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敗家子
大軍一入潼關,純樸的老秦人以最熱烈的方式歡迎黑山身邊的兩千將士。道路兩邊擠滿了歡迎王師凱旋的人群。他們穿著節日的盛裝,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向將士們獻上新鮮的水果、熱呼呼的鍋盔、香噴噴的烤羊肉,最令人眼饞的是那一碗碗溫熱的老秦酒。
士兵們在軍隊裏沒有少吃肉,卻極饞酒。因為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隻能幹咽口水,眼巴巴地望著。
黑山見了對大家大聲喊道:“弟兄們,進了潼關,我們就像回到家了!老秦人就是我們的父母。回家了,敞開你們肚皮,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不犯軍紀,今天不醉不休!”
眾人立刻歡呼一片!兩千士兵立刻淹沒在人山人海中……
第二天,啟明星還掛在天上,將士們了乃沉醉在酒酣睡夢中,黑山僅帶著大雄,兩人兩騎出發回鹹陽。
剛剛進鹹陽城,明顯感覺鹹陽城的變化。街道更加擁擠了,染得花花綠綠、保暖又柔軟的棉衣服代替了平民百姓身上的黑、灰、土黃色的細葛布衣服。街道上,時有各種膚色的商人往來。街上的人們,談論最多的是滅楚大戰,個個臉上掛著傲氣,仿佛楚國就是他們攻下來的一樣。依當前的形式,老百姓也知道天下再沒有秦軍的對手,大秦一統天下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黑山與大雄兩人牽著馬在街上慢行,突然見巴氏書店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心裏十分好奇,便問街邊站崗的中尉府士兵:“這些人在排隊做什麽呢?”
那士兵轉頭一看,認得是黑山,急忙施禮答道:“上將軍,印刷坊新出一套寫您帶兵滅楚的圖書,人們害怕買不到,正排隊預購呢!”
黑山聽了,暗想,既然是寫自己的書,指不定會把自己吹成孫武再世不可,內心隱隱覺得不妥,便對那名士兵說道:“你既然認識本將軍,就麻煩你去印刷坊傳一下本將軍的話,讓他們暫停印刷,先送一本樣書到本將軍府上,等待本將軍的確認再印刷。已經刷好了的,全部封存,如果有賣出去的,必須全追回來!”鹹陽的造紙坊和印刷坊,是黑山和滕越一起奉王命興建的,所以黑山也有權利決定印刷坊的事務。
“諾!”士兵應道,立刻小跑而去。
兩人竟直來到王宮大門外,黑山對大雄說道:?“大雄,你不必等著我了,先回府裏,我必須先進宮麵見秦王才能回去!”
“諾!”大雄接過黑山手中的韁繩,走了。
黑山剛到鹹陽宮門口,正巧碰到王離。王離驚訝地施禮道:“黑山將軍,您真的回來啦!秦王有令,黑山如果先回來,不用稟報,直接去書房見駕!”
“多謝王將軍!”黑山向王離拱手道謝,竟直進了王宮。
鹹陽王宮依舊是那樣古樸莊重,此時天上開始下起小雪,站崗郎衛在雪中紋絲不動,這一切十分安靜,安靜得仿佛可聽到雪花落地的聲音,黑山的腳步聲就顯得有點沉重。想起後世史書裏,這個偉大的秦帝國統一華夏隻有短短的十幾年就滅亡了,心裏真是百感交集啊!
轉眼來到秦王的書房,兩盆炭火把書房烤得象春天一樣溫暖。兩名內侍幫黑山脫下披風,拍掉身上的雪花,才示意黑山可以入內了。
秦王一身黑袍,黑巾束發,手執鵝毛筆,正在三尺餘高的書案後麵的椅子上奮筆疾書,桌上堆放著各郡縣、邊關駐軍發來的文書。
“臣黑山拜見秦王!”黑山站在秦王麵前,拱手行禮道。
秦王抬了抬頭,放下手中的鵝毛筆,笑著說道:“寡人讓丞相府和宗正府安排郊迎大典,迎接你們凱旋歸來。國尉說你會脫離隊伍自己先一步回來,果然讓他說中了!寡人聽說滿大街的人都在傳頌你的故事,你已經成了國人心目中的戰神了。”
“王上,這些都是百姓們誤解了!我大秦兵強馬壯,糧草充足,王上知人善任,國尉調度有方。沒有這些哪來的勝利?”黑山答道。
“你年紀輕輕就能不驕不躁,寡人很是欣慰!回來了,先好好休息一下。雪兒天天來打聽你哪天到家,她和你們的兒子在宮裏呢!現在去接他們回家好好團圓一下吧!”秦王說道。
黑山從秦王的書房告辭出來,向四公主的寢宮走去。趙高在前麵親自帶路,他依舊是低頭半彎腰,踮起腳尖走路。
黑山對這個將來葬送大秦的大太監打心裏惡心,但是此時隻能強忍著,笑道:“豈敢勞駕趙大人親自帶路,隨便安排個內侍即可!”
趙高用太監那特有的公鴨嗓子答道:“駙馬客氣了,你現在不僅是上將軍,還是滅楚的大功臣,不知道多少內侍宮女想一睹將軍的威風呢!能為駙馬帶路是我們的榮幸!”
黑山看著趙高那奴顏卑屈的笑容,很難想象將來這個人就是指鹿為馬,把秦帝國推向滅亡的太監趙高。
轉眼來到四公主的寢宮,門口的宮女見駙馬來了急忙下蹲行禮。黑山竟直大步走入大殿內,一股香味撲麵而來,一個美麗又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厚厚的地毯上,逗著一個在地上爬的小孩子。
那身影不是四公主還有誰,她聽到熟悉腳步聲,一抬頭,就看到日思夜想丈夫,急忙站了起來,猛的撲進黑山的懷抱!
這次出征,一去就是一年半,多少個日日夜夜魂牽夢繞,此時兩人緊緊擁抱,舍不得放開彼此。
“你真的回來了嗎?我不是做夢吧?”公主輕聲說道。
“我不是好好的抱著你嗎?怎麽會是做夢呢?”黑山答道。
“嬤嬤……嬤嬤!”一個身穿小皮襖,留著富貴頭,胸掛平安鎖,胖嘟嘟的臉蛋的小男孩,坐在地上,手拉著公主的衣襟,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卻疑惑地望著黑山。
不用猜,也知道是自己還未見麵的未滿周歲的兒子!黑山放開公主,雙手抱起兒子,狠狠地在他粉嫩粉嫩的臉上親了一口,說道:“來,讓爸爸親一口!”
“哇哇!”孩子大聲哭了起來,歡手伸向公主。
公主急忙接過孩子,嘴巴嗔怒道:“你的胡子紮痛孩子了!你小心點!”轉頭又哄孩子道:“嬴昊乖乖,不哭了,這個是你的阿大!”
這個年代,孩子的姓氏隨母親的很正常,但是黑山還是有點難於接受,問道:“不是說好等我回來再給他取名字嗎?怎麽就叫嬴昊了呢?”
“孟夫子說他五行缺火,父王親自賜名嬴昊。”雪兒公主說道。
“即然是你父王親自賜的名字,那就是孩子的福氣!走,咱們回家。”黑山說道。
自從公主懷孕後,就幾乎住在王宮裏,每天都由太醫院派太醫照顧。孩子出生後,秦王又拔來四個奶媽,二十多個宮女日夜照顧。賞賜也特別豐厚,各種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不記其數。
得知黑山回來了,上將軍府邸忙呼了起來。陳伯讓大家把院裏院外又灑掃了一遍,阿媽親自到街上挑了半扇野豬肉,親自下廚,用夏天摘的幹草根燉得香氣四溢。
黑山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挽著公主的手,帶著一眾奶媽、宮女回到府中。
母親一把接過黑山懷中的孫子,而黑山則蹲下,又抱起奔跑過來的女兒。大院裏又熱鬧了起來。
望著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人,黑山終於鬆了一口氣,全身心全部放鬆下來。這裏是家,再也不用操心數十萬將士的生死,數十萬平民百姓的饑渴冷暖,更不用管朝堂上位者的猜忌……
第二天早上,黑山和四公主正在家裏逗兩個孩子玩,門吏來報:“稟告上將軍,有個自稱是鹹陽印刷坊的吳不凡來訪!”
黑山一聽,想起數年前,自己還是公士時和吳不凡徹夜相談的情景,急忙答道:“快請進來!不,我親自到門口迎接!”
數年未見,吳不凡胖了一圈,胡子也長了不少。吳不凡見大名鼎鼎的黑山親自出來迎接,十分意外,急忙拱手施禮。還未等他說話,黑山已經象後世老朋友久別重逢的見麵方式,哈哈大笑地抱住吳不凡,見吳不凡一臉詫異,才想起這個年代沒有這樣的禮節,急忙拉著吳不凡的手,說:“吳兄別來無恙,走,咱們書房喝茶。”
“吳某何德何人?取勞駕上將軍、大庶長駙馬親迎啊!”吳不凡調侃道。
“老朋友相見,不提官爵!歡喜就好!”黑山說道。
兩人來到書房,落座。吳不凡拿出一本書,遞給黑山,說道:“你一回來,就叫停這本《黑山攻楚》圖書的印刷,這可是我讓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整理好,秦王親自過目才定下來的啊!”
黑山接過圖書,大概看了一遍,裏麵的內容果然把自己吹上天了,比孫子、白起還曆害。黑山邊拿起筆將過分誇張的部份刪除,邊說道:“滅楚大戰,下有蒙恬、王賁及六十萬秦軍,還有蒙毅率四十萬民夫保障後勤糧草,上有秦王和國尉在後方運籌帷幄,才能一戰而成。黑山就算有三頭六臂也難獨撐如此大局。”
“即如此,就接上將軍的意思重新修改!”吳不凡答應道。
兩人相談甚歡,許久方散。
這幾年,隨著六國貴族、富戶不斷遷入鹹陽,帶動了鹹陽的商業、手工業和各家文化大發展,城市和幾年前相比,足足又擴大了一倍,人口已經達到二百萬,這個相當於商鞅變法前,秦國的人口總和。
……
帝國大學成立數年已經為大秦帝國培養了數千官吏,天下士子趨之若鶩,以考入帝國大學為榮耀。而孟夫子,作為大學祭酒,已經是一個天下士子們最景仰的師長,他行事反而更加低調。除了一心一意做他的“有教無類”,拒絕了所有士子拜師的請求;除了秦王問起,閉口不談任何政事。這個時候,鹹陽開始興起書法和繪畫熱潮,孟夫子被譽為書畫雙絕,卻拒絕了所有人的千金求畫。偶有一張教學書畫流出,得到的人都被視為珍寶。
這天,孟夫子放學回來,正在書房整理孔子和孟子的文稿。黑山登門拜訪,孟昭放下手中的事,讓書童去燒水準備泡茶。
這個書童年近二十,負責整理夫子的書房已經有幾年了,他興奮地對黑山說道:“前年,我聽了少主的話,將夫子寫過的書稿全部整理好保存起來。現在出門,果然許多人向了俺求字,隻要是夫子寫的,都可以賣上大價錢。這些人真是瘋了!”
“咳咳”還沒有等到黑山搭話,孟夫子輕咳兩聲,書童立刻收聲出去了。夫子邊倒茶,邊鄭重地對黑山說道:“你現在休沐在家,每天幾點起床?都在幹什麽?”
黑山見夫子表情凝重,內心非常奇怪,便也認真的答道:“老師,弟子每天聞雞起舞,白天拜訪朋友,晚上陪公主欣賞歌舞,虛度光陰了,有負老師的教誨!”
孟夫子輕抿一口茶,說道:“大學裏有一學生叫王合,乃老將軍王翦之孫也,天姿聰穎,能過目不忘。可是他卻是學校裏出了名的敗家子,揮金如土,吃喝穿戴無不考究到極致。一頓飯可以吃數百金,為買一隻貓,不惜用一座王上賞賜的大莊園去換。成績極差,幾年來考試都是墊底,一直是學校裏的反麵典型。一開始為師也想不通家教嚴謹的王家,為何如此王合會如此敗家?直到聽說王翦老將軍在外八領兵打仗時,總是隔三岔五就上書向秦王討要賞賜時,我一切都想明白了!王翦王賁父子拚命的向秦王討賞金、田宅,是為了告訴秦王,他們父子隻求富貴。再讓王合敗光大部分家財,是讓秦王放心他們家沒有造返的資本。這王老將軍真是用心良苦啊!”
黑山聽了,感慨萬千!他從後世的史書知道,秦王嬴政一生沒有枉殺一個功臣,唯一留下黑點的便是焚書坑儒。所以他一直沒有穩藏自己鋒芒的想法,前段時間聽了尉繚的勸告,今日又聽了老師一席話,不得不慎重思量一下自己的事了。他對老師說道:“弟子看秦王愛才如命,對有真本事的人一直都很尊重、厚待,應該不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君王啊!”
“哎!但願如此!”孟夫子歎道,“自古君王殺功臣,理由大多不是因為功臣造返,而是功臣有造返的資本啊!越之文仲,秦之白起,這種例子數不勝數。現在秦軍中,你的親信部下累功而冠者,不計其數;從帝國大學出來做官吏的也有數千人,都自稱是我的門生。從我們師生二人手中出來的文武官員,數以萬計。在外人看來,這是多麽風光,可誰又知道為師因此夜夜如臥針氈啊!”
黑山聽了,感覺背脊發涼、頭冒冷汗。思來想去,不知如何是好,也歎道:“弟子以前隻考慮如何立功升爵,從來沒有想過身居高位後,危險也來了!弟子的子女還很小,想找一個象王合那樣幫我敗家都難。我們該如何是好?”
“自從你帶兵攻楚後,為師除了在大學授課,就在家裏專心整理孔子和先祖的書稿。從此不再過問朝中政事,大學裏學生的考核、舉薦去向也全部交給丞相府安排。以前總是盼望著光大先師有教無類、桃李滿天下的理想,現在最不希望的別人說為師的學生滿天下。你也一樣,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過問軍中的事。秦王賞賜你那麽多財寶,生活該奢侈就奢侈,不要再乎名聲和金錢。你聽得懂為師的話嗎?”孟夫子十分認真地說道。
“多謝老師的教誨,學生明白了!”黑山答道。真不敢想象,一生以發揚儒家學說為己任的孟夫子,會建議自己的入室弟子去過奢靡的生活。
自從和孟夫子一番徹談後,黑山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處境。居安而思危,這是古人總結了無數血淋淋的教訓而得來的。於是決定,從此開始不再主動過問軍政之事,盡量少和老部下們寫信;開始到處重金購買名劍和珠寶、玉器;沒事就往各種酒樓、劇院泡者,就算在家裏也是天天歌舞宴會。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剛剛開始,家人和朋友都以為黑山是長期鞍馬勞累,回家後好好放鬆一下是應該的,可是轉眼幾個月過去了,見黑山依舊日日笙歌,花錢象流水似的,有人問起,回答隻是一句:“老子功勞蓋世,趁著年輕要及時行樂也!”