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成精了
正午的陽光灼熱,煎熬著大地萬物,哪怕是清風也被烤成熱浪,迎麵而來時讓人窒息。
千餘畝良田不再如綠色的海洋般美麗,一眼望去既不平整也不翠綠,大片的農田幹涸龜裂,看不到一點被灌溉的痕跡,田中長到大腿高的水稻苗大多萎蔫,顯得無精打采,即使是少數枯萎發黃,似乎也並不顯得紮眼,在這荒涼的情景下也隻是增添了一絲淒涼,被風一吹擺動開來,和開了口子的大地相得益彰。
高達站在自己的試驗田邊上,指揮著幾個汗流浹背的漢子輪番將挑來的水倒進田裏,這工作已經持續了幾個時辰,十幾個請來的莊戶也從未幹枯的水源往返了幾十次,可眼前這片平時看來不大在這時又顯得務必廣袤的試驗田似乎就像喂不飽一般,即使已經花費了幾個時辰也隻是濕了泥土,這讓他更加焦急。
“高達!”
魏叔玉帶著孫小小老遠的招手,快步走了過來。
此時的高達顯得十分憔悴,皮膚黑了許多,臉上也毫無光彩,讓人看了心酸。
從田裏移開視線的高達隻是看了魏叔玉一眼,沒怎麽言語,轉而繼續指揮著漢子們。
“停,都停下。”魏叔玉張開雙臂,對著田埂上有序走來的隊伍大聲道:“今天就到這,都各回各家吧。”
“魏兄你幹嗎?”高達一下走過來,滿臉不悅,“他們走了誰來幫我澆灌,為何要讓他們走?不準走!”
“你這麽做沒用的,別白費功夫了。”魏叔玉皺眉,扭頭朝莊戶道:“都回去,沒事了。”
站在前頭的漢子看著莊子主人的侯爺和花錢請他們來幹活的主顧互相爭執,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拿不定主意扭頭看向身後同伴,因為田埂不寬的緣故同來的莊戶都一個排著一個站著,看不見前麵發生了什麽事都挑著水桶探著脖子朝前看,目光接觸之下,卻都和打頭的那個漢子一樣,都流露出遲疑無措表情。
“都不準走!”
“你們聽誰的?”魏叔玉臉一板,“都回去,趕緊的,誰要不走今天就給我挑一天水,還不給錢。”
莊戶們一聽這還得了,自動調轉隊伍,最後的前麵打頭,又挑著水往反方向跑。
高達看到這已經滿臉怒不可遏,他大聲朝魏叔玉吼道:“你幹嗎?憑什麽攆人。”
魏叔玉抓住高達的肩膀,道:“高達,你也知道這樣沒用的,你……”
高達一把打開魏叔玉的手,有些瘋狂的跳下地裏,吃力的抓起一個裝著水的木桶,“誰說沒用,有用的!”
魏叔玉歎了口氣,下了地裏站在高達身邊,“你看看,你看看這地,別自欺欺人了,這樣一點用都沒有。”
高達的心情魏叔玉能理解,這種瘋狂就像是一個父親抱著病入膏肓的兒子四處求醫,哪怕有一點點希望便會全力爭取,因為在這種感情摧殘下,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珍視的東西死去才是真正的煎熬,他必須做出點什麽心裏才會得到些安慰,就算是明明知道收效甚微,甚至徒勞無益,可對他來說也絕對義無反顧。
但是問題是之前十天水渠就已經幹了,稻田在烈日烘烤下已經十天沒有得到水分的滋養,已經幹到了一種程度,就像海綿,接觸到水便會立刻被吸收的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更別提是一桶水一桶水的澆灌,這對眼前近三十畝的試驗田來說簡直就是無用功,濕了最表麵的泥土都不夠,更別說達到灌溉的目的。
“我知道你想救這些苗子,說實話我也相救,不止想救你的試驗田,莊子上幾千畝農田我都想救。”魏叔玉拍了拍停下動作的高達肩膀,歎了口氣說道:“但是事已至此,咱自己不能亂了陣腳不是?老天爺折騰我們,咱自己不能也折騰自己,苗子沒了明年可以再種,要是人垮了那可就垮了,這麽算劃不來的。”
聞言,高達渾身沒了力氣一般,手中的木桶掉落,半桶水倒了出來,被幹渴的土壤立即吸收的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塊深色水漬,高達看著那塊濕了的土地,蹲下身抓了一把,不去看被掏過後不過幾厘米深的土壤依然發白,隻是捧著手裏已經濕了的泥土入神,呆呆的捧著看著,木訥的表情中透著痛苦和不舍。
“明年,明年……小弟哪還有明年,今年若是沒有成果,來年定會被家中長輩領回去,那時……”
魏叔玉沉默。
像之前所想,這不過三十畝的水稻田裏的雜交水稻幼苗,對高達來說不僅僅是熱愛那麽簡單,還有希望,是意味著未來道路的希望,就像他說的,如果今年沒有在農業上有所建樹無法一鳴驚人,那他家中長輩將他送來魏叔玉教導的期限也到了盡頭,從此以後他將再沒有機會翻身,而走上另一條他不喜歡的路。
想到這,魏叔玉安慰道:“你的事,到時我會跟你家中長輩爭取,也別想太多了。”
高達鬆開手,泥土散落,他站起身,深吸了口氣,“罷了,魏兄回吧,讓小弟一個人靜靜。”
魏叔玉皺眉,“你可別再……”
高達回頭牽強一笑,“魏兄不用膽小,小弟不會再做傻事,隻是想在這呆呆。”
魏叔玉想了想,點頭道:“那你也別呆太久,早點回去。”
高達沒有回答,隻是定定的看著眼前的水稻,眼神木訥無神,有如蒙上一層灰塵。
這是魏叔玉第一次見到高達如此性情,除了之前因為家庭暴力影響這個不常流露出感情的孩子所表現的恐懼之外,這絕望和消沉倒是第一次看到,設身處地的想想,魏叔玉能夠理解高達此時的心情,這試驗田不止付出辛勞和感情,也意味著未來,而現如今又是他唯一的一次機會,若失去了,他將抱憾終身。
“唉,可憐的哇。”
上了大道,老遠還能看到渺小下去的高達定定站著,魏叔玉不由感歎。
“他會遺憾一輩子。”
“哦?”聽到孫小小的話,魏叔玉很詫異,“為什麽這麽說?”
“腦子一根筋。”孫小小笑起來,“這種人要是給他期望,他會比誰都認真,但希望若沒了,人也垮了。”
“垮了……”魏叔玉不懷疑孫小小的分析,問道:“如何個垮了法?他會怎麽樣?”
“不知道。”孫小小眨著眼睛,笑道:“但是應該人不會沒了。”
“亂說。”魏叔玉撇了撇嘴,這不廢話麽,要真為了這就自殺那還得了還。
“妾身要是有這樣的人就好了。”孫小小忽然道:“就像是養條狗,隻要給他點念想他就能全心全意。”
“行了。”越說越遠越說越離譜,魏叔玉翻著白眼打斷道:“人夠可憐了,別背後說這些。”
“恩。”孫小小點頭,“那妾身回頭問問他願不願意來作坊做工,願意的話妾身出高價錢。”
“要真那樣,他爹媽非得上門打斷我的腿。”
“嘻嘻……”
正說著,大道不遠處傳來車馬聲,魏叔玉和孫小小都扭過頭。
隻見不遠處一輛不算豪華的馬車快速行駛而來,車夫喊著號子賣力的揮著鞭子,馬兒嘶叫著賣力的奔跑,將本就幹燥的大道弄得揚起灰塵白煙,有如妖怪出山。魏叔玉忽然覺得那馬車眼熟,但是沒仔細看,怕被灰塵籠罩就拉著孫小小躲開,一邊還納悶誰這麽大膽子,竟然跑到魏家莊子上飆車還超速駕駛?
“這誰?”魏叔玉問孫小小,“認識不?”
“認識。”孫小小點頭,然後笑道:“不過相公還是別招呼的好,這時候還是別見這個人。”
“哦?”
魏叔玉詫異的扭過頭,不過看了看孫小小又點了點頭。
他相信孫小小的判斷,既然她認出了這馬車裏是誰,又能分析出來找自己什麽事,她說不見那就不見。
可眼看馬車駛過,那車夫朝這邊看了一眼明顯認了出來,跑出十幾米以外趕緊刹車,倒是停了。
“怎麽辦?”魏叔玉看著車夫一邊安撫馬兒,一邊朝車裏說著什麽,無奈朝孫小小看去,“現在呢?”
“那便見咯。”孫小小笑道:“反正來了和沒來一樣。”說罷跳到魏叔玉身前,“妾身先回去了。”
“啊……”魏叔玉還想問問到底咋回事,可一想馬上就見到人,也就算了,“好吧,慢點走。”
“恩。”
孫小小從一邊繞上大道走了,而這邊的馬車也走下來個人,魏叔玉倒是真的認識。
“魏兄,你怎麽在這啊?”曹虎一如既往的猥瑣形象,走到魏叔玉跟前一個勁行禮,一個勁的獻媚。
“哦,看看田裏的情況。”魏叔玉指了指田地,然後看著曹虎。
說起來自己跟著家夥無冤無仇,無恩無緣,但是兩家之間的關係卻總不能如同平常鄰居那般,一方麵魏叔玉欣賞曹虎積極向上爬的小人物奮鬥精神,另一方麵也不太能適應這家夥時時刻刻的表現出低姿態,尤其是從上次石灰作坊引發的一係列事件到最後勞力上被算計了一回,讓魏叔玉更加不知道怎麽對待。
“唉……”曹虎說起這個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擔心,“小弟也正著急這個,可是沒辦法啊。”
“是啊。”魏叔玉讚同的點了點頭,忽然想起孫小小的話,有些好奇心作祟,“曹兄今日來所謂何事。”
“啊,這……”曹虎果然有事,聽了這話有些尷尬,“是,是有事來求魏兄了。”
魏叔玉暗道一聲果然,難怪孫小小說最好別見,總之這小子是來求辦事的,怎麽說都算不上好事。
“有什麽事就說吧。”
“恩……”曹虎眼珠轉著,組織語言一番才說道:“魏兄可還記得小弟再哪任職?”
“不是工部上麽?”
“具體呢?”
“水利……啊。”魏叔玉恍然大悟,然後哭笑不得,“看來幹旱這事曹兄比我著急啊。”
說著話時已經將曹虎的來意摸了個清楚,心裏不由感歎,孫小小那丫頭還真是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