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星辰俱明 第五十六章 揮斥方遒
克洛伊看著沐恩怔了怔,他語速很快,讓她一時間無法接受這麽多的信息。
做了片刻,才強擠些笑意勉強的說:“你騙我的吧。”
但其實她很清楚,沐恩是個從不欺弄、頗有古德之風的以至於某些時候顯得有些古板的人。
“我是認真的。而且老師說,他哪怕用能滋補靈魂最好的靈藥幫我溫養,我也會在高級魔導師前就止步了。而且相信你也知道,傳說中能治愈我靈魂的那些東西,離現在最近的一次現世也是在幾千年前了。所以——你還會選擇我和嗎?”沐恩聲音略顯低沉,他直視著克洛伊的眼睛,似乎想從她的眼中看出答案。
沐恩的精神狀態已經因為狄亞勳的手段,不會再像原來那樣總是昏昏欲睡甚至於暈倒的情況了,他明亮的眼睛也不再那樣顯得困倦,而是透露出一股明亮。
但有得必有失,雖然如今的他顯得朝氣了許多,卻失去了原先那種可以讓人升起保護欲的柔弱感。
所以克洛伊隻是看著他認真又嚴肅的神情,就感覺到了許多的壓力。她長長的睫毛低垂了下來,似乎正在思考該如何安慰眼前的少年……又像是懷著心事而讓內心變得畏縮起來。
又是讓相對的雙方感覺到很漫長的時間後,克洛伊終於抬起頭來對沐恩笑道:“沒關係,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他站起身倒退了兩步,微微的笑了笑,隻是笑容中看起來有幾分哀落。
“你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不過沒事,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沐恩看向一旁,發現那邊的地磚縫隙中有小草奮力的生長過……隻是因為秋日的到來,已經凋敝了。
然後他將實現落回到眼前人的身上,依然是兩雙溢美的眼睛彼此對望著,眼中的情緒都在蕩漾著。
“不過此次前來找你,除了這件事情外,還有件事。”他說道。
“你說。”女孩的聲音有些興致闌珊,可能是因為還有太多心事盤旋在識海的上空。
“你知不知道西蒙在哪裏?我已經清醒了很多天,但是沒有他的消息。”沐恩語氣平緩的問道,心裏抱著一絲希望。
“那個時候是我們一直等到戰鬥結束我們也沒有看見西蒙,他又沒有魔力回路。我想可能已經……”說到最後,克洛伊沒有再說下去,並且她突然很懊悔,心想現在這樣的情況再說出這樣話一定會更讓沐恩傷心吧。
果不其然,沐恩的雙眉緊皺,出聲嗬道不可能。
克洛伊也就不再說話,她的眼中閃爍著許多複雜的情緒,有傷心、有內疚,還有許多其他許多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
沐恩站在原地思量了很久,決定要回到維克行省去看看。
他不是個做出決定後還會拖泥帶水的人,所以便直接轉身離開,心中的情緒讓他有些煩悶。
“沐恩!”克洛伊的聲音在他的身後傳來,那音如清歌卻染猿啼之色。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腳步停止,回頭望去。
克洛伊沒有涕泗橫流亦沒有泫然欲泣,隻是那眼神中如同丁香般清幽的傷心卻做不得偽。就連沐恩這樣自認為對這段所謂的感情並不算太認真的人都驟然心頭一緊,似乎被她的情緒所感染。
或許每個姑娘將自己所有的脆弱都無法遏製的展露無遺卻又竭盡全力抑製的樣子是最美的吧,那淒然的神色足夠在每個看過的人心中留下重重的傷痕。
但是沐恩強壓下了想要去安撫她的衝動,隻是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她接下來的言語。
好久,克洛伊才終於將自己的情感稍稍平複了一些,但是當她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又開始顫抖。
“沐恩,我真的相信你可以找回自己的天賦,因為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也喜歡和你在一起。”
說完,她就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的氣力般跌坐回長椅上,將臉深深的埋在自己的手掌中,又撐在膝蓋上,傳來窸窣的抽泣聲。
原來真的有人會為了愛情而哭泣嗎。
沐恩這樣想到,隻是他無法對這種情緒感同身受,因為他從來沒有愛上過誰,所以甚至無法想象那種情感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衝蕩。
他低下頭,覺得如果就這樣留她在此處未免太過殘忍,但是秋天的太陽帶出昏黃色調的影子,他又看到了石磚縫隙中枯萎的植物。
說沒有幾分怨懟,那怎麽可能呢?
所以沐恩最終還是在悄然中轉身離開了,隻在這場大秋中留下了都很寂寞的剪影。
當下課鈴聲再次打響,克洛伊終於抬起了頭,隻是那個她想要看到的人兒早已消失了多時,眼淚便理所當然的再度決堤了。
很多人不能理解為什麽少年們往往因為某件“小事”而淚如泉湧,覺得少年的詩歌總是在為賦新詞強說愁。隻是他們忘了隻有在少年時才可能擁有的那種,眼前的一件事物就比整個世界還要重要的爛漫而美好
的情感,以至於還會去嘲笑某人或者自己幼時略顯無端的眼淚。
或許每個人的成長都是在失去吧。
到最後甚至不懂了悲傷。
這是比悲傷更悲傷的事情。
坐在馬車上,沐恩夜夜夢歸少女臨別的神色,這攪擾著他的心神雜亂不堪。
其實不管放在任何地方,魔導師都是不可或缺也相當受人尊敬的中堅力量。隻是對於克洛伊這麽大的學院派家族來說,他們不可能讓自家最有天賦的後代嫁給一個終生連大魔導師都無望的人。
這是無法解決的壓力與阻力,對雙方而言都是如此。可能年少時這樣的分歧還並不明顯,但是等到悠悠百年後的歲月裏,雙方巨大的階級和眼界上的差距,注定讓兩個人都不幸福。
若是恪守婚禮上常用的那些誓言,無疑隻會讓兩人都經受著折磨。
所以可以理解,所以終究是這樣平靜的離開了。
重回維克行省,沐恩通過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了穆圖臨時的住所,隻是其中有不少的波折,好在結果沒讓沐恩失望,穆圖接待了自己,
在知道沐恩的來意後,他請沐恩做客自己的小花園,並屏退了左右。
等到確保四周無人後,這位東道主主動對沐恩說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不過這件事你最好在外麵不要說,可能會讓你惹上麻煩。”
“我不怕什麽麻煩,隻想知道西蒙是不是還活著。”沐恩的語速很快,聽起來有些衝,好在穆圖並不是個性子急的人,也沒有跟沐恩計較這些。
“你不要著急,我可以保證他至少沒有死在當場,但問題是現在的情況很複雜。你也知道,要撒法陣不可能那麽容易就會失效甚至被毀掉,所以這裏麵一定有內鬼作祟。”
“你們懷疑他?!一個可以說是絲毫回路都沒有的人,你覺得他可能做到?”
穆圖伸出手,示意沐恩不要激動,容他慢慢的說。
“是這樣的,那天樂團裏的人因為要收拾物品道具,所以本應該在我們之後跟著衛兵離開。但是這個時候發生了爆炸,他們連門都沒有出。而且那天晚上被殺上的人除了貴族就是貴族的扈從,他們這些樂師卻都毫發無損,但不得不提的是,他們的回路水平都不高。”
沐恩沉皺眉道:“邪術師最喜歡殺傷這些沒有反抗能力的人,為什麽會不殺他們?”
穆圖手心打手背拍了一下,“對啊,這就是問題的所在,而且特別重要的是那天所有樂師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好巧不巧的失蹤,是誰相信我也不用多說。之後樂團的所有人和去聘請樂團的那名官員全部下獄。而且領隊說西蒙是混進來的,並且不斷的要求改變演出的時間,還演唱了一首和節日氛圍看上去不太搭調的歌曲。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那你為什麽不抓我?當初他可是很明確的說他的主子是我。”沐恩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便試探道。
“因為我知道他是無辜的,畢竟他混進樂團其實我有幫忙。”
“那樂團長沒把你供出來?”
“放心,我沒有親自出麵,而是找了那個原本請他們的官員出麵,此人是我心腹,而且也已經洗清了嫌疑。畢竟他們的身上都沒有絲毫的邪術殘留或者感染的痕跡。”
“你真的確定西蒙沒有死?而不是他直接被邪術給腐朽了?”沐恩突然想到了一點,再次問出了核心問題。
“你到底是想他死還是想他活啊?”穆圖笑罵一聲,給沐恩倒了杯茶,“放心吧,這一次的突襲非常的邪門,絕大多數都是威懾性擊殺。除了一名伯爵還是侯爵的女兒腦袋消失不見隻剩下屍身之外,其他人的殘肢都是可以完整拚成人型的,也沒有發現誰那麽倒黴死的連渣都不剩。所以我敢斷定他至少沒有死在當場。不過事情現在也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了,現在的情況估計也懸了。”
“邪術師花這麽大的工夫綁票那麽多人,難道沒有一點做交易的想法?”沐恩有點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節,畢竟這次的事情和以往的邪術師作亂風格大有不同。
穆圖也對此表示不解道:“我也想不明白這一點,畢竟……我的爺爺已經把事情做的很絕了。他們似乎沒有理由隻是過來綁架。況且連要塞法陣都被破了,他們完全可以糾結大軍來把我們一舉拿下。”
“他們也沒有發來什麽勒索的信件之類的?”
“很遺憾,毛都沒有,他們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連找都找不到。”
沐恩急的拿手直敲桌子,雖說理想要有必須堅信西蒙福大命大現在還活著,但也必須要抓緊時間想個對策,總不能像現在這樣連人家在哪都找不到到就太被動了。
“誒?你能把人質的名單和傷亡名單給我看看嗎?”沐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對穆圖說道。
“當然。”穆圖指了指寬敞圓桌上的一摞紙,示意那就是。
沐恩拿過戰報,突然笑道:“您居然已經把材料都準備好了,應該是有些別的意思吧?”
“當然,現在我們這邊進展全無,受到很多的外界壓力,所以我現在想要集結一切有能力的人幫我們解決這件事情。”
“我可才十四歲不到。”
“但你的事跡讓我欽佩。況且,智力與誌氣這兩樣東西在我看來,跟年紀的關係不大。”
“智力需要積累?”
“不,知識才需要積累,而見微知著的能力,更多看天賦。”
“少家主過獎了。”沐恩客氣了一句,看是沉下心來專心看報。
過了不到半個小時,他就將所有他認為有關的文件都瀏覽了一遍,心中大概有了個脈絡。但是有一件事請想不明白。
“他們為什麽要抓西蒙?我看到這邊被擄走的人都是貴族子嗣,就西蒙一個是我的跟班,他穿的也就那麽回事,綁票他不管是從那個方麵來說受益都太小了。”雖然沐恩是實話實說,但這話說出來就讓人感覺相當的紮心,幸好西蒙現在不在身邊,否則怕不是要跟自家大人拚命。
“可能邪術師也有精神娛樂方麵的需求?”穆圖揶揄道,他對西蒙可沒什麽感情,所以無所謂調侃。
“就你這個處理事情的態度,怪不得這麽長時間你們都沒進展。”沐恩直起身子,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悅。
穆圖聳聳肩道:“是這樣的,我們這邊呢,是直接把他歸在了內鬼一類中,沒辦法,所有不尋常的事情最後的證據都指向了他,所以已經停止了對他的挖掘。”
“你如果不是這樣的想法你就不該停止啊。”沐恩站起來,努力的思考著其中可能出現的疑點和漏洞。
但是他發現,似乎因為聽過維克家先入為主的推理後,他也沒有辦法忽視掉這些理論的影響。畢竟雖然這個推理很直觀也很簡單,但聽上去還真的蠻有道理的……
感覺就像是笨手笨腳第一次做賊的人很難不露出狐狸尾巴一樣。
但是沐恩畢竟與西蒙相處了幾個月了,他要是真是邪術師,當初就不至於被一隊十幾人的騎兵追的滿世界亂跑了。
“你有什麽想法嗎?”穆圖喝了口芳茶,問道。
“我還需要你們和這些失蹤貴族家庭的關係表和來往書信。”沐恩突然想到了一個突破點,就是剛剛穆圖所說的“家族中正經受很大的壓力。”
但沒想到穆圖對這件事顯得很為難。
“這是比較機密的事情,我不能把書信拿給你看,其中會涉及到一些不能透露的東西。”
沐恩想了想,雖然感覺書信很重要,但是在目前位置好像還不起決定性因素,便作罷,但依舊要求知道維克家與受難家族的關係情況如何。
這個算是公開的秘密,所以穆圖也沒什麽不能講的,帶著沐恩來到書房,其中有一張帝國疆界的堪輿圖。
在聽過穆圖粗略的講解後,沐恩大致明白了眼下的狀況和維克家正在承擔的壓力。
“有什麽高見?”穆圖的臉色有點悻悻然,畢竟剛剛在講解的過程中,沐恩偶爾會問出幾個有關於各家族曆史但是比較讓人尷尬的問題。
比如說維克家族曾經把某個行省很久之前的領主給殺掉並剝了皮,為什麽現在是一副世代友好的樣子。
這你說讓人怎麽回答?貴族最要麵子了。
“我覺得很明顯,隻是您們的視線都被內鬼所牽引了,我認為我們不應該先去尋找過程的痕跡,而應該著重於知曉對方的目的。”
“目的如何?”
“很顯然是想讓貴家族失友誼、人心和膽量。”
“嗬!我們維克家族的人會沒有膽量?”
“你們或許會有,但是貴族的下屬終究還是普通人,他們被這樣鼓噪了一番,恐怕以後你們很多的政策都難以實行了。因為我曾經讀到過維克行省的的法條,是比較威權主義的體係,而經過這次的夜襲,恐怕民眾會對很多高壓政策產生不滿,而且在以後戰鬥的時候,類似於你們曾在鬥獸場做過的那種事,後人想再做,難免心中打鼓。”
“有見地,接著說。”
“更何況這其實還不是最主要的,畢竟恐懼終將會被時間淡化。但是利益的缺少卻是實打實的,其他貴族對於這件事情的態度肯定也會和絕大多數民眾站在同一陣線上。認為是因為你們的殘暴行徑招致了瘋狂的報複。雖然每年的大節邪術師們是會搞點小動作,但是想今年這樣,一整座帝國的邪術師都在為你們一家打助攻的時候還是史無前例的。”
“所以?”
“所以,對方的目的屬實是一石三鳥,這樣讓與你們本有交好的家族感情淡薄;讓想要交好的家族轉而為惡;讓本來沒有關係的家族望而卻步;讓早有交惡的家族大張旗鼓的鼓吹事情的嚴重性。這樣,你們就在帝國中被孤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