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很想很想
每個人所要經曆的遺憾並不相同,同樣的遺憾也會因為經曆的人不同而受到的創傷不同。
世界上有種人不受任何人的喜愛,卻往往受到他人的羨慕,因為他們仿佛沒有心,沒有靈魂,所以百毒不侵。
可沐恩並不是這樣的人,甚至於沐恩偶爾故意表現出的冷漠正是因為太過在意。他在親自殺死第一個生命的時候就開始戰栗,因為他發現了那團血肉原來是如此的脆弱。哪怕是牛羊牲畜,在死亡被放血的時候也會從眼眸裏傳遞出深深的哀傷,然後以此為武器折磨那些殺害它們的人。
有些人在這個過程中不見習慣,他們把殺生與隨時可能被殺當成生活的慣例,他們不會再因為生命在自己的眼前逝去而感到悲傷,他們是用這把原本要殺向他們自責的刀屠戮了自己的共情心。然後對他們來說,殺生就不是什麽罪過了,他們的道德感逐漸從靈魂上剝落,變成了世人們都會恐懼的臉。
而這樣的人,不管聲名多麽顯赫,看上去衣冠多麽華麗,其實和那些膘肥體壯的屠戶都沒有任何區別。
在帝國的任何地方都備受尊崇的教宗狄亞勳就是這樣,生活在南國的所有人幾乎都是這樣。他們從小就被迫拿起刀,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保護周圍的人而戰鬥,時代如此。他們早已習慣了不流淚不動心。在手中利器一次次揮下的時候也斬殺著自己的內心。
或許從今往後不再需要了,因為教宗大人終於將所有的深海族趕出了南疆,將他們圈養在黑海,大師毫無以為,這種巨大的仿佛傳統般的生活慣性還會在這裏持續很久很久。
麵對這樣屠戮無數生靈的人,不管是誰都會感覺到窒息。
沐恩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男人口中語氣並不算多麽嘲諷,但是本身所帶的那種巨大的壓力就已經讓沐恩難以說的出話來。
這裏是幻境,沐恩看著周圍的一切這樣告訴自己,但是他無法看出來,周圍的石壁是完美無瑕的,並且也都是在他曾經開電腦過的,海神教團三千多年來都沒有變化的建築風格。
“怎麽可能?”沐恩咽下了一口口水,或許到了這個層次的人哪怕是有缺陷的幻境沐恩也依然解不開,就像是蘇丹主教的那樣,但是連絲毫的縫隙都看不出來,這超乎了沐恩的想象。
傳說中的完美幻境,此刻展現在沐恩的麵前。
“你太急迫的想要宣泄自己的情緒了,甚至於放棄了自己思考的能力。但凡你現在能夠稍微動一點點腦子,也該知道這不是我幹的。我很奇怪,難道你這麽傻你的師兄也跟你一起傻嗎?”教宗轉過身,又回到了長廊的盡頭,然後他憑空坐下,周圍的燈火瞬間黯淡了下來,再亮起的時候已經換到了他的神殿之上。
身後巨大的海神想麵龐在昏暗中模糊不清,這是提醒人們敬畏這位海域深淵的神明,不要去妄圖揣測神明的模樣。
而神像的前麵,那方巨大的寶座上孤零零的隻坐著狄亞勳一人。
“那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還一點表示都沒有?”沐恩似乎感覺到那個帶著巨大壓迫感的男人離自己遠了些,終於敢開口說話了。
狄亞勳瞥了他一眼,如同岩壁般的身體緩緩傾倒下來,仿佛是想要換個舒服且慵懶些的姿勢。
“我沒有表示什麽?孩子,不要用你那有限的眼睛看到的破碎片段來妄圖揣測世界的全貌——我記得這是精靈中生代哲學中的重要觀點,我以為你好歹還是看過兩本書的。難不成要我為你父母哭孝三天才算是表示?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教宗的話一直是這樣毫不客氣,但是他似乎也絲毫不在意沐恩的想法。
“你這混蛋!”沐恩對著他大吼大叫。
“這話你應該剛剛我在你麵前的時候對我說的,現在說實在是太過可笑了。難道說你還是會害怕?我以為你這次來是抱著必死之誌的。”說著,狄亞勳殘忍的一笑,“頂撞教宗,哪怕你不信教,我也可以審判你。”
大殿之外,安舍爾刀劍出鞘,雖然那個他不知道名字的存在魔法回路比他高上一籌,但是他仍然在戰鬥中漸漸取得上風。
“大天使好本事,不過如果你敢放下兩柄神器跟我打一打說不定我會更尊重您。”管家的年紀已經是暮年,又是南海海神教團不對外昭顯的成員,顯然是所謂的“海神密宗教士”,他們的作用類似於宗教裁決所,或者說是烏鴉。隻不過相比前兩者海神教團因為不太參與帝國的庶務所以也不常出現,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負責處理教團內部的叛徒,或者教團外部對抗深海族時候的斬首行動。
當然這些都是比較少出現的工作,更多的時候他們其實是負責幫教宗陛下解決些上不了台麵的事情,比如說秘密保護某個重要的人之類的。
想要進入密宗,就必須先要是土生土長的南疆人,並且通過重重考驗,最後才能成為密宗的成員,輪拳腳工夫,本來海神教團就已經是非常厲害的了,而密宗成員還要在他們之上更上一層樓。
目前幾乎全部的海神教知名人物都有密宗的背景,可以說是,密宗的人數可能比明麵上的海神教團人數還要多——不加上沒有南方血統的情況下。
所以哪怕安舍爾是高塔的大天使,如果沐恩沒有出現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下任塔主還擁有兩柄神器,想要在戰鬥中處於上風也仍然十分艱難。何況人家已經年紀很大了,戰鬥經驗比自己豐富也是十分正常的。
但讓那個管家沒有想到的是,大天使聽到了自己的挑釁之後竟然將那柄鳳凰劍涅槃丟給了自己。
“這下公平了?”安舍爾嗤笑一聲,然後催動了手中的長刀。
在黑色的觸手剛剛出現幾秒鍾內,安舍爾就能感覺到有無數的強大身影落在自己的周圍,但即便神殿之外非常的空曠,他依然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這個時候,有兩根手指輕輕的夾住了安舍爾的奈落,對他輕聲的說:“大天使,您不該用這樣邪惡的兵刃,這糟蹋了您純潔如珀的靈魂。將他毀掉吧。”
聲音的主人顯得有些佝僂,身上隻披了件麻布的長袍,身上沒有任何配飾甚至還光著腳,看起來十分的消瘦落魄。但奇異的是,哪怕的的外形已經如此不堪,但是聲音仍然非常的悅耳,就像是某些地方的傳說中已經得道的閑人那樣。
“亞聖大人。”安舍爾能感覺到對方深不見底的魔力,這個人隻是站在自己的麵前,就仿佛個黑洞一樣,成為了他視野中的盲點。而他當然知道這樣的情況隻有在宗師甚至以上並且有某種擅長的方麵才可以做到,聯係著不修邊幅的外形,別說整個海神殿了,就是整個帝國,也隻有一個適配者。
亞聖講經師。
“這是您的命令嗎?”安舍爾問道。
“不,這是我的懇求。我不忍心看著您這樣的靈魂被這種邪物汙染,那是整個世界的不幸。而且如果某天,它落到了叵測人的手裏,那就會是更大的不幸。”
“如果隻是請求的話,那麽我拒絕。”安舍爾收刀入鞘,轉身回到大殿的門前繼續等待著沐恩的出現。他之所以選擇沒有告訴沐恩其他任何的信息,是因為他雖然從梅丹佐那裏知道了些消息,但是也明白事情有太多可以操控的餘地,既然不能給他個完美的答案,不如緘口不言。
講經師在後麵看著他,眉宇中盡是慈悲之色,他違反教宗的命令從先代教宗的陵墓前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能將這長刀毀去。
“這個世界不需要完美無瑕的靈魂,隻需要有用的安舍爾。您明白嗎?”安舍爾似乎知道講經師的想法,他知道所有人的想法。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老師將它作為禮物,知道為什麽自己的父親雖然無奈但仍然默許了這件事的發生,更明白為什麽精靈王與其他許許多多的善良之人希望自己毀掉這柄半步聖器。
因為它帶來痛苦的同時會將自己原本澄澈無瑕的琉璃魂鞭笞出一條條斑駁的痕跡,這樣的鞭笞對於普通人來說或許沒有什麽大不了,隻要他們能忍受住痛苦,反而可以帶來更多的力量,但是對於天生擁有琉璃魂的人,這是種得不償失的交換。
“拿上這個,如果超過了三年,你也無法在湖心見到那些天馬、無法一步跨到我的麵前了,我的孩子。”
“沒關係,我願意。”
除此之外,他失去的還有很多。
誰都不知道星辰之淚何時會落下,也沒人能保證自己可以活過那場災難,所以安舍爾選擇用自己的靈魂來換取讓所有人都驚疑的成長速度,用鞭笞靈魂的方式來穩固之前自己的貪圖冒進。
他要在兩百歲的時候成為聖人,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那些人。
“反正如果失去了他們,我的靈魂也會破碎,所以我怎麽也不虧,對吧?”
講經師無言以對,所有的善心在堅定的意誌前麵都會顯得如此虛偽,隻是很多時候,代價真是大到令人唏噓。
大殿之內,沐恩已經被狄亞勳扼住脖子,臉都憋成了豬肝色,他不斷的反抗掙紮也掙脫不開那隻如同鋼鉗的手掌,力氣也逐漸變得微弱。
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被掐死的前一秒,教宗把他丟了下來,他摔到地上,如饑似渴的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哪怕 此時他感覺自己就像被海水擠壓的魚類一樣呼吸不暢。
“我不知道你現在冷靜下來了沒有,如果你沒有,那我就把你丟到黑海中喂魚;如果冷靜下來了,就跪在我的麵前聽我好好跟你講講事情的前因後果。也讓自己好好想想我有什麽理由要殺你的父母。”
沐恩的眼睛裏噙著淚,使用怨怒的看著狄亞勳。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突然狄亞勳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被老師懲罰的時候似乎也是這種讓人以為很有威脅力的表情。
不過兩人的性格一點也不像,隻是在某些方麵表現的讓人容易聯想罷了。
最終教宗站起來,歎了口氣,如同深水的壓迫感逐漸從空氣中消失,沐恩可以正常暢快的呼吸了。
“殺你父母的不是我,你要恨的人也不該是我們。首先,當初要叫他們來參加宴會的不是我,不是你的老師,不是任何人,就是你自己。所以所有的錯誤,都是你自己造成,都需要你自己承受。其次,殺害他們的凶手非常的邪惡,現場的情況十分慘烈。我的確殺過很多人,也為了嚴刑逼供折磨過無數的靈魂,但是在殺死對方的肉體前,我沒有虐殺的習慣。而你的父母,和保護你父母的那些士兵,毫無疑問,都是被虐殺而死的。”
教宗揚起手,周圍的景物再度變化,變成了他從現場的痕跡中找到的殘留魔法氣息。
“這些魔法氣息,我用倒推的方式推導出了它們原本的回路軌跡,水平非常的底下,都隻有大魔導士左右的力量等級。唯有領隊的,是個魔導師。”狄亞勳沉吟了片刻突然說道,“也不能說是領隊,因為他們的結構看起來實在是非常奇怪。從現場殘留的魔力痕跡來看,沒有太多邪術的痕跡,但那種詭異的運行方式會讓我聯想到回路,而犯案者大概有八人。我說的那個領隊,可能隻是前五個人的領隊。”
這個時候狄亞勳手上已經出現了他之前模擬出的魔法回路,那個回路非常……奇怪,不曾存在於任何記載之中。甚至連架構的方式都與正常人的方式不一樣,他們的核心部分並不是精靈符文。
“這是什麽?”他問道。
“問的很好,我嚐試運行了一下,始終麵目可憎的火元素回路,那種氣息不同與邪術的腐化力量,要比它們……更高級,但是我沒有在任何書上看到過。我去問了安舍爾的父親,連他也不知道這種回路的邏輯。後來我又去問了精靈王,精靈王給了我一個模糊的答案。”
“是什麽?”
“神山中有個封印的門,那是永恒帝國滅國的真正根源,但是他沒說究竟是封印著什麽東西,所以我也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跟邪術師有絕對的聯係。”
“我憑什麽相信你?”
“因為我沒有騙你的理由,說真的,哪怕你是所謂的史詩、哪怕是你真的覺得塔瓦西斯很混蛋——雖然我也覺得他很混蛋,以至於想要叛逃,我都無所謂。反正就算你成為了邪術師,百年之內,你在天下的任何角落,我都殺得。可我沒有這樣做,我救了你,不止一次。光是因為你誤入歧途導師魂魄離體,我幫你縫魂就有過兩次。更別提那次你師兄拿自己換你的性命,我還專程去救了你的師兄。哼,我就感覺你們高塔仿佛是群嬰兒在玩過家家,而我就是那個給你們善後的老師。”
沐恩沉默,而狄亞勳則問他還有沒有什麽想要知道的事情,如果沒有沐恩就可以離開了。
“那個人的回路,您還記得嗎?”
“誰?”
“您說的那個領頭邪術師。”
“我記得,好像是暗。”
沐恩歎了口氣,他感覺現在自己已經無法思考了,整個事情就像是巨大的陰謀,他在努力嚐試將所有的線索串聯起來,拚湊出事情的真相。
然後他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了巴頓曾經懷疑沐恩和安舍爾的關係是兄弟,還說安舍爾殺了他的朋友。
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還有疑問嗎?”
“沒有了。”
“那以後記得,要對上位者保持尊重。”
“我會的,教宗大人。”
殿門大開,沐恩其實就站在門口,他抬眼看著眼前清雋的男子,不知該愛、該恨,該哭、該笑。
“怎麽樣?”安舍爾問道。
“師兄,”沐恩輕輕呼喚安舍爾的名字,彷徨的向外走去,“我想恨你,但恨不起來。”
安舍爾看著沐恩遠去,有些不知所措,而教宗從宮闕中踱步而出,看著安舍爾,歎了句可惜這副琉璃魂。
“究竟是怎麽回事,教宗大人。”
“我不能告訴你答案,因為我也不知道,但是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自己去問他吧。”狄亞勳似乎對現在的安舍爾很寬容,言辭中沒有了往日的那種鞭策意味。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你比他懂禮貌多了,去吧……對了,這個東西送給你。”
安舍爾聽到教宗陛下居然要送自己東西,十分的驚訝,因為教宗大人一般都隻會送人投胎,這次居然會送自己點東西,這可是教宗的贈禮,就算隻是黑海的一抔沙,規格也非常的高。
大天使回頭借助那個看起來不大的玩意,狄亞勳說這是給不死鳥家主登門拜訪的致意。
是鮫人淚,類似於珍珠般溫潤,但其實並不是珍珠,傳說中鮫人四年自己的情郎就會對月流珠,指的就是這個東西。如果黑海溺魂水最濃鬱的哪些地方,鮫人會流出黑色的鮫人淚。
普通的珍珠是中等偏高的魔力疏導材料,常見於首飾和中端的魔法道具中。而鮫人淚不僅魔力疏導性極佳,而且可以作為煉金材料,在魔像雕刻上也有非常廣泛的用途。而教宗大人贈與安舍爾的,就是整整二十顆黑色的鮫人淚。
說來奇怪,鮫人雖然還保持著當初身為精靈的美好外在條件,但是魔法和性情都十分凶暴,可流下的眼淚卻如此的純淨,不知道他們流出的到底是眼淚,還是靈魂中僅存的善良。
“感謝教宗大人。”
之後雙方就此別過,狄亞勳還是往日那樣風輕雲淡的樣子,向南方看過去就能感受到黑海吹來的風,他的長發被揚起,在這深沉的環境中如同高揚著頭顱的黑色雄獅,讓人覺得威嚴而美麗。
沐恩變得沉默了許多,在不斷的追問下最終還是跟安舍爾說了自己的想法,然後他看著安舍爾,眼中沒有太多的波瀾,反而讓安舍爾更為心痛。
他突然覺得自己也很幸運,至少在年幼無知的時候失去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但是沐恩卻不一樣,他今年已經十五歲了,他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之後沐恩回到了學校,但是他休學的時間還沒有過,也不想回去,就和西蒙在一起住,夜夜笙歌,連高塔裏的學生們都知道了外麵新來了個符號,人傻錢多,沒事可以去玩玩。
偶然的一次秋假,迦爾納他們跟著從低年級那裏知道的訊息來到了沐恩開派對的房子裏,再來的路上迦爾納就覺得不對勁,到了之後他的神情都出現了些恍惚。
他之前預想過很多此自己和沐恩重逢的時候自己應該怎麽想怎麽做,是該責怪他還是該安慰他。
但從沒想過是憤怒。
“你在幹什麽?!”
沐恩喝的爛醉,也不用什麽其他的方法醒酒,西蒙倒是沒喝多少的樣子,安靜的在角落裏彈著琴,口中傳來悠揚有傷心的旋律。
“呦,迦爾納少爺,您怎麽來了?”西蒙看到迦爾納怒氣衝衝的衝進來,將他攔在沐恩的身前。
“你讓開!”迦爾納想要將西蒙推開,但是西蒙年紀比他大了不少,不用魔力的情況下身體素質要比他好上一些。
“大人說了,如果你們來,告訴諸位不用管他,如果願意喝酒,我們這裏非常歡迎。”
迦爾納氣笑了,他把眉頭一皺道:“我聽說這裏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快兩個月了,他想幹嘛?喝死在這裏!你給我讓開!”說著,迦爾納強橫的把西蒙撞開將沐恩拉了起來。
“沐恩!”他叫著沐恩的名字,而沐恩也睜開惺忪的眼睛看著他,似乎看了半天才認出他是誰。
“迦爾納……你、你怎麽來了。”沐恩打了個嗝,帶著難聞的酒氣,讓迦爾納更加火大。
因為此時的沐恩披頭散發,臉上衣服上全是各種汙漬,這哪裏是體麵人家,這分明就是個流浪漢。在他身後,還有幾個同學,都是沐恩的熟人,他們看著沐恩這副頹廢的模樣,還以為是上次的外出讓他受了什麽刺激。
“快!把他拉出去催吐,給他醒酒!”迦爾納招呼著,已經有幾個人站在西蒙的麵前,大家都認識,也不好動手,所以就是這麽對峙著。
“酒,給我酒……”沐恩被扛起來的時候還在傻笑,然後似乎因為手中沒有酒,就開始痛哭了起來,開始亂敲亂打,甚至有魔力溢出紮傷了周圍的人。
在經過了一番折騰之後,沐恩終於把胃裏的東西吐了出來,此時迦爾納已經渾身是血看上去非常慘烈,其實受的傷不算特別嚴重,都是淺淺的傷口。看得出沐恩在喝醉酒的人裏麵還算是相當克製的。
“呼,他喝醉了也這麽暴躁嗎?怪不得帝國禁製大魔法師過度飲酒。”阿蘭看著沐恩在自己家的房子外沉沉的睡過去,感覺很奇怪。
沐恩雖然看起來才十五歲,好像年紀還非常小。但他的同學,迦爾納他們今年都已經十八歲了,連相當年輕的克洛伊今年都已經十七歲,其實大家都不小了,知道這種情況一般隻有在受到巨大的打擊時才會發生,而對於沐恩來說,迦爾納幾乎想不到有什麽東西可以真正擊潰他的心理防線讓他變成這樣。
“別貧了,叫西蒙把人趕走,問問他沐恩到底什麽情況。”
“這……別人玩的好好的,不好趕走吧?”
“都什麽時候了你在想什麽東西啊!”
半個小時後,沐恩被幾人簡單的梳洗之後放到了床上,然後一眾人在樓下圍著西蒙站了一圈,大有他不說就把他弄死的架勢。
“你們為難我幹嘛?我隻是他的雇員,他要我做什麽我就要做什麽。”西蒙看著周圍的這些人,覺得他們實在有些不講道理。
“冷靜,”丹伸出手示意西蒙和迦爾納都冷靜一點,然後盡量輕鬆的說,“我們非常理解你做這種事情的無奈,但是相信您也看得出來,沐恩絕對是出了大問題。你剛剛向迦爾納大致谘詢了一下你的情況,非常令人豔羨。你也跟在沐恩身邊有兩年了,肯定也知道沐恩他是個相當容忍克製的人,能讓他變成這樣幾乎超越了我們想象力的極限。他需要幫助,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們情況,讓我們為他提供幫助。
西蒙看著這個並不算熟悉的男孩,言辭交涉有些亞伯的感覺,不過亞伯今天沒來,畢竟他是和沐恩差不多的人,不是特別愛湊熱鬧。他環顧四周,看得出這幾個人確實非常希望知道沐恩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西蒙隻能無奈的歎出口道:“我也很想幫助你們,之前大人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我也非常的驚訝。我也問了他,但他不告訴我。隻是說他吩咐的照做就好。”
“之前咱們分別之後你去了哪裏,做了什麽?”迦爾納此刻也差不多冷靜了下來,做到西蒙的身前問道。
“我那個時候是跟阿諾德少爺去了他們家遊玩,畢竟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之後聽說大人要休學半年,然後我就想著回來等他,畢竟管家先生給我來了封書信說他家裏出了點事要返回自己的家鄉比較長的時間。所以我開學的時候就跟阿諾德少爺一起回來了。”
“沒見過沐恩?沒有過任何書信往來?”
“我都不知道他在哪怎麽樣了,聽說要休學我還以為他是受了傷。管家先生也告訴我沐恩少爺沒有回家所以我就沒有回去。”
迦爾納彈了口氣,覺得事情非常讓人煩躁,然後他吩咐西蒙不要再讓沐恩做這種事情了,等過幾天他們再來看他。
“我攔不住他的,迦爾納少爺。”西蒙對著迦爾納說道,“他會辭退我,然後繼續這樣的生活。我雖然無所謂這份工作,但是不管如何,您無法通過沃達成您的目的。”
迦爾納回過頭,看著西蒙,他知道寫明說的對,沐恩很少跟人起爭執,因為在別人不同意他的想法時他總能找到同意的人跟他一起做。
“我留下來照顧他。”迦爾納看上去非常鬱燥,似乎在恨沐恩這麽不省心。
有什麽事,找哥幾個聊聊不就完了嗎,哪有什麽大事值得這樣呢?
但是他的想法並不能入院,因為自己的身上還背著處分,再無故缺課很可能會被學校勸退。
“我來吧。”丹拍了拍他的肩。
“謝了,兄弟。有什麽事情你多擔待。”
“嗐,沐恩啥人我還不知道,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迦爾納在克洛伊的房門前敲了很久,但是克洛伊似乎不在。自從他和沐恩分手之後,並且升上二年級要往學院的中心移動後,她就不和漱月殿下住在一起了,而且因為小學期的事情,現在也非常抗拒與迦爾納等人見麵。
摩印的少年已經十八歲了,比剛剛認識沐恩的時候沉穩了不少,麵龐的輪廓也已經逐漸清晰了,看上去非常的剛毅。他歎了口氣,並不放棄的接著敲門,反正他就站在門口,克洛伊如果是不願見他就把她敲到忍不下去,如果是出去了,那他也在這等。
第二天,克洛伊開門,驚醒了牆邊正在睡覺的迦爾納。不得不說,他這個樣子很像尾行的癡漢。
在克洛伊驚訝的目光下,迦爾納站了起來,眼睛中有很多血絲,顯得有些憔悴,看得出來他昨晚上睡得不算太好。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是沐恩出了大問題,我希望你能幫幫他——至少看在那個時候我舍命救你們的份上,就當還我個人情。”迦爾納與克洛伊對視著,心中不由自主的感歎這個女孩真的是人間絕色。
克洛伊看了他許久,最終還是點點頭,並沒有多問,跟著他離開了。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麻煩教皇和恩奇都他們了,畢竟也沒什麽感情基礎,就這麽著吧。”亞伯早就和阿蘭在宿舍下等著,昨天迦爾納跟兩人說無論如何,今天會把克洛伊帶過去,那麽亞伯肯定選擇相信自己的朋友。
“還有誰?”
“漱月殿下就不要打擾了,隻剩莫德雷德還沒有到了。”
十幾分鍾後,從衣著風格和身材上都與教宗極像的莫德雷德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怎麽回事?現在可以講講了吧?”莫德雷德已經升上了三年級,但是看起來比他二年級的時候更憔悴了,他今年十九歲了,魔力回路也來到了大魔導士水平。
迦爾納跟著所有人再說了遍大致的情況和自己掌握的資料,然後莫德雷德和克洛伊的臉上都露出了和之前迦爾納他們一樣的表情,顯然很難想象什麽東西可以讓沐恩如此崩潰。
到了沐恩租賃的別墅,卻發現那裏仿佛被人搶劫了一樣,問過周邊鄰裏,才知道房子裏麵的人都被巡警帶走了。
眾人大驚失色,趕緊跑到了警署,發現西蒙正站在門口。
“什麽情況?!”
“大人跟丹少爺打了一架,然後把房子給炸了,丹少爺受了點輕傷,周圍的鄰居報案把他們抓起來了。”
“那你呢?你怎麽沒事?”
“我沒參與鬥毆啊,隻是也在房子裏所以就被拉過來做筆錄了。”
“他瘋了嗎。”莫德雷德皺起眉頭,這哪裏是精神崩潰,簡直就是靈魂易主。
走進警署,沐恩正坐在椅子上,看上去非常的慵懶,滿臉的不在乎。
“沐恩,你瘋了嗎。”迦爾納看著沐恩,語氣很平淡,就像是老友見麵,隨便的嘮嗑那樣。
沐恩看到迦爾納,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但沒有說話,又把頭低了下來。
“我們能跟他單獨談談嗎?”阿諾德亮出自己的身份詢問道。
“當然,也不算什麽大事,這邊的程序也已經結束了。不過要拘留幾天,如果交保釋金的話可以提前離開。”那個警員回答道。
“我們先跟他聊聊。”
警員出去之後,迦爾納當仁不讓的占了一半椅子,他自詡是沐恩在這個天下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
“說說吧,到底怎麽了。”迦爾納問道。
沐恩還是那樣無所謂的笑,“沒什麽可說的,隻是心裏不舒服罷了。”
“那你就作踐自己?有什麽東西那麽難以啟齒?別告訴我是你上次探險被人救了,咱不是天天被人救?”
沐恩看著迦爾納,笑得很溫柔,但就如同杜鵑啼血那樣,叫人心疼不已。
“你是怎麽走出來的啊。”他問。
但迦爾納不知道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是什麽意思,而沐恩卻覺得這種事情,真的是沒有親自經曆,任何的共情行為都是滿目荒唐。
迦爾納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也沒有追問,而是轉過頭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克洛伊說道:“我們確實不合適,我配不上你。不過我想告訴你的是,你是我到現在為止唯一交過的女友,沒有任何其他人。你的占有欲是無端的,沒什麽東西會真的屬於自己,更何況是我。”
隨著這句話的結束,沐恩那端莫名其妙得來有莫名其妙失去的愛情有理有據的被他宣判了死刑。
克洛伊沒有什麽話說,隻是覺得自己來到這裏簡直是今年最錯誤的決定,沒有之一。隻是良好的修養讓他沒有發作罷了。
“讓他們都出去吧。我想跟你聊聊。”沐恩再次看向迦爾納,第一次流露出真切的情緒。
迦爾納點點頭,站起身對著其他人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有好幾個人到現在為止甚至還沒有發出過聲音就被請了出去,不知道他們會作何感想,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沐恩不會在意。
人都走空了,接下來是兄弟倆一些掏心窩子的話。
“到底怎麽了,跟我說說。”迦爾納看著他。
“我父母死了。”沐恩此時的語氣就像是旁觀著一樣。
但是這對迦爾納無疑是個驚愕的消息。
沐恩看著他的樣子,似乎覺得很滑稽,就笑了出來,隻是他現在不管幹什麽,都讓人覺得是敗柳殘花般的令人心疼。
“而且死了很多年了,這麽多年我一直都被他們欺騙著。唯一從始至終沒有欺騙過我的人還是導致他們死亡的原因之一。”沐恩笑著、說著,眼淚悄然再次洶湧。他還記得他們的相貌,雖很常年都見不到了,但是毫無疑問,哪怕他們是假的,也是自己父母的樣子,也曾見過幾次,也讓沐恩印象深刻。
“是,安舍爾大人嗎?”
“嗯,但從大義上,我似乎又不能怪他。這……真是……真是……”沐恩說著說著,語氣變得哽咽起來,情緒再次崩潰。
迦爾納上前拍著他的後背,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人與人是不同的,那個時候迦爾納看著自己的父親倒在血泊之中,也很絕望,但是看著自己的母親,還有哪些弟弟妹妹,他隻能振作起來。這麽多年,他早已學會了讓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隻關注於眼下的一切,不回朔,不展望。但沐恩顯然無法做到這樣。
況且,如果當時自己的母親也一同過世的話,自己恐怕也會像他這樣徹底的崩潰吧。
“那你也不能這麽下去。”迦爾納咬了咬牙,一狠心對他說道,“你難道不應該振作起來嗎?找到殺害他們的凶手,為他們報仇,讓那些混蛋死無葬身之地。”
沐恩現在已經泣不成聲,隻能斷斷續續的蹦出幾個詞匯,迦爾納側耳傾聽,大概知道了他想說的是什麽。
“我知道,我也會的。我就是……很想他們。”
聽到最後的那個詞,迦爾納拳頭驟然握緊,身體也顫動了一下。
是啊……報了仇,很好。但又能如何呢。
那些失去的人,也永遠都回不來了。
我……真的很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