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 玉碎(十一)祠前之戲(二合一章)
“放開我!”
在被押送到祠堂外麵的時候,李傲依舊還在掙紮著,而且半點也沒有要認命的樣子,甚至還試圖攻擊押送自己的兩個李家武士。
隻可惜,便是這兩個普通的武士,如今也是絲毫不怵他,稍微有些掙紮,立刻就是一拳頭打下去,力度控製的還剛剛好,讓那李傲在感到痛楚的同時,還不至於昏厥過去。
便是這樣,此人被直接拖到了祠堂之中。
眼見這一幕,李傲的心中,徹底的沉了下去,原本還存著的一點僥幸心理,破碎殆盡,繼而浮現出來的就是恐懼以及不解,他實在是想不通,怎麽好端端的,自己就會遭受如此待遇,這不應該!這說不通!
在那堂中,早就聚滿了人,隻是這些人,一部分是分列兩旁,一部分則是跪在中央的空地。
更裏麵,則是擺放著的一個又一個牌位。
這些牌位之中,並無前朝皇帝,蓋因這些皇帝如今還在太廟之中,用以裝點周朝的正統繼承,隻不過被掃入了角落罷了。
另一方麵,這些前朝李氏的後裔,雖然在吳郡建立了一個祠堂,但正像前文所言那般,他們要時常轉移,哪怕現在局麵變化,能在一兩個地方待住了,卻也不敢停留時間太久。
眼下這個祠堂,當然也算是臨時搭建,隻不過有了幾年的曆史,加上吳郡這個據點,眼下被當做李家的大本營之一,聚集了不少人,能出現在這裏的人數眾多。
“我到底做了什麽!”
李傲走進來,看著前麵跪著的幾個人,先是一愣,跟著心頭越發驚恐起來,隻是嘴上兀自硬著,抬頭喝問,目標直指最在牌位前麵的三位老者。
三位老人,最左邊的麵色紅潤,中間的留著長須,右邊的看著精神頭不是很好,骨瘦如柴,但雙目有神。
這三老,正是李家如今的宗老主持,是這些年李氏逃難過程中,逐漸掌握了權力的三個派係首領,過去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能夠決定天下李氏的行動方針,和許多勢力有著聯係,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們還掌握著各地潛伏著的兵馬控製權。
不久之前,正是這三位家老出麵,正麵肯定了李傲氣運之子的身份,並給予禮遇,這才得意讓李傲的地位直線上升,轉眼便成了這李家年青一代的第一人,說一不二,說讓誰滾蛋,誰就得滾蛋!
這般情況下,他自是積累了一些個仇怨和妒忌。
這些情緒過去被壓製著,無法爆發出來,也是顧忌了李傲未來的地位,但現在在場眾人,人人皆受托夢,知道了眼前這人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心裏顧忌盡數褪去,新仇舊恨湧上來,自是不願意放過其人,甚至還有那無冤無仇,甚至過去還想攀附的,眼下也都改了主意,想的是要借此機會表明立場,防止殃及池魚。
當然,還有人,幹脆就是想要借此機會,從這李傲的手上搶奪一些好處過來。
因此,當李傲咆哮出聲,然後被押送他的武士直接一邊一腳,踢在膝蓋上,讓他直接跪地之後,這滿屋子的人都冷笑起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整個屋子裏的氣氛登時就不同了,李傲首當其衝,自是感受深刻,那種壓力宛如實質一樣落下來,讓他有種呼吸艱難的錯覺。
“你不知罪?”
正當李傲幾乎被壓力壓垮的瞬間,那三老之一終於開口了。
李傲抬頭看過去,臉上滿是渴求與不解,急切的道:“叔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突然之間,我便被這般對待?我可是咱們李家的功臣啊,這樣對待,難免讓人寒心,說不定還會讓人……”
“住口!”
那位開口的李家叔祖冷嗬一聲,然後也不理李傲,在對方滿臉不解的目光中,居然轉身朝著身後的那一個個牌子拱拱手,畢恭畢敬的道:“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小子李須知,在此給這叛族逆子李傲以刑罰,以家法而正視聽,以儆效尤!望祖宗在上注視!”
他這邊話音落下,那邊祠堂兩邊的人齊齊拱手,然後一同出言道:“請祖宗注視!”
聲音整齊劃一,個個都似是拚了命的喊出,是以匯聚在一起,宛如洪鍾大呂,震得那屋頂都微微顫抖。
可是這一幕,卻著實是讓李傲看愣了,他哪裏見過這般局麵,怎麽自己就成了叛族的罪人了?還要擋著列祖列宗的麵給予家法,這簡直是莫名其妙啊!
“我不服!”
“你還敢不服!”李須知收起手,轉身便是冷臉,“你做了多少壞我李家根基的事!你若是心裏有個度、有個數,也不至於落到如今的這個地步!”
“我都是為了李家!”李傲掙紮著吼叫起來,“我為了離家,走南行北,我為了離家,晝夜不停……”
那最右邊的瘦削老者聽著,就要開口說什麽,隻是一口氣沒上來,微微喘了一下。
“住口!無恥之徒,還敢狺狺狂吠!”李須知左邊的紅麵老者卻已忍不住了,怒氣勃發,滿臉通紅的先朝著後麵的牌子們拱拱手,然後轉頭就猛烈的斥責起來:“你靠著歪門邪道,竄了我李家權柄,而後因為這權柄到手,借此作威作福,並以巡查天下李氏、串聯各方族人為借口,帶著這一夥人四處流竄,吃拿卡要都是輕的,更是將我李家諸多的傑出子弟,給構陷、誣陷,讓他們被驅逐出族,簡直是毀我根基啊!我!我!我!”
那長老說著說著,臉上越來越紅,一下子都有了翻白眼的趨勢,身子微微一晃,就要往後麵倒下去,好在離著他不遠的幾個後輩子弟身手靈活、手腳麻辣,看準了時機,一步跨過去,直接扶助了這老人,後者喘了口氣,對幾人投以欣慰目光。
瘦削老者張了張嘴,最後閉上了。
邊上,李須知看著,不由暗歎自己這族弟好手段,卻也不願甘拜下風,於是朝著身後眾牌子拱了拱手,便接過話題,道:“李傲啊李傲,你簡直是李家敗類,你看看你做的這些個事,這是人幹的事嗎?李正梅在北邊滲透的好好的,你過去,二話不說,就將他給拿掉……”
“那是他李正梅仗著自己的幾個人手,想要反客為主……”李傲兀自反駁!
瘦削老者又要開口。
“住口!”還是剛才那紅臉長老,聲音爆裂,把旁邊的李須知都給震得一個哆嗦,然後不等後者反應,這紅臉長老便繼續道:“還有臉說這些!你要臉嗎!要嗎!咳咳咳!”
李傲頓時被嗆的滿臉通紅。
瘦削老者一口氣沒咽下去,也咳嗽了兩聲。
“這個……”李須知都不得不出麵安撫道,“賢弟先不要激動,咱們慢慢說他,務必要讓列祖列宗知曉我等心意。”
“好,好!”那紅麵老者氣哼哼的點點頭,然後滿臉鄙夷的看著李傲。
李須知輕咳一聲,便又繼續道:“還有那李廣,是咱們李家中,好不容易隱藏身份,加入軍中,並且有了一定軍功的人物,更是駐守邊疆,或許再過不久,也就是一兩年見,就能得一路兵馬,結果你倒是好了,去了那裏,因為他對你略顯倨傲,竟是直接公布他的身份,害得他眼下還要在外逃難,不知去向!你簡直是喪心病狂!”
話音落下,兩邊的眾多李家族人也是紛紛接口,指著李傲的脊梁骨便在那裏接連斥責。
“你看看他!真不是個東西!”
“狗東西!”
“可不是麽,對同族還下得去手,對外人卻禮遇有加,聽說不久之前,他還在秦淮河岸邊一擲千金,博得花魁一笑!”
“造孽了啊!都是咱們李家省吃儉用的錢財,本該用來複國的,結果被他拿過去糟蹋,也不知是何居心!”
“無恥啊!無恥之徒!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現在的心情!hetui!”
……
這一聲聲、一件件,就如同古神的低語一樣,刺穿了李傲的耳膜,深入到他的心中,不斷縈繞、反複飄蕩,勾動起心底的心火!
他已經快要瘋了,這沒頭沒尾的一番數落,是何道理?
你們是今天才知道我過去的所作所為嗎?過去還不是縱容、退讓,怎麽突然之間,便這幅模樣了?
族中有人要扳倒我!是誰?
刹那間,幾個名字,在李傲的心頭閃過,他趕緊自己抓住了真相。
“其他幾個所謂的氣運所鍾之人!他們嫉妒我!”
一念至此,他深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現在不能慌亂,更不能任由其他人,把諸多帽子扣在自己的頭上,於是停止了腰杆,麵對眾人的問責,說道:“那秦淮花魁,自來受文人簇擁,世家大族多有供養其人,其人曲畫,更是風行建康城,是可以匯聚氣運的,我這般做……”
那右邊的瘦削老者,這時整理了一下發冠,心裏已經組織好了反駁的話語。
“左右,給我將他的嘴堵上!”突然,紅麵老者暴跳如雷,直接暴喝出來,“到了這個時候,這人居然還如此狡辯!”
押著李傲的兩個武士聞言,毫不猶豫的就動了手,“啪啪啪”幾聲之後,李傲滿臉悲憤,眼睛裏滿是不可思議之色,奮力吐出了兩口帶著血色的吐沫。
“讓你小子再狡辯!”紅麵老者說完,朝著身後的眾多牌位拱了拱手,“各位祖宗可解氣?”
“咳咳咳!”右邊的瘦削老者又是一連串的咳嗽。
李須知轉頭看了這個最近體恤多病的族弟,有心關心一下,卻見後者擺了擺手。
這時候,紅麵老者又道:“還請兄長繼續數落此賊子之罪過,日後也能讓後人引以為戒!”
李須知點點頭,看著那滿麵悲憤,卻因為滿嘴鮮血,無法成言的李傲,繼續說道:“最最重要的,是你居然還將咱們族中真正的真龍嫡係、如今有著眾多名號、在荊南闖下偌大威名的……”
聽著聽著,李傲本就沉到了底的心,居然又落了幾分,手腳都不自覺的哆嗦起來,因為他猜到了這話中所指的人是誰,繼而卻更加疑惑了。
正因為未知,故而恐懼!
瘦削老者微微點頭,就等著兄長說完,自己好補充幾句,他自從得了托夢,了解了那位族中後輩的事跡之後,才驚覺自己過去太過忽視,如今對那位已經十分欣賞,評價甚高,自認為在評價其人這一塊,族中無人能出其右!
隻是他這邊想著、整理著腹稿,莫名的生出一點不安來,然後下意識的看向一旁,隨後捂住了心口。
“簡直可惡!”紅麵老者再次跳了出來,指著李傲的腦門,滿口噴著吐沫,“你瞧瞧你都幹了什麽事!咱們真正的帝王苗裔、流血驚醒了咱們李氏的末代儲君之子、荊南之地的繼承之人、明鏡賢良的學生、龍驤將軍的親傳弟子、兵法大家、文動荊州邸報的才子,咱們李氏天命所歸之主,李懷!居然被你給用計,驅逐出了咱們李家的族譜!那是什麽人物?那是咱們李家的將來!咱們李家,本該圍繞著儲君而行,結果你倒好,居然……居然!”
說到後來,他滿臉悲嗆莫名,被幾位子侄勸了兩句,才平息下來,繼續道:“蒼天啊!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你對李家,對大唐,到底有沒有一點忠心?便是廢太子在此,知道了你的這番做派,知道了你這個不肖子孫!恐怕都要親自動手,將你斬殺當場!”
祠堂中的眾人,被他一下子激蕩起了胸中情緒,紛紛討伐起來。
紅麵老者見狀,立刻轉身拱手,然後再接再厲:“今日李傲這賊子,要承家法,但不能直接要了他的命,那也太便宜他了!要先逐出族譜,然後給予家法,最後關押起來,等少主歸來,再由少主定奪!”
李傲聽到這裏,已經是急怒攻心,心中怒氣上湧,眼睛都充血變紅了!
當初是我讓人寫信的不假!但真正操作的,還不是你這老匹夫!若是我人在外麵,就能將他李懷逐出族譜,那我就不是少主,是家主、是大唐皇帝了!
現在這鍋,全推我身上了!
怒火衝撞,他感到眼睛發黑,腦子發暈,直接趴在地上,艱難喘息。
李須知看了一眼族弟,忽然生出了危機感,他猛然想到,這次托夢,各方祖宗都確立了那李懷的地位,等其人重歸族譜、回到這李家之中,必然要重用一批人,以自己族弟的這番口舌手段,怕不是要把自己給頂下去?
一念至此,他眉頭緊鎖,思量著今日必須要將紅麵老者給比下去,與此同時,這心裏多少還有些安慰。
“好在我那另外一個族弟,還是個厚道人,今日沒有喧賓奪主,還是讓我主導,日後我可以與他……”
“不好了!”
這邊,李須知的念頭還未落下,那邊就有幾個族人驚叫出聲,然後紛紛衝了過來。
“三叔(三叔祖)被氣得昏倒了!”
李須知聞言一愣,轉頭看過去,便見那瘦削老者已然是兩眼反白,仰頭倒下,若不是有個祖孫及時接住,這一摔下去,落在地上,以其人身板,八成得折!
“夠狠!”另一邊,紅麵老人眯起眼睛,心中評價,“過去還真沒看出來。”
李須知麵無表情,看了一眼對麵,趴地上喘氣的李傲,一揮手:“拿下去,行家法!”
隨後心裏哀歎。
“沒個省油的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