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星辰俱明 第三十九章 無處不在
再揮手,水晶棺破碎,凱爾便帶著提姆快速的離開了。
“畢竟我是指揮使,離開高塔已經是大過了。”他這樣解釋道。
“……”沐恩沉默了良久,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提姆先生還……好嗎。”他的聲音很輕柔,仿佛是怕一點點的重語氣都會讓提姆難以承受。
凱爾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他的精神力不算太強,受到那樣程度的精神衝擊沒死都算是萬幸了,隻是以後可能都隻能在床上對外界毫無知覺的一直等到自己生命的終結了。”
“他才四十多歲吧……”說這句話時,沐恩的情緒顯然低落了太多。
“受了這麽大的創傷,他可能也隻能再活個兩百年了。”
沐恩蹲下來抱著頭眼眶紅了大半。
“兩百歲春秋……也是很漫長的時光啊。”說到最後,他帶著顫抖的哭腔,似乎不敢置信。
“我不想再有人為我犧牲了,真的不想了……”沐恩跪下來,淚水無法抑製的從眸子中流淌而下。
他其實並不與提姆相熟,在那天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最多遇見的時候感覺會有些眼熟。
但是在凱爾的描述中,沐恩不由自主的去想象他無助卻堅毅的倒在自己身邊的麵容,之後隻能閉上眼睛獨自承受百年的孤獨。這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好友,第一個擋在自己麵前讓自己逃出生天的那個人。
死亡太孤獨了,要拋棄所有的熱愛與美好的記憶。
我無法承受,更不想隻能無力的看著你們承受。
因為,你們便是我最美好的記憶。
——
空氣在雨中血戰之後顯得特別輕靈,沐恩站在城外的土丘上,望向遠方的小河岸。那裏父親給自己做的秋千早已不在了,但是斷裂的樹枝處,有新條萌發。
沐恩環著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的身後西蒙正撫到一曲前人歌頌四季的曲目。
“我……”沐恩半轉過身,看向西蒙欲言又止。
西蒙就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依然全身心的透露在音律之中,周圍,風的元素緩緩浮動與他的音律共鳴著傳去到很遠的地方。
沐恩不再言語靜靜的等著這首曲子結束。
曲子的立意似乎與其他的四季之歌略有不同,生長的春與收獲的秋都略顯沉鬱,在秋歌的末尾反而逐漸趨近於溫和與舒暢。
“四季永遠不會停止輪轉,大人。”西蒙自寫完沐恩前十歲的史詩後就一直跟在沐恩的身邊,之前沐恩去到高塔的時候,他自然也在。
遊吟詩人站起身與沐恩對視,沐恩很平靜,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言辭。
“我們所殺死的也有自己的生命與摯友,如果我們不能不能平靜的接受,而是沉溺其中。終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為萬物生長的養料。”
沐恩微微的點點頭,將身體轉了回去,依舊望向童年的遊樂園,過了良久才緩緩的說:“或許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我不能接受——那樣太過冷酷了,如果我真的是這樣的人,那我有怎麽會有朋友。”
“我的意思不是讓您放下仇恨,而是希望您的心能像這片遼闊的青原,歲歲銷盡而又歲歲蘇生。每一次絕望都能使您更加堅強,讓您認清自己的目標。唯有誌在參天的巨木,才有可能屹立千年。”
沐恩微微仰起頭,讓秋風湧入自己的鼻腔,深深的呼吸。他伸出手指向遠處那顆不算高大的樹木道:“其實我現在平靜下來想一想,我更想成為的是那樣不算高大不算起眼的斜樹。我的意思是就是像尋常人那樣,可能辛苦一輩子也隻能勉勉強強供親朋納音乘涼,這樣至少不會有人會因為我的決定而受到傷害。”說完這句話,他又一次閉上眼睛,這一次若不是因為自己的草率,或許提姆可以不用落得這步田地,這讓他無比的內疚,那些烙印在靈魂中的道德感始終捆綁著他的心髒讓他不得脫困而出。
隻是他並不覺得這是件壞事罷了。
“平凡人有平凡人的苦楚。”西蒙說道,“在我的家鄉我的天賦還算不錯,但是因為沒有錢上好的學校,隻能自己摸索,結果您也說了,很多的錯誤。而且若是我的父母尚在,我可能也不會選擇成為一個吟遊詩人,或許會在家鄉當個音樂老師。弱者會被壓迫,大人。您是個好人,可以幾乎平等禮貌的尊重每個人,但是很多‘大人’並不像您這樣,他們苛征暴斂將您想象中的那種閑適生活踩在腳底下還唾口唾沫,想要平靜的生活,威懾力依然是個極為必要的東西。而且我是沒有這個能力了——但我希望向您這麽有能力又心地善良的人可以多些,那樣強者們都在保護弱者,這個世界一定就會變得很美好了。”
沐恩緩緩的走下小山丘,突然想到曾經看過的《人類政治論》,那本書的著作者將人民比作羊群,如果沒有壓力,他們隻會不思進取的待在原地,到最後連奔跑的能力都失去。
“每個道理都有泛用性,西蒙。他們可能是好
的,但是也許也脫離了實際。”這位年少博群的少年在西蒙的前方遠遠的說。
後來沐恩讓西蒙先回到城中等著自己,他獨自佇立在那顆有點歪的樹前站了許久,在恍惚中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轉過頭去有些麵善,似乎是曾經欺負過自己的少年,那三個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吧?皮膚就已經變成在亞精靈種族中很深的顏色了。
他們手上拿著鋤頭和耙子,還牽著一頭牛,似乎是要去城外開墾荒地,他們見到沐恩似乎有些驚慌失措,然後手忙腳亂的跪了下來,對他說些後悔的話,因為沐恩是幾百年來首位進入學院大比前四名的人,當初自家領主最好的成績也不過是二十名左右。
所以在他們看到了行省的宣傳後就開始恐懼,若是年少的拙劣被沐恩記恨在心,他們之後的人生就會活的更加艱難許多。
沐恩眼瞳中的景象仿佛回到了近十年前,那時候他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這才過去多長時間?就已經知道了權利所能帶來的壓力、就已經感受到了生活的壓力,沐恩沉默了,然後突然笑了笑,似乎是為自己剛剛與西蒙所說的幼稚想法而感到尷尬。
我已經很幸運了,不該去奢求更多。
他望向那些自己曾經算不上多麽仇恨但也一定不太喜歡的人,時間已經代替自己懲罰了他們,所以沐恩搖了搖頭,告訴他們自己已經釋懷了,並且祝福他們可以做一個好人。
那三個少年宛如得到了赦免般對著沐恩作不標準的禮節,沐恩突然很悲傷,看著那些人情世故,似乎少年在這一刻就離自己遠去了,可是自己還沒來得及仔細的感受呢。
緩緩的離開,沐恩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正是因為知道的太多思考的太多反而在很多東西上失去了本應該這個年紀的勇氣。
“我說,我想要創造一個人人都能爭為強者,而強者都會去保護弱者、沒人會被壓迫、沒人會被傷害的世界。”
“即便這注定不可能實現。”
“我也要去做。”
老人們在睜開惺忪的眼睛看著自己看著長大的後輩時,常脫口而出的就是感慨時光如同那浪流奔水。千裏不還。
小樹們就在不經意間與那些度過了悠長歲月的老木並了肩。
這天,沐恩溯遊過時間的流水,重新站在原點望到了新的航線。
無妨那是條沒有盡頭的路。
半個月後,梅丹佐曠日持久的肅清行動終於接近了尾聲,聽說最後的那場戰鬥時場硬仗,領主大人不被放在擔架上抬回來的,而且還沒等傷好明白他有和凱爾一起被上麵派來的人罵了一頓,日子過得有些鬱悶。而凱爾得到了消息要長期駐守此處,相比於他在八方鎮塔時候的職位算是名升暗降,主要是因為他私自行動違反了規定。規矩大於天,在帝都使節麵前安舍爾這個名字可不管用。
不過之前也說過,凱爾其實挺喜歡這個曆史悠久的行省,他也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在老城中走一走,之前爆炸所遺留的行政問題不歸他管,讓領主府的那些人頭疼就好了,而且上代指揮使墮落而高塔及領主毫無察覺是個非常大的行政過失,這也是梅丹佐被罵的主要原因。但是糾察過失歸糾察過失,魔法師造反的話掃尾工作還是需要他這個新任指揮使來解決的,他走訪了爆炸的各個地方,加上憑借殘痕的不斷摸索得出了舊城區要塞法陣的大致圖樣。
但是他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好上一些,因為他發現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
“這樣的法陣絕對不是他一個綠袍廢物能畫出來的,哪怕是我想要畫出來也要好幾年,況且想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做出來就更加困難。”這些天來,凱爾每天都挑燈夜讀,仿佛回到了在高塔時候準備考試前的緊張。
“被炸掉的地方都是魔力的節點和樞紐,說明破壞法陣的至少也是個……資深高級魔導師,否則想在對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進入要塞還動手腳,基本沒有可能。”
凱爾自己隻能大致感知到法陣的範圍,但是如果想讓自己在其中找到法陣的節點和陣眼,那沒有幾個小時的工夫可能性是不太可能的,而想要做到悄無聲息的進入,他則是一點可能都沒有。
“有高手在暗中協助啊,是保護沐恩的?可是有這樣的實力完全沒有必要去費盡心思找到節點破壞啊,如果想可以直接將威爾克殺死在當場。”他不太明白著其中的關節,但是絕對有些信息是自己不知道或者沒有注意到的。
城堡中發現了魔力的供應源,是十幾具被改造成為魔力儲備的人,其實還活著,但是身上的回路被強行銘刻成了純粹隻為魔力儲量而生的樣子,這樣強行通過外力銘刻回路,他們不死也就隻剩下半口氣了,而且靈魂被抽出吞噬,其實就是個活死人罷了。
按照凱爾的還原,那個隻有魔導師水平的綠袍廢物還沒有完全激發出這個法陣的力量,否則當時他甚至可以分念兩頭作戰。
這也隻
能怪威爾克的精神操縱水平實在是太低下,自家大陣陣眼被人動了手腳竟然都毫無察覺。
梅丹佐的莊園中,領主大人如今已經運動無礙便立刻投身到了工作裏,經過分析他的後背直冒冷汗。
顯然最後一戰中那個邪術師是專門等著自己的,當時的情況凶險而且差點就被邪術師跑掉,要不是梅丹佐發了狠一定要追上去殺死那個人,邪術師不會死自己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而按照正常計劃,恐怕待到自己一回城就會有個大大的“驚喜”等著給自己送終。
“真是欺負人欺負到家門口了。”梅丹佐招呼來管家,吩咐加緊購置城防型魔導器,並且啟動人才招攬計劃為自己服務。
“老爺怎麽突然就慷慨了起來。”服侍了梅丹佐家族三代的老管家調侃道。
“這不是差點被人陰死,心裏頭後怕嘛。您可不能笑話我,否則我扣你工錢。”梅丹佐也調侃道。
“老奴豈敢。”
最近沐恩天天泡在圖書館中查閱資料,他當然知道單純的看書並不能讓自己的實力變得更強,但是他眼下所求的,是想要找到能恢複他人靈魂的藥物或者法術。
為了提姆。
說來真是令人不知該作何觀想,沐恩雖然在前段時間其實已經知道了自己肯恩靈魂出現了問題,他也沒有像這樣去為自己尋找解決的辦法。
“凱爾大人,我想知道提姆大人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我好尋找方法。”
“基本沒有方法,”凱爾搖頭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這種情況幾乎是無解的,隻有極少數存在於傳說中的方法。”
“例如?”
“獨角獸的獻祭。”
提姆的家人其實已經打算放棄了,而高塔也承諾為他們發放了相當於烈屬的補貼,並且待遇提高半級。
這種情況在提姆無法自行選擇的情況下,是死是活往往都是會尊重戰士家人的意見,而提姆的妻子因此和其父母產生了分歧,因為如果要照顧沒有醒來機會的提姆,會消耗大量的資產,可能會導致入不敷出,所以提姆的妻子希望提姆可以“沒有痛苦的離開。”而父母怎麽也不可能願意就此罷休,特別是提姆的母親,其實看上去還很年輕,短短三天哭瞎了一隻眼睛,他們無法承受家裏的獨子就這樣離開,沒有死在邊關的戰場上卻死在了自己妻子的決定下。
但感情其實真的很難分對錯,沐恩知道了這個消息以後罕見的想要嚐試一下煙草,然後咳的肺差點飛出來。
“你能說……她錯了嗎。”沐恩這幾天總是鬱鬱寡歡的樣子,西蒙坐在他的身後,不知該作何答複,他隻是本能地覺得這樣的決定會讓自己憤怒。
“注定不能醒來,是多絕望的詞匯啊……”沐恩說話的語調和語氣都相較往昔變得緩慢而平和了許多,但是任誰也能聽得出那看似平和的語氣種所蘊藏的濃鬱的情緒。
“把他接過來吧,西蒙。我們來照顧他。”沐恩咳嗽著,將煙從煙鬥中倒出,站起身來,仿佛疲倦的老人。
“您救不了所有人的,大人。”西蒙覺得自己作為刀筆吏,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這個多愁善感的大人。
“但至少他是因為我犧牲了這麽多,那我就要想盡辦法救他。他是我的同胞、我的戰友,他的靈魂並不比我卑微,他的價值不在任何人之下。”
西蒙站起來對著沐恩微微鞠躬說道:“我明白了,大人。如您所願。”
在西蒙離開之後,沐恩又有淚水從眼角流下,“世界從不如我所願。”他靠著牆壁,不知在對誰說。
“惡魔生物和邪術師聯合了?這件事情必須要重視。”
繁華的帝都中,圓桌上首相、塔瓦西斯、迪亞高等人圍坐在一起,而安努王坐在上座環顧著這些強大的存在。
但是沒有那個獨自的人可以左右大陸的形似,否則生命們就沒有組成國家的必要性。而現在,似乎恰因為亞特蘭蒂斯是這個大路上綜合國力最強的國家,所以被滲透的最深,雖然慶典與節日的繁華依舊,但是高位者們從山巔上往下俯視,卻並不樂觀。所有的地方送來的秘密奏章都不並讓人感到舒適,雖然失敗的居多,但是從另一個方麵想想,如果邪術師們真的成功潛伏下來,也就不會有相關的信息放在帝王的禦桌之上。
雖然諸王境被之前的力量推離了主世界,但是事態卻不知怎的,越來越有失控的跡象。
阿瓦隆之森中,精靈王長劍歸鞘,倒在他麵前的那個邪術師還沒機會汙染森林就被聖人強橫的力量淨化,滌蕩的無影無蹤。
“邪術師和惡魔生物雖然形態不一目的不一,但是毫無疑問,他們力量的根源,都來自於‘那個’地方。”赫爾普皺著眉,最近有些蛆蟲送死般的進入森林,這讓他不禁懷疑苟且了無數歲的那三個倒懸王座難道腦子壞掉了嗎?
哦,對了,他們根本就沒有腦子,隻剩骨頭架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