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星辰俱明 第一章 一些小事
阿達德坐在辦公室裏,手裏拿著塔瓦西斯的來信。
他覺得自從塔瓦西斯的弟子來到自己的學院後自己與塔主的交流就愈發密切了,往年都是開高塔會議的時候才會見麵寒暄幾句。
“這小朋友運氣未免也太差了。”讀完信上的內容,搖頭輕歎。之後他親自來到圖書館中,吩咐留守的圖書管理員將精神魔法中關於靈魂的書籍全部放回倉庫。
“這樣的話就基本上得把所有的精神魔法書籍都藏起來了?”
“嗯,就這麽做吧。”
“……那有人來借怎樣回複?”
“就說屋頂漏水。”
圖書管理員呆呆的看著院長遠去,覺得這根本不是漏下的水,是用於圖書館的那精密法陣流下的淚。
今天沒有下雨,但是也並不見太陽,空氣隻有星點的微涼,這個冬天終究還是故去了。
高塔的檔案中,幽暗賢者的名字被永遠的劃掉了,聽聞安努七世還為此特意表彰了烏瑪什父子,可惜新晉的聖人為了戍邊,不能親自到帝都參加典禮。
大約在春夏之交的時候,西方新塔院的所有設施與細節都會施工完畢,在帝國曆的二七三六年秋日正式開始招生。
除了必須要鎮守四方的大人們,其餘所有的宗師都在那裏待上了二三年。這幾乎讓帝都成為了一個空架子,令塔瓦西斯可以說是寸步不敢離開,去年他親至雷院還是因為有四位宗師回到了高塔,這才敢偷閑。
關於新塔院的近況還有三個為人津津樂道的消息,一實兩虛,所謂虛是因為仍是不知道從何而起的傳言,尚不確鑿,但也不排除可能性。
那一實就是聖人烏瑪什將會從北疆長城離開,前往新塔院作為新塔院的院主,並且會在就任儀式上同時榮膺高塔副塔主的頭銜,據說陛下還會給他個不亞於塔瓦西斯的宮廷職位。
當然,是那種名義上為百官之首實際上隻有俸祿拿的閑職。
另外兩個消息相比於烏瑪什就任的順理成章就顯得更為有趣,因為這兩個消息其實是兩個人。
兩人分別是教宗狄亞勳神秘的第七使徒和傳說中傾國傾城的精靈公主,據說他們會先後進入新塔院學習。
已經有好事者開始談論二人是如何的門當戶對了。
讓民眾遺憾的是塔瓦西斯的小徒弟似乎不會湊這個熱鬧,少了幾分龍爭虎鬥的味道。在平民們的消息中,神秘的小天使自出現起就一直留在高塔之內,從不曾拋頭露麵,以至於許多人已經忘記了他。
水院的院長天泉是個溫柔但也活潑的宗師,沒有架子、極少動怒,在阿達德的印象裏自己愛人的性格始終與當年一樣,不曾長大。
他還在外麵郊遊欣賞南國的冰雪,還沒有回到學院中,這讓獨自抵禦森林中央的那個存在的阿達德感覺難以脫身。
這讓他需要時刻保持巔峰的狀態,對於一些相對沒那麽重要的事情,就無法親自過問了。
如今大陸逐漸開始變得不安全起來,哪裏都可能有小秘境出現,雖然海神石已經通過教會分發到了世界各地用以鎮壓諸王境,但是依然有一些空間的碎片正逐漸在真實世界之外拚湊。
距離教宗所說的諸王境開啟的時間,隻有不到七年的時間了。
沐恩來到了學校後,本來想同往常一般前往圖書館,但剛剛起身就覺得頭昏腦漲,隻好躺下來睡覺。
同天稍晚的時候,迦爾納安頓好自己的女友和黛芙妮後,也回到了學院中。剛推開門就看到沐恩呆呆的坐在院子中的長椅上,抬頭看著望不到日月星辰的天。
“沐恩?”迦爾納驚喜了一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很擔心你。”
沐恩收回凝視著天空的目光,對著迦爾納笑了一下,隻是那笑容怎麽看都覺得夾雜著些疲憊。
“擔心也不見你寄過一封信給我。”他打趣道。
聽到這話,迦爾納笑容僵住了瞬間,隻能訕笑著打個哈哈,走進院子。
然後又為了破除尷尬另起話頭道:“被救回去的那個時候你一路都沒醒,把來護送你的魔導師給擔心壞了,你認識那個人嗎?”
“誰?”沐恩並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
“他一路看起來不太高興,所以我們也不太敢跟上去搭訕。不過他的長得很美,頭發是銀色的,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在亞特蘭蒂斯的語言中,男性與女性的第三人稱發音是不同的,所以沐恩可以聽的出來迦爾納在這句話中指的是男性。
“他?很美?我不是很明白。”沐恩現在哪怕什麽也不做也會覺得困倦,所以也不愛動腦子。
迦爾納似乎覺得很難描述,伸出手比劃了幾下,但還是因為太過抽象而作罷了。
“反正沒騙你,他長得比女人還好看。”
“哦,那我知道是誰了。”沐恩剛開始想的是高塔美男子排行榜——這是無聊的師兄排出來的,但是當迦爾納說出第二句他就明白自己想岔了,因為張伯倫是被安舍爾偷偷排到了美女榜的男人,理由是總覺得他的相貌不夠陽剛。
這一點師兄曾經專門向自己說明過。
“而且,當時高塔的人明顯很
嫌棄我們,一到帝都就趕著我們回家了,甚至是做傳送陣的,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做傳送法陣,好羨慕那些有錢人啊。”迦爾納感慨道。
沐恩聽到這話笑了笑,跨行省的傳送法陣自己好像也沒使用過。據說那是種截然不同的體驗。不過話說回來自己的師兄好像是幹過不少關於傳送陣的荒唐事。
“其實我也不算是沒事了,現在總會很疲憊。”沐恩弓下身,將手肘擱在膝蓋上,捋了捋自己淡金色的發,很突兀的想起了之前教宗與自己先生的交談。
其實他也不確定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聽,因為他那段時間一直在夢與真實間遊離不定,常常失去意識後再次回歸時身邊的人和事都已經是毫無關聯的下個片段了。
隻是想來,自己又與他沒什麽交情,大概不會在夢裏夢到那個男人吧。
“其實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不一定就完全是壞事,在我看來,至少有三點好處。”這是教宗的聲音。
“何出此言?”自己的先生聲音並不顯山露水。
“第一、他現在控製魔力必須要比以往精細很多才能和從前的隨手而為相匹配,這代表他若有朝一日恢複了正常,幾乎就可以被稱為魔法的藝術家了——這也符合你們師門的傳統。對於魔法的精密掌控,也會驟然超越這幫溫室裏的花朵太多。而且對於戰鬥的瞬時反應,亦足可以與我們這樣在戰場中淬煉出的戰士等同,甚至還猶有過之。當然,你除外。”
先生之前本偶爾點頭附和,但當聽到了最後那句話便沉默了。
“你不用特意說明我極少戰鬥。”
然後狄亞勳這個混蛋似乎絲毫不在意老師的尷尬又接著開口了:“第二、他現在的狀況雖然更容易受到幻術的幹擾,卻也更容易勘破幻術。”
“哦?何出此言?”
“大部分的幻術在他的眼中都會是破碎的世界,所以他隻要看到了周圍的景物如碎鏡一般,就可以很明顯的知道自己的處境了。”
“看得穿卻逃不脫,似乎也不能算是件好事。”
“他可以從碎片的裂痕中對現實世界管中窺豹,還是有些用處的。”
“你為什麽會對這個情況這麽了解?”
“自然是我曾經撕……我感覺到他的心率似乎變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第三呢?”
“第三是他終於可以低調些了,十二歲能入最優秀的高等學院,還憑借這麽小的年紀就進入了年級的前十,一個寒假回來又修成了魔導士。隻要是個腦子沒出問題的人就能看得出來他問題很大。這樣也好,他可以感受一下普通人的辛苦了,免得得來太容易不知道珍惜。”
“你似乎有些嫉妒啊,狄亞勳。”
“雖然我認為自己不需要嫉妒他。但平心而論,這樣的天賦誰會不嫉妒呢。”
……
“喂!喂!”
沐恩乍然從思考中驚醒,身體打了個激靈。
抬頭看到麵前,是迦爾納正在拍自己的肩膀。
“怎麽了?”他問道。
“你剛剛突然就不動彈也不說話,叫你也不聽,給我嚇到了。”
沐恩歉然微笑,“不好意思,剛剛再想些事情,走神了。”
記憶中狄亞勳不曾說他撕過什麽,所以沐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關於秘境的記憶,沐恩也所剩無幾,現如今仍然清晰的,是自己怎樣進去並殺了一頭熊,之後任他如何回憶,都似乎被籠罩在了帷幕之後。
“之後就要入學考試了,你要加油啊。”迦爾納拍了拍沐恩的肩膀,雖然以前其實沐恩也經常走神,但經曆過這次險情之後,任誰都會對異常情況更上心一些。
“嗯……好。”沐恩似乎又開始走神了。
迦爾納覺得自己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決定先回到宿舍中放一下東西,在他轉身的同時沐恩卻突然用一種雖然不大但是很急促的聲音叫出他的名字,把他嚇了一跳。
“怎麽了?”迦爾納回過頭抬起自己的半邊眉毛問。
“你能不能幫我去圖書館借些關於精神魔法的書籍?”
“行,等我收拾一下東西就去。”
按照時間計算,其實現在還未過晚間七點,但蒼雲重疊,早沒有光線透進來。
在迦爾納準備出門的時候終於下起了雨,沐恩在長椅上百無聊賴,開始玩起曾經自己最喜歡用來打發時間的遊戲。
升起一團魔力分出盡量精密的架構,再餘出幾股不同長短的魔力在其中穿梭,這個過程要讓它們保持不碰壁、不相撞。
被師兄偶然撞見過,他誇這個遊戲不錯,可以鍛煉分心。
但是今天他又一次失敗了,自從蘇醒之後魔力就如同被亂風吹過的綢帶,會不停抖動,哪怕沐恩再怎樣努力的控製都無法做到。
這令他很有挫敗感,也非常勞神。
然後沐恩就這樣兀自歎息著靠在簷崖下的椅子上聽雨,然後在他感覺即將睡去的那最後一秒迦爾納回來拍醒了他。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討厭過你。”他在心裏默默地說。
“圖書館沒有這些書。”迦
爾納說。
沐恩揉揉眼角,氣笑了。
“這話說得你自己信嗎?”
“他的原話是圖書館漏雨所以被收起來了。”
“……我現在是容易疲憊,不是容易變成弱智。那造價幾萬水晶圓盤的魔法大陣能讓雨水漏進來他們可以直接自殺。”
“我也不信,但是人家就是這麽說的我也沒辦法。”迦爾納回想起之前的場景,本應該落到圖書館的雨水似乎正沿著看不見的牆壁飛流而下,隻讓出了大門的部分又從中間被截斷,那場景看上去如夢似幻。
然後那個圖書管理員就跟迦爾納硬說圖書館漏水。
氣的迦爾納指著管理員的鼻子說漏在書上的是你腦子裏的水嗎。
再然後咱就被打出來,就啥也不知道了。
沐恩心中已有分寸,估計是問題要比想象中更大,而且大上不少。但他有個好習慣就是不會自己嚇唬自己,或者說他有一個非常行之有效的安慰自己的方式。
背靠高塔,春暖花開,師父雖然不怎麽管自己的樣子,但師兄肯定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之後雖然無奈,但此間事隻能如此了,沐恩也就不再去管。
開學之後,筆試沐恩依然是名列前茅,但似乎沒有上學期那樣的統治地位了,或許有些同學在假期中溫習了吧。並且與上學期完全不同的是他如今居然沒有提前交卷,而是在寫完後就直接趴在桌子上開始睡起了覺,監考的教員也不管,反正誰想抄襲誰挨雷劈。
但是在戰鬥排位上,沐恩居然掉出了前八名,隻落得個綜合排名第十名的順次。這讓關於他的風言風語開始在學院中多了起來。
“魔導士了還進不了前十,可能是個隻想著進階的書呆子吧。”
“他這樣也就隻能暫時得勢罷了,以後就沒用咯。”
偶然聽到的這些話語讓迦爾納非常義憤填膺,總是嚷著要給沐恩正名,具體行為就是替他教訓這幫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夥一下。
沐恩則無數次的製止了他,說自己無所謂的。
但是這隻是表象……
“靠,看等我恢複以後捶不捶爆你們這些癟犢子就完事了。”他在心裏碎念道。
雖然沐恩以往從不為自己找借口,信奉的是不如別人就是要立正挨打,但是如今看著那些以往的手下敗將在自己麵前大言不慚,他當然還是會被惡心到。
“我不敲你們的腦殼搞得真以為自己進步很大,當年同境界都敗給我怎麽今年反而自信了呢?”
實話實說,這些閑言碎語真的很影響心情,更何況他終究還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所以在日積月累中,沐恩的脾氣也終究是慢慢變得急躁了些。
都說孩子們說話不過大腦,是無心之失,但總偏偏就是那無心之失最傷人心。
因為無心,最指本心。
與此相對的,有人下就會有人上,迦爾納成功的進入了前八並坐在了第三把交椅之上,力克想要乘人之危的那個另一位室友。
“這人心眼也太窄了。”迦爾納在擂台上將門羅毫不客氣的一腳踹飛,下來與沐恩揶揄道。
看起來他們一如既往的不對付。
沐恩則無法一如既往的進入自己的生活節奏中,常是幹不了幾件事情就得休息,這也讓他變得愈發煩躁,隻是程度有限,若不是他慣於自省,可能也沒多少人會發現。
極南黑海。
“那個孩子靈魂出現了裂痕?”利維坦身著清透薄衫,嬌嫩的肌膚在微光中若隱若現,她就這樣慵懶的趴在狄亞勳寬大而華美的床上。
幸好海神教沒有教士需禁欲的硬性要求。
“是的,你作為上古的存在,有什麽解決的方法嗎?”在利維坦的視線所至,狄亞勳正對鏡整裝。
“如果天馬願意為他澄澈的靈魂去死就可以了呀。”
“這種東西誰都知道,但是現在哪還有天馬?”
“有還是有的,隻不過他們應該不願意靠近你。”媚骨天然的女子與那位俊朗的教宗調笑道。
“對了,你這樣替他縫魂,會有什麽改變嗎?”利維坦從床上慢慢的、慵懶的爬起,身前似有春光乍泄。
“你活了這麽久都不知道嗎?”
“畢竟沒人能撕碎我的靈魂,我也不擅長對付靈魂呀。”
“那倒是……”洪荒神獸靈魂的堅韌程度,的確令殺力如此的教宗都望而卻步,與它們對敵若是自靈魂下手,隻能吃癟而已,這無關它們存活的歲月,而是來自上古神明的恩惠。
“我也不曾運用過幾次這個秘法,但是我認為應該會讓他的情緒相較於往常更顯穩定,畢竟他的情況比較複雜,縫魂要非常堅實才行。”
“那到時候誰幫助他維護這個封印?”
“不知道,也無所謂,此事到此已經與我無關了。”
“真是冷酷呢”利維坦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環住了這位高塔教宗的腰,蘭息輕吐的附在他的耳邊問道,“再來一次嗎?”
而狄亞勳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一時有些愣神。
“你指的是?”
今夜的海,似乎格外洶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