃刻間停止了喧囂,眾人踏足其上,如履平地,甚至連身上的衣裳都沒有打濕半點。
白馬在滄海人神之力的護擁之下感覺不到半點壓力和恐慌感,它瞪著大大的瞳孔望著無邊水勢在此間興起泯滅,看著水花四濺的景象,反而覺得很是有趣,忍不住就想伸出前蹄去水浪之間撲騰一會兒。
阿刁死死拽住了韁繩,罵了它一聲缺心眼,隨後便握緊古刀嚴正以待。
而唐青則是坐在馬背上一言不發,眼神微凝,雙瞳深處的不安神色愈發濃厚。
他下意識將自己的右手握緊了腰側的那把短劍,感受著短劍之下傳來的冰涼觸感,稍有心安。
此時的四百麒麟軍則同時往前邁了一步,重劍齊出,指向浪花興起之處。
無邊劍意呼嘯而起,隱而待發。
就在所有人各懷心思在原地觀水浪而無言之時,天際邊緣處的那輪夕陽終於是徹底的隱沒於水天一線處,紅光退去,暗夜來襲。
黑暗很快便將整條大江籠罩。
而就在這無盡的夜色之間,突然出現了一道無比巨大的黑影。
這道黑影於江水之下緩緩升起,開始隻是一個簡單的輪廓,隨著水勢的驚起浮沉之後,便將它的整個體型徹底的顯露出來。
它就這樣靜靜的漂浮在離眾人不過數丈遠處的江麵之上,看上去像一座沉重的大山。
而黑影身上的氣息實在是太過於宏大深遠,充斥著來自遠古洪荒的味道,以至於當它突然出現在江麵之上時,阿刁和唐青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而原本很是活躍的白馬在那道黑影出現之後,也突然老實下來。
它低下頭不再有任何動作,隻是安靜的立於原處,若是仔細看的話,能發現它的四蹄都在輕微的顫抖著,似是感覺到了莫大的恐懼。
此時阿刁顧不上白馬的異樣,因為他在細細感知之下,竟然從那道黑影的身上感覺到有一股類似於血虎身上的氣息。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以為是血虎又從天地神院一路殺到了江心之邊來。
可轉念一想,有滄海在此,血虎應該沒那個膽子再敢過來找茬,何況它在江邊所受的傷勢太過於嚴重,隻怕短時間內根本好不了。
更重要的是,漂浮在江麵上的黑影明顯要比半層樓高的血虎還要大的多,如果硬要比較的話,阿刁覺得黑影的體型甚至完全可以媲美天地神院教習處後院的那一片假山群。
而此時那道黑影正在一望無際的江水之間沉沉的呼吸著,身子隨著呼吸的頻率上下起伏,不斷的驚起身下的水浪,像是潮起時的喧囂。
場間驚寂,無人說話,氣氛變得愈發凝重。
滄海冷眼朝著黑影望去,眼中並沒有更多的情緒,似乎知道那道黑影是什麽東西,所以毫不稀奇。
隻是他的神識卻再度彌散開來,這一次他沒有去向蒼穹之邊,而是繞著那道黑影開始飛速流轉,像是正在尋找些什麽。
很快,滄海握起的雙拳便默然用力,拳下青筋畢現,帶來一股深沉的凜冽殺意。
他右拳猛然橫開,無邊力道將水浪擊退,隨後冷聲喝到“劍起!”
此話一出,四百麒麟軍同時拔劍而出,劍意在此間呼嘯,凝而不去,劍光卻在瞬間彌漫,自身前往江水之邊綿延而去,很快便將大江數裏之地盡皆照亮。
那道黑影也在劍光之中現出身形來。
滄海眯起眼睛望著那道黑影,冷笑道“藏在水底興風作浪,我就知道是你這頭畜牲!”
前方劍光驚起之處,黑影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頭巨龜,足有百丈方圓,龜殼邊緣處已布滿了寄居的江蟹和水魚,甚至有海草和日積月累而形成的沙泥藏在龜殼縫隙之間,若是從高空往下看,那塊龜殼便像是一座已經荒蕪的孤島一般,可見這頭巨龜的體型之大。
而在這頭巨龜的龜殼最中間的地方,盤踞著一條同樣巨大無比的海蛇,蛇身亦有數百丈,蜷縮在一起,隻將腦袋昂揚於水勢之外,巨大的瞳孔深處散發著無盡的血光,隱約間殺機十足。
巨龜和海蛇身上的氣息無比玄妙,明明是兩種不同的生物,偏偏在某種機緣氣運之下完美的結合在了一起。
巨蛇眼神森冷,盯著滄海不斷的吞吐著自己尖尖的舌頭,似乎正在考慮著要怎麽將其一口吞下。
巨龜的眼神看上去則很是溫馴,有些憨厚和懶散的意味,甚至連睜眼的速度都極慢,似是有些不堪重負一般。
它那短短的四肢亦是十分緩慢的在江水之間輕輕撲打著,每一次輕微的動作都能引起大江的共鳴,就好像它的氣息已經與這條大江融為了一體,再也不分彼此。
大江之邊的水元之力在它們的身上來回旋轉,最終一點點滲透入龜蛇的體內,就像是找到了歸宿一般。
很難想象,巨龜和海蛇這兩種心性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敵對的生靈竟然能夠如此和諧的生存在一起。
並且已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阿刁在看到於劍光中顯露身形的巨龜和海蛇之後,他直接呆在了原地,清亮的雙眸之間滿是不可置信之色,他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玩意兒?”
聽到這句話,踏浪而立的滄海似是有些意外,他問道道“你是天地神院的人,難道也沒見過它?”
阿刁很快搖搖頭,問道“它來自天地神院?”
滄海點點頭,還沒來得及回話,坐於馬背上的唐青便開口道“龜蛇同體,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它應該是水神的祭獸,玄武。”
阿刁心緒微凝,先是感慨了一下唐青的見多識廣,隨後便疑惑道“水神的祭獸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自然是來找我們的。”
滄海忽而指著玄武龜殼上很明顯的一處白色斑點說道“麒麟軍早前便察覺到了這頭畜牲藏在水底,所以便欲使重劍將它趕走,誰料十人聯手而起的劍意竟然也隻能在它的殼上留下一個微不足道的痕跡。都說世間最抗揍的生靈便是天地神院的這頭玄武,以前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此話倒是不虛,難怪玄武榜那塊證道碑石都是用它的龜殼打磨而成的。”
這句話剛剛落下,阿刁微微咂舌,隨後說道“這玄武現在是什麽境界,看它身上的氣勢,可比那頭血虎凶猛多了,總不會跟它的主人一樣達到了人神境吧?”
滄海搖搖頭說道“人神的祭獸都有著相當於人間修士五境合道巔峰的修為,若是在陸地上,麒麟軍十人一隊便能與其打個平手,百人一隊能將其徹底誅殺。隻是如今身處江心,便等於是來到了玄武的主場,它的天賦神通在這裏能發揮最大的威力,依我看,這頭玄武此時的戰力已經有了半神的水平,即便四百麒麟軍齊上,隻怕都不能將其困住,別說談誅殺。”
說到這裏,滄海輕輕歎息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先前我還有些意外,神院的人怎麽會放任我們離去,不前來阻攔。如今被困在江心,玄武現世,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已將我們硬生生逼進了圈套之中。”
說到這裏時,滄海的眉眼之間忽而湧現出一股慘烈的殺氣。
身上的黑色盔甲在風浪的撞擊之下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似是野獸的低吼。
一股自戰場之上磨練而出的殺伐之意頓時彌漫至此間,順著江水飄向了玄武所在的方向。
靜靜懸浮在水麵上的玄武緩緩睜眼看了一下滄海,巨龜那稍顯慵懶的瞳孔深處升起了一絲很莫名的情緒,似是感覺到了滄海的殺氣後,有種不想與之為戰偏又不得不與之為戰的無奈。
而巨大的海蛇卻在風浪之間縮緊了身子,狹長而陰冷的細眸緊緊盯著滄海,瞳孔中的情緒也很是複雜,怨毒之下帶著一絲畏懼。
阿刁偷偷瞅了一眼玄武,看到那頭巨龜時,覺得還挺憨厚可愛,不像是什麽壞家夥,可看到那條海蛇時,則覺得無比的惡心可怕,心想這人神的祭獸真的是一個比一個離譜。
他沉默了片刻後,便將眼神轉到了滄海身上,然後小心翼翼問道“既然這玄武身處主場,能將自身的天賦神通發揮到極致,那將軍您總不會打不過它吧?”
這確實是他擔憂的地方,十位麒麟軍聯手而起的劍意隻能在玄武的龜殼上留下一道小小的痕跡。
那就算此間四百麒麟軍同時出手,也不過是在玄武的龜殼上多留下幾道痕跡,根本傷不了其根本。
麵對擁有最強防禦的玄武,單純的想要以數量取勝已經行不通,必須以絕對的實力進行壓製。
而如今他們最大的倚仗自然便隻有滄海,若是他都打不過玄武,那自己這一行人就乖乖束手就擒好了,免得打的死去活來最後還是跑不掉。
好在滄海很快便給他打了一劑強心劑“玄武雖身處江心主場,戰力已至巔峰,但我若想殺了它,應該不會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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