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皇子與書生
稍顯昏暗的藏書樓中,唐青感受著心頭那些沒來由的悲傷情緒,覺得很不好受。
他將書本合上之後,便靜靜的倚靠在了書架之間,雙眸無神的注視著身前的那片暗色,所思莫名。
他的雙手隨意搭在膝蓋上,掌心無力的向下垂落,顯得有些頹廢。
不想說話,也不想看書,隻想這樣安靜的坐著,將心緒漸漸放空,似乎這樣才能掩去心中那莫名的難過情緒。
往日裏他也會因為擔心自己的父親和老師而看不進去書,可那時的情緒能夠自知緣由,且能夠控製,絕不像此刻這般,難以自抑。
月牙緩步走到了唐青身前,望著滿臉悲傷之色的師弟,很是心疼。
想要問些什麽,卻見唐青搖了搖頭,似是不想說話,便隻能作罷。
安靜的坐在他的身邊,陪伴就好。
不遠處的李青山和卓星辰師徒正在看書,想要盡快的從這些宗譜典籍中找到快速破鏡的辦法,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唐青的動向。
白夜行早已進入了藏書樓更深處,想一個人獨處,也並未知曉唐青此刻的狀況。
隻有邊之唯一直在關注著唐青。
因為他還有揉肩捶背的重任,不能耽擱,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平日裏一天三次,上午已經揉過肩了,按道理距離下一次揉肩還有兩個時辰左右,可唐青怎麽現在就坐下來了?
邊之唯短暫的疑惑之後,便不再猶豫,直接走上前去,準備再給唐青揉一揉。
主動表現總是沒錯的。
可就在他摩拳擦掌,帶著滿臉笑容走到唐青身邊時,卻換來了一個沉悶且沉重的“滾”字。
唐青頭也不抬,隻是心神微動,以劍意逼停邊之唯,隨後說了一句話:“別來煩我。”
聲音清冷肅殺,帶著數不盡的寒意。
邊之唯瞬間止步,感受到了從唐青身上漸漸升起的悲傷氣息,有些不明所以。
他下意識望向了月牙,見對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離去。
便隻好將心中的疑惑強行壓下,然後退回到原處待命。
藏書樓中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隱有肅殺之意來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月牙心中的擔心情緒愈發濃厚,準備不顧一切問個清楚時,唐青瞳孔深處的那片星光卻忽然再次出現了。
星光燦爛,帶著比以往更加明亮的色彩,將藏書樓中的所有光色全部覆蓋。
唐青身處星光之間,感受到了無盡的暖意,以及一股熟悉的氣息。
他緩緩抬起頭,發現身前空間已經不在藏書樓中,而是去到了一個很是陌生的地方。
在這裏,師姐已經不見了蹤影。
邊之唯也不在原地。
李青山,卓星辰以及白夜行也仿佛已經消失,空蕩蕩的星光領域中,隻剩下無盡的虛無和未知。
唐青卻並不覺得害怕。
因為他知道這片星光屬於誰。
漫長的等待和靜默之後,星光之間忽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開始很遠,很快及近,眨眼之間,便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不遠處。
他緩緩抬起頭來,目之所及,便是一襲青衫。
唐青有些緊張,他繼續抬頭,然後便看到了那張溫和,平靜,帶著許多暖意和柔情的臉龐。
在那一刻,心緒本已變得很是堅韌的唐青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自拜走人世之後,他經曆了太多,也成長了太多,無論是自身的修為,還是心境的變化,他都感覺自己進入到了一種極高極堅韌的狀態。
從最初的平靜,到如今的冷漠,其間的過程百轉千回,個中辛酸,隻有唐青自己能懂。
他原以為成長至今,已經沒有什麽事情,沒有什麽人能讓自己再有過多的心緒起伏了,卻不想,此刻見到那一襲青衫的主人時,他還是忍不住落淚。
也隻有在這一刻,他才會記起,自己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郎。
隻是入世後的心態,卻已愈發老成。
隔著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與青衫的主人對望,唐青沉默了很久,最終調整好心態,對著他說道:“先生,好久不見。”
書生靜靜的站在原地,麵露微笑,眼神無比的溫暖平和。
那一襲青衫在不知從何飄來的微風中輕輕擺動,像是他心緒的起伏。
“好久不見。”
書生笑道:“唐國的皇子殿下長大了。”
聲音不大,語氣中卻滿是柔情。
唐青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他說道:“全憑先生照佑,要不然的話,我可能早就死在了當日的昆侖城中。”
書生聞言搖了搖頭,說道:“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造化,我隻是順勢摻和了一下。而且自昆侖城的荒原之後,我送你的那一束星光便被夫子封印住,住,並未再幫助到你什麽。”
唐青聞言愣了一瞬,心想難怪自荒原之後,便很少再感受到那一片星光。
隻是如今星光為何又能再現?
難道跟老師的離開有關?他老人家走後,將對星光的封印給解開了?
似乎是猜到了唐青心中所想,書生很快說道:“夫子並未解開封印,隻是如今既然我親身而至,他的禁製便再無法將星光困住。”
來不及思考這句話裏的含義,唐青便轉口問道:“先生又為何會來到這裏?這是您的聖域? ”
聖人皆有聖域,乃是入七境之後獨創的自我世界。
此間一片虛無,在這裏幾乎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信息,除了聖人獨有的聖域,唐青想不到還有什麽地方還能做到與世隔絕。
書生卻搖了搖頭,說道:“這是我的墳墓。”
此話一落,唐青愣了一瞬,他皺起眉頭,問道:“先生何意?”
“這是我離開人世之時,利用唐國城門前的一抔黃土蓋起的孤墳,離開人間之際,我將自己的一縷魂魄留在了這裏,就是想尋機會見你一麵。”
書生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悵然之意:“一直對你心有虧欠,所以哪怕離開了人間,與所有人做了一次隔絕,還是覺得有些於心不安,所以便拚著最後一分氣力,來看看你究竟過的怎麽樣。”
孤墳?魂魄?
難不成先生已經死了?
唐青將心頭的那一絲疑惑強行壓下,隨後便艱難露出一絲笑意,故作輕鬆的說道:“先生,你我好久不見,就別跟我開這種玩笑了。”
說話間,他突然以極快的速度往前連跨了兩步,想去拽住那一襲青衫。
可右手自上而下落下時,觸碰到青衫一角,卻並未就此抓住,而是就這樣從青衫間穿過,將書生身形震得有些虛晃起來。
就好像是水中的倒影般,哪怕微起漣漪,倒影也不會再保持完整。
等到書生的身形好不容恢複到最佳狀態後,他身上的氣息卻變得很是微弱,眼中雖仍帶著笑意,可臉色卻逐漸蒼白,身影也漸漸變得模糊,像是隨時都會消失在天地之間。
書生苦笑道:“你再動我一下,我可就得走了。”
唐青愣住了,眼中盡是不可思議之色。
先生,怎麽會死?
書生完全看穿了唐青的心思,他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並不算死去,隻是換了另一種方式活……你站立的地方,呼吸的空氣,吹起的清風,漫天的雲色間,都有我的身影在。隻是,我已無法具象化的出現在這個世界,這也是我選擇翻開那一頁所付出的代價。”
此話一落,唐青這才注意到,先生腰間的那本古籍上,常年固定的那一頁已經被翻了過去。
紙頁間不再是星光燦爛,而是被黑白二色異芒給完全籠罩。
唐青沒有說話,眸間神色逐漸低沉。
似是有些難以接受這樣的相逢。
書生看了唐青一眼,隨後笑了笑,說道:“倒也不必如此感傷,等你有一天真的能夠和夫子並肩時,還是能在這個天地的某個角落與我重逢,而我也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到來。”
唐青沉默了許久,他眉眼低沉,心緒在這一刻跌落到了穀底。
他最終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以您七境聖人的實力,怎麽會輕易隕落?”
書生歎了口氣,說道:“夫子離開後,這個世界總還是要有人看著的……我若不以身侍道,將自己的命運當做籌碼去換取今後數十萬年的修行感悟,又如何能得到人間大道的承認,讓我有資格去和那些異界來客登天一戰?”
說到這裏,書生忽然停頓下來,眼神中出現了一絲悵然之色。
他想了想,隨後便繼續說道:“從前很羨慕夫子,覺得他生而知之,與天同高,很了不起,想來將世間事都掌握的感覺一定很不錯。可直到自己僥幸能夠與他並肩時,才知道夫子肩頭的擔子原來是那麽重。”
“如今的我已經站在了世間真正的頂峰之處,即便是當今的幾位聖人也隻能將我仰望,可每當我捫心自問時,還是無法將自己和夫子相提並論,倒不是說術法修為比不過夫子,而是守護人間的這顆初心,遠不如夫子堅定,也遠沒有他老人家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