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怕,有何用
太後娘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衝旁邊幾名挽起袖子將胳膊露出來的太監使使眼色,其中一名便拿起地上的一盆水,猛的倒在了小胡子的身上。冰涼的水,讓小胡子渾身一陣戰栗,一個激靈,他開始瑟瑟發抖,朦朧的意識也清晰了不少。
小胡子看見了站在遠處的纖漠,麵上一喜,傻嗬嗬的笑,頭發上的水還汩汩的流著。這樣的笑,刺痛了纖漠的眼,心中一陣抽痛,麵上卻不露半分神色,她語氣平靜的對太後娘娘道:“這小胡子是做錯了什麽事?都怪臣妾沒有好好管教才讓他惹惱了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冷笑,端坐在主位上,雍容華貴的後服穿在她的身上,更添了一份成熟的美麗。手中的茶騰起朦朧的水汽,遮住了她眼裏的猙獰,太後娘娘淡淡的說:“漠妃娘娘才進宮不久,教導奴才這種事當然還不上手,怪不得漠妃娘娘。”
纖漠冷笑,隻是那笑容隱在了一方絲帕後,隻露出一雙淡漠的眼。她走到小胡子的麵前,抬起手,一巴掌便狠狠的落在了小胡子的麵上。小胡子的笑容還來不及收住,最後竟變成委屈的猙獰,眼淚汩汩的就往下掉,口中低喃“漠妃娘娘……”
“不聽話的東西,惹惱了太後娘娘這可是殺頭的死罪。”纖漠的手還有些微微的顫抖,隻是除了柳子蓮卻誰也沒看見。纖漠指著小胡子的鼻:“太後娘娘大人大量,許是不會和你一個奴才計較,可是既然你是我的人,做出什麽不合禮數的事來,也是我這主子的責任。”
纖漠說一半,衝柳子蓮使使眼色,柳子蓮趕緊小跑著過來,纖漠冷冷的說道:“把他帶回去關在柴房裏,三天不許吃喝。”
柳子蓮立馬上前就準備解那繩子,太後娘娘卻勾起了一抹猙獰的笑,竟是嗬嗬的笑了起來。“漠妃娘娘想這麽容易便把人帶走麽?哀家在你的眼中就是這麽愚笨,竟連這點伎倆都看不出來?”
纖漠回過頭,身體挺得很直,卻沒有一絲的怯懦。大廳的門是敞開著的,門外的風湧進,所有的宮燈竟都搖曳了一瞬,映在太後娘娘的眼中,更是多了一份蒼白的猙獰。
太後娘娘走到纖漠的麵前,眸子對上她的,兩雙動人的眼睛裏,都是同樣的倔強。
太後娘娘冷冷的說:“剛才這裏的人可都聽見了,小胡子說,他們家主子病了,所以來不了了。哀家就奇怪了,今兒個在禦花園裏,似乎還見過漠妃有些神色恍惚的走動呢,怎麽會說病就病呢,這樣扯謊的奴才可不能輕饒了。”
纖漠沒有說話,隻回頭看了一眼小胡子,小胡子的眼淚還在流,眼裏的委屈更是濃了幾分,衝纖漠搖搖頭,他的意思,纖漠懂。
屋子裏的檀香不知道什麽時候彌漫得更開了,這種香味過於的濃鬱,纖漠不喜歡,隻擰緊了眉頭向著窗邊走了幾步。窗外的月隱隱的透著白色的亮光,纖漠回頭的時候,嘴角扯起一抹苦笑,聲音卻沒有一絲的顫抖。
纖漠說:“是臣妾讓他這麽說的。是臣妾撒了慌。”
纖漠冷笑,窗外的風吹在臉上,那笑容裏,竟是滿滿的無奈。這便是太後娘娘想聽的話吧,太後娘娘的意思,不是奴才撒謊便是主子撒謊,可是,撒謊的人,結局也許並不一樣。
太後娘娘猖狂的笑了,美麗的容顏上,那笑容裏的得意讓纖漠的心,猛的抽痛著。有一瞬間,纖漠想起了蕭兒,蕭兒也曾縮在纖飛龍的懷中偷偷的衝自己露出得意的笑。
身子冰冷了一瞬,纖漠轉身走到了太後娘娘的麵前,湊近太後娘娘的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太後娘娘想怎麽樣,直接說吧,對這種後宮裏的遊戲,我不感興趣。”
太後娘娘的笑,僵在臉上,她沒有想到,這後宮裏竟然會有人將位置擺在和她同樣的高度,甚至對自己說出這麽直接的話來。可是……這樣的感覺……太後娘娘嘴角扯起一抹笑,這樣的感覺她卻並不討厭,至少,她已經不記得曾經有人敢這麽直接的反抗過她,看來這無聊的皇宮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你不怕哀家?”太後娘娘的氣息吐在纖漠的耳旁,聲音裏聽不出是激動還是憤怒。
纖漠麵上一緊,薄唇微開,隻淡淡的說一句,“怕……可是,我怕了,你就不會衝著我來了麽?怕有何用。”
“哈哈……聰明。”太後娘娘隻笑了兩聲,笑容卻猛的頓住了,往後退了兩步,若無其事的站定,麵容冷酷的道:“這慌既然是漠妃扯的,有過便不能不罰。”
燭光搖曳,纖漠隻靜靜的聽著,臉色也不曾變換過一瞬,她纖漠,這輩子挨的罰還少了麽?在這皇宮裏,明擺著的懲罰能敵得過那對心狠手辣的母女暗地裏的手段麽。
太後娘娘見纖漠沒有一絲懼色,臉色又黑了幾分,冷冷的說:“再過幾日,便是先帝的忌日了,按規矩,作為兒媳的後宮妃嬪們是要選出一人去皇陵掃墓的。既然漠妃娘娘才進宮,又得皇上寵愛,那這件事就由漠妃娘娘來辦吧,算是將功補過。”
掃墓?將功補過?纖漠皺眉,眼裏閃著疑惑,她可不信太後娘娘真會讓她有將功補過的機會。纖漠沒有看見,就在她疑惑的時候,遠處站著的柳子蓮和被綁在長凳上的小胡子都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都是一抹深深的擔憂。
夜,漸漸冰涼。
柳子蓮掏出火折子將宮燈裏的蠟燭點燃,屋子裏瞬間被暈黃的燭光籠罩。纖漠將小胡子安置在床上,麵上沒有一絲表情,燭光映進纖漠的眸子裏,竟是寒烈。
“娘娘……”小胡子哽咽了一瞬,淚落下,已是泣不成聲。
手撫上小胡子的臉,淚落在指尖,是冰冷的觸覺,纖漠隻淡淡的說:“不怪你。”
“可是……那皇陵……”小胡子哽咽著將纖漠的手抓在胸前,眼淚又撲撲簌簌的掉下。
“皇陵……”纖漠的口中吟了一句,便不再說話。剛才在回來的路上,柳子蓮已經將掃墓的事情告訴了她。原來所謂的掃墓,與其說是掃墓,更不如說是一種扭曲的賭博。
被選中的人,必須是當今皇上的妃子,而且隻能一個人去掃墓。皇陵裏有著的不僅僅是墓地,而更多的是機關陷阱。機關和陷阱本是用來對付那些擅自闖進皇陵之人的,可是現在卻多用做了考驗皇妃的一種手段。
據說,這規矩是先帝臨死之前製定的,每年忌日的時候,便要挑選一名當今皇上的妃子進皇陵掃墓。隻是這樣的掃墓,至今為止隻有八次,而這八次進去的妃子,竟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過。
考驗皇妃?纖漠不禁冷笑,皇妃還需要考驗麽?難道先帝是被某個妃子傷得太深,所以才在臨死之前製定了這麽荒唐的考驗。纖漠胡亂的想著,用紛亂的思緒來將心裏那抹恐懼衝淡。燭光搖曳著,落在幾人的臉上,竟連一絲溫暖都帶不出。
皇城,是個守不住秘密的地方。纖漠要去皇陵掃墓的消息才一天,便傳遍了皇宮的所有角落,嬪妃、宮女、太監、麽麽,都在熱烈的討論著,隻是這裏麵,有人歡喜有人憂,而更多的卻是一種麻木,看熱鬧的麻木。
天,很黑,沒有星光,隻有搖曳的宮燈照亮皇城內的角落。
淩霄宮裏,書按上堆起了如小山般的奏折,燭光很明亮,讓本來的金色更添了一份氣勢磅礴。慚洛坐在書桌後,舉起的筆停在空中,竟是忘了落下。
書按前,跪著的是太監總管,總管說,太後娘娘選定了今年去皇陵掃墓的妃子,漠妃。
漠妃,是那個敢直直的迎視著他的眼睛,由始至終都沒有退縮過一瞬的女人。
放下筆,慚洛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欄,風猛的灌入,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慚洛閉上眼,腦海裏出現的是一張蒼白的容顏。
她要去皇陵?慚洛的臉上沒有表情,可是眸子卻在冰涼的夜風裏更加的寒烈了。
手裏舉著宮燈,光亮一點一點灑落地上,纖漠一身粗布衣裳,神思有些縹緲,來到小山坡的時候,花香一陣一陣的撲來。她回神,這才發現竟是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這裏。
抬頭看,夜色裏,小山坡隻剩下一個黑色的殘影。舉高了宮燈,將路照得仔細了些,纖漠才再一次邁開了步子。纖漠想,也許,這山坡上的風會更冷吧。現在的她需要的是冰冷,隻有靈魂被凍僵了,才會麻木到無所畏懼。
山頂上,風,很大,將纖漠的裙角吹動得舞在空中,隱隱的猶如鬼魅,竟是有些猙獰。纖漠將宮燈舉到麵前,對著裏麵輕吹一口氣,宮燈一瞬間便熄滅了。
“黑暗的人果然喜歡黑暗的世界。”
一個冷冷的聲音出現在纖漠的身後,纖漠渾身一怔,沒有回頭,可是這聲音的主人卻是這輩子她都忘不了的。纖漠轉身,麵對著站在身後的慚洛,夜色裏,看不清那張俊美到無暇的臉。
“怎麽,見了朕也不知道跪下請安?”慚洛的聲音裏帶著一股子的戲虐,他目光落在纖漠的臉上,隻能看見隱隱的白。
纖漠眉頭擰緊,卻轉過頭望著遠處模糊的天,冷冷的道:“我不想跪。”
不想跪。這樣的答案讓慚洛狠狠的吃了一驚,他愣了一下,隨即有些猖狂的笑了起來。“哈哈……果然有膽識啊,竟然連朕都可以不放在眼裏。這樣的你,似乎一個小小的皇陵是絕對難不倒你的。本來還有些擔心,現在看來,倒是多餘的了。”
慚洛冷冷的轉身,從懷裏掏出一顆夜明珠,光亮灑下,映在青石的路上,他邁開步子,頭也不回的便往山下走去。
纖漠愣愣的望著慚洛的背影,心,劇烈的跳動著。剛才他說,他擔心她……這是她的錯覺麽?
小路上,夜明珠發出的光亮在纖漠的視線裏越來越小,可是她的視線落在那零星的光芒上,卻怎麽也收不回了。
風裏夾雜著花香,雖然看不清那些花兒招搖著美麗的模樣,可是纖漠知道,這山坡上的花兒開得是豔麗的。
這幾日,晏日園裏來的妃嬪不少,都是來替纖漠踐行的,有些纖漠有過一麵之緣,可是更多的卻是纖漠從未見過的女人。纖漠越發的想笑了,這些平日裏躲在深宮裏的女人,到底是無聊得緊了,皇宮裏一有了新鮮事便有些迫不及待的來看個究竟。無非是想看看,被太後娘娘選中去送死的女人,到底是生了什麽模樣。
八卦,到底是女人的天性。隻可惜,每個來晏日園見過纖漠的女人離開的時候,臉上都帶不走半分笑容。有著這樣傾城美貌的女子,隻要是女人見了,絕沒有還能自信的抬起頭走路的。
這是纖漠進宮以來第一次出宮,可是心裏卻沒有半點的知覺。倒是柳子蓮和小胡子,兩個人都是愁眉苦臉生離死別的模樣。纖漠見了,除了淡淡一笑,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皇城的落日很美,纖漠一直知道,可是她沒想到,皇城裏的日出也是這般燦爛。一身明間女子的打扮,隻著了一件粗布的碎白花衣裳,纖漠站在皇宮的宮門前,抬頭望,天邊皆是被漸漸染紅的顏色。
柳子蓮和小胡子站在纖漠的身旁,手中各拿了一個包裹,按規矩,他們兩人是可以跟著纖漠出宮照顧纖漠生活起居直到皇陵前的。跟著纖漠出宮的,還有兩名便衣的侍衛,意伽,意禾,竟是對孿生兄弟,隻是意伽性格開朗,意禾卻生性孤僻,就好像同一個靈魂被硬生生的化作了兩半。
空氣裏,都是清晰的泥土氣息,早晨的空氣是冰冷的,可是恍惚間竟可以將靈魂洗滌。纖漠向遠處的天邊望了一眼,紅色還在浸潤著天地,纖漠想,那雪白的山便是在那個方向的吧。
離開皇宮的時候,纖漠沒有回頭,隻一身白色的粗布衣裳在晨光裏,顯得有些孤單卻桀驁。
城樓上,一抹金黃的身影沐浴在陽光裏,仰著頭,慚洛的視線遙遙的落在那抹孤傲的身影上。一個女子而已,何苦要倔強到撐起一片天空。
寒,隻在風吹的時候,慚洛轉過身,金黃的袍子被風帶動了一角,招搖在空中劃出金色的弧線。隻可惜,纖漠沒有回頭,沒有看見,那轉瞬而逝的美。
不知不覺已經進宮幾個月,雖仍在京城裏,可是卻宛如活在鬧市之外。纖漠走在大街上,街上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仿佛一個夢境,她險些分不清現實和幻境。
月華樓前,人群來來往往的紛亂。纖漠擰緊了眉頭,步子卻沒有猶豫過一瞬,直直的往裏走去。腦海裏,零星的記憶已經蒼白,亦如纖漠的麵。
仍然是花圃,隻是這花兒比上次纖漠來的時候又燦爛了幾分。門口站著的八個迎賓婢女在看見纖漠的一瞬間,麵上皆是一驚,這樣美貌的女子,隻要這輩子見過一麵,便再也無法忘卻。
掌櫃的還是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纖漠步入的一瞬,他眸子裏的光亮便猛的一閃,樂嗬嗬的放下手中的筆便迎了上來。“許久沒見姑娘,姑娘的氣色倒是好多了。”
能坐上月華樓的掌櫃,看人的眼光到底是沒錯,他早知道纖漠不會是尋常的女子,果然,現在的纖漠雖依舊一身粗布衣裳,可是她身旁的幾名仆人,身上穿著的,可都是上好的料子,纖漠的身份由此可見便不一般。
“是麽?”纖漠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隻淡淡的說:“開一間上方,上一桌好菜。”
掌櫃的麵上堆起諂媚的笑,招呼了店裏的夥計上樓打理房間,自己卻走在纖漠一行人的前麵,走到窗邊,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透過窗戶還能看見大街上人群擁擠,纖漠的嘴角不禁泛起笑,那些匆匆的步子裏,有著的是一種自由。
“都坐下吧,在宮外不用那些繁禮。”纖漠說話的時候,視線也停留在窗外,眉宇間都透著一股子的隨意。
幾人看了看,柳子蓮麵色沒有變換過一瞬,拉著小胡子的手坐了下來,意伽意禾兩兄弟似乎有些猶豫,可是掃了一眼正望著窗外的纖漠,兩人互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隻是依言坐了下來,隻是坐下的時候,兩個人的嘴角都有著一抹感動。有些東西,到底是不用說出口的。
月華樓不愧為京城最大的酒樓,酒菜都很可口,絲毫不遜色於皇宮裏的美食。可是纖漠卻吃不下,隻匆匆夾了幾口菜便不再動筷,目光扔落在大街上來往的行人上,什麽時候開始,她竟有些羨慕無拘無束的走在大街上。
“哐”,隨著餐盤打碎的聲音響起,一個女人的叫囂也從大門的方向傳了過來。“人下賤,連走路不長眼麽?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聲音……
窗外的風打在臉上,冰冷到臉靈魂都忍不住瑟縮。纖漠渾身一怔,這聲音是已經刻在了她靈魂裏的。這聲音,是蕭兒的。纖漠咬緊了牙,麵色蒼白,可是卻沒有回頭,隻不著痕跡的掏出一方絲帕,借著擦嘴角的時候,將一張絕美的容顏遮住大半。
遠處的山,仿佛雪白,心中的痛和無奈,隻有纖漠能懂。纖漠知道,現在還不是遇見的時候,她還不夠強,所以她要忍,也隻能忍。
大門前,一身錦衣華服的蕭兒指著一名夥計的鼻,臉上的猙獰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一個激靈。那夥計,年紀不大,約莫十六七歲,被蕭兒這麽一吼,雙腳頓時癱軟了下去,伏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口中咿咿呀呀的叫喚著,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蕭兒鄙視的往地上看了一眼,將頭仰得很高,提高聲調冷冷的說:“感情還是個啞巴,這月華樓不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麽,用個啞巴做夥計,也還真拿得出手。”
掌櫃的總算走了過來,看了地上磕頭的夥計一眼,一張老臉上的皺紋仿佛一瞬間又多了幾道。臉上仍是諂媚的笑,他一邊斥責夥計的不小心,一邊給蕭兒賠禮道歉。蕭兒卻不說話,隻冷冷的看著地上的夥計,不斷的將頭往地上磕。
“砰砰砰”的撞擊聲,響起在堅硬的地板上留下紅色痕跡的時候,眾人都有些不忍心看,盡皆別開了頭。空氣,一瞬間凍結,嘈雜的月華樓,竟隻剩下撞擊地板,血花四濺的聲音。
那小夥計沒有抬過頭,可是誰都知道,此刻的他是滿麵的紅色。掌櫃的笑容到底是僵住了,彎腰扯住那小夥計的胳膊道:“小啞巴別磕了。”
掌櫃的聲音裏有一絲沒有察覺的哽咽,小啞巴是他在塞外撿回來的,他記得剛看見小啞巴的時候,他正瑟縮在黃沙裏,挖出草根猛的往嘴裏塞。
小啞巴剛到月華樓的時候,一口氣吃了二十個饅頭,那時的他竟是不知道有多少天沒吃過東西了。小啞巴懂事,手腳也勤快,能吃苦,掌櫃的沒有孩子,一直以來便把小啞巴當成了半個兒子,現在看見他這幅模樣,到底於心不忍。
蕭兒一見掌櫃的麵色有些不好看,臉上的猙獰更多了幾分,轉過頭,紅豔的唇吐出冰寒的話。“怎麽,他不磕,難道你來磕?”
掌櫃麵容一寒,挺直了身子,剛才擠出的笑容一瞬間消失不見。纖漠凝眉,是她的錯覺麽,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這一瞬和剛才判若兩人,甚至他身上隱隱的還透著一股子的霸氣。
這樣的霸氣,絕對不該出現在一個酒樓掌櫃的身上。
隻可惜,那樣的霸氣隻一瞬間便消失不見,掌櫃的麵容雖然依舊冷峻,可是那種霸氣卻再也沒有流露出絲毫。他隻冷冷的說:“月華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也不是說讓人踩在腳下誰就能踩得了的。”
“哦?”蕭兒挑眉,嘴角泛著冷笑,“那要是我家相公,當朝丞相嶽然呢?”
掌櫃猛的一驚,臉上的神色變化了一瞬,語氣仍然冰冷,拱手道:“還請夫人給個薄麵,小啞巴撞到你,是他的不是,我們月華樓擺一桌上好的酒席,算是給夫人賠個不是。”
“嗬嗬,”蕭兒笑得有些花枝招展,“一桌上好的酒席?你看我像是沒吃過飯的人麽?”
“你……”掌櫃的吐出一個子,臉色鐵青一片,咬牙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蕭兒目光一寒,走到小啞巴的麵前,一腳踩在了小啞巴的手上,可是小啞巴身體顫抖了一瞬,竟是沒有叫出聲來。蕭兒抬頭,對上掌櫃的眼,“很簡單,我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隻要這小啞巴不是月華樓的人,這事便算了。”
蕭兒的話音剛落,一直將頭埋得低低的小啞巴卻猛的抬起了頭,麵上的紅色一滴滴順著臉頰往下落,看不清他的麵貌,可是卻能看見一雙充血的眼睛,眼裏,彌漫著濃鬱的哀傷與無奈。
纖漠一怔,這樣的哀傷和無奈,觸痛了靈魂的深處。纖漠別開頭,不再往那個方向看一眼,她怕,怕那種心髒抽痛的感覺。隻是連纖漠都沒有發現,她的臉,早已經蒼白得沒了血色。
掌櫃的沉默了,一張臉由紅轉黑,隻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啞巴哭了,頭猛的往地上磕去,隻“砰砰砰”,三聲巨響,宛如用盡生命的力量。在所有人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小啞巴站起身,衝出了月華樓,隻是轉身的一瞬間,他臉上的紅色液體和著淚水四濺開去,落在蕭兒的麵上,將一張本就猙獰的臉忖得隻剩下恐怖。
纖漠回頭的時候,隻來得及看見一個倔強的背影,還有一片紅色的光景在蕭兒的臉上綻放。
“沒想到堂堂的嶽丞相,竟取了一個這樣的女人。”柳子蓮冷冷的說了一句,拿起桌上的茶狠狠的飲了一口,茶水有些涼了,這才將心中騰起的怒火壓了下去。
柳子蓮的話,纖漠卻聽不進耳,她轉過頭,還能看見小啞巴衝出大門,行在街上,猶如飄蕩的魂。握著絲帕的手猛的一緊,纖漠站起身轉身邁開了步子,蒼白的容顏隱在絲帕之後。
蕭兒因為臉上的紅色液體變得有些歇斯底裏,和掌櫃的叫囂得越發的大聲了,在纖漠走過她身旁的時候,她竟連一眼都不曾留意。她沒有看見,纖漠的眼中,映出的是一張怎樣猙獰的麵孔。
柳子蓮帶著小胡子幾人跟在纖漠的身後出了門,雖然心中疑惑,可是卻能猜中幾分。這個有著傾城容顏的女子,她柳子蓮到底是沒有看錯人。
滿世界的紅色,妖嬈在視線裏,在空氣裏掙紮著彌漫,最後幻化為鋪天的血腥衝進鼻腔。纖漠站在巷子口,一身雪白的粗布衣裳在有些紅色的世界裏,刺激著每一抹遊魂。目光落在巷子的深處,那裏,是一個瑟縮著發抖的身影。
纖漠走到小啞巴的身旁,蹲下,手握著絲帕撫上他的臉。“你是個好孩子,比想象中來得堅強。”
意識有些朦朧的小啞巴睜開眼,眼前的女人,容顏漸漸清晰,小啞巴搖搖頭,想說,他不是個孩子,是個男人。可是,話梗在吼間,吐出的時候卻隻有咿咿呀呀的哽咽。
“跟我走。”纖漠隻說了這麽一句,便拉住了小啞巴的手,小啞巴眨眨眼,臉上的紅色液體滑落,滴在纖漠白皙的手指上,讓白色的純淨沾染上一絲猙獰。
纖漠拿了絲帕,往手上一抹,紅色消失不見,她淡淡一笑,拉著小啞巴站起了身。
纖漠不知道,就在她笑容淡淡的一瞬間,在小啞巴的口中,模模糊糊的低喃過一個字,“美……”,隻是聲音低低的,卻隻有小啞巴自己聽得見。
巷子裏的血腥氣息,在纖漠幾人離開之後漸漸消散,跟在纖漠身後的幾人,心裏的某些東西卻漸漸的沉澱了下來。
“漠妃娘娘,到底是仙女下了凡塵。”小胡子傻嗬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